此时，已经化回本体的海威，被大夫人用上好的寒狱冰棺安放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冰棺中火龙雀胸口的血窟窿是朝上摆放的，保证人第一眼就能看见。
纵然海信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毕竟是寄予厚望的长子。看见儿子死得这么惨，海信当时就崩溃了。
“我的儿呀！”他扶棺大哭，声泪俱下，“儿呀，你睁开眼看看我呀！”
海澜看了海信一眼，悄悄走到大夫人身边，喊了一声，“母亲。”
“澜儿别怕。”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让她放心。
接到母亲的暗示，海澜心中一定，再看向二夫人时，已经带着几分看笑话的意味了。
弘之堂内压抑的气氛让四公子心中不安，见海澜去找大夫人，他也偎到了二夫人身边，“娘，怎么办？”
看着儿子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二夫人不禁叹了一声，有些后悔把儿子教得太欺软怕硬了。
只是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
“别怕。”二夫人轻轻拍了拍四公子的手背，却被四公子一把抓住了。
原来，海信哭了一阵，知道事不可违，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看向四公子这边。
见四公子下意识地往亲娘身后躲，海信蹙了蹙眉，对这个儿子更加失望。
虽然大儿是他的最爱，但其他孩子也不是捡的。
海信唯独对大女儿苛刻异常，横竖不顺眼，对其余儿女都挺慈爱的。
只是事到如今，他却突然明白，若是想要让海氏再次崛起，唯一能够承担这重任的，只有大女儿了。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喉咙一阵腥甜。
——这和让他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给海姜有什么区别呢？
大夫人眼睛闪了闪，上前劝道：“家主，少主离世已经有两个时辰了，还请家主早早替少主举行兵解仪式，让少主早日安息，来世与家主再叙父子之情。”
兵解和羽化都是道家对死亡的讳称，而兵解仪式却是北荒妖仙独有的。
据说妖仙死后，若是能在三个时辰之内举行这个仪式，死者来世就会和主持仪式的人，再延续今生的缘分。
而兵解仪式，说白了就是用灵火焚烧死者的遗体，使死者生前吸食的灵气返还天地。
兵解仪式一旦举行，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大儿的遗容了。
海信实在是不忍心，再次扒着棺材痛哭起来。
大夫人没有再催促他，她只是尽了妻子的义务，提醒一句而已。
说白了，少主海威又不是她的儿子，她若是太上心了，海信反而还会疑心她。
第124章 坑娃爹
即便海信再不舍，兵解仪式也还是要按时举行。
换而言之，正因为海信舍不得长子，才不能误了时辰，以求来世还能再续父子前缘。
对此，海澜撇了撇嘴，按耐住心头的酸涩，嘲讽地想：只怕大哥若是能够自己选择，来世才不想做你的儿子呢！
别看如今海威没了，海信伤心的像死了爹一样。其实海威活着的时候，委实没有享受过几天正经的少主待遇。
没错，他的确是海信最疼爱的孩子，但这个“最疼爱”，一听就是和其余兄弟姊妹对比才有的结论。
除此之外，在海信心目中，还有太多比这个“最疼爱”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和九大长老争权；
再比如：谋划如何对抗姜氏。
特别是在谋划和姜氏对抗这这一点上，海信为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不得不对后院的诸位夫人示弱。
除了三夫人，这些夫人膝下，都是有自己的孩子的。
这也就意味着，海信经常要为了大局，委屈自己“最疼爱”的孩子。
那些夫人们可不会对海威这个没娘的孩子有几分怜悯之情，该下脚踩的时候，从来没有留过情。
有时候海澜也会想：在这种环境下，自家大哥那宽厚的性子，有几分是天生的；又有几分是对现实妥协之后的不得不为？
这个答案，海澜不得而知。
可是她却知道，如果可以自己选，海威肯定是不愿意再做一次海信的儿子的。
说她是以己度人也罢，说她是感伤自身，因而和自家大哥共情了也可，反正日后她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落到同样的境地。
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之下，海信亲自引燃了灵火，将冰棺中的火龙雀烧成了灰烬。
遗体既然已经燃尽，作为安置遗体的冰棺，自然也跟着化成水，又蒸腾成了气。
海信挥了挥手，让这些明显各怀心思的人都散去，只留下了大夫人一个。
“家主……”
“都走，威儿不想看见你们。”
二夫人想争取一下，和大夫人一起留下来，却被海信毫不留情地赶走了。
海澜和母亲对视了一眼，转身就走。
既然母亲在这里，和她在这里就是一样的，她当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回到自救的住处之后，她的心情却突然烦躁了起来。
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度了四五圈之后，她召来心腹，吩咐道：“我有事出去一趟，若是母亲找我，你只管给我发传讯符就是。”
“是。”
见心腹应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身形已经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了原地。
——
她心里烦躁，继续找人倾诉一番。
思来想去，整个翁山里能让她放心倾诉的，就只有元蓁一个。
但是，等她找到元蓁在汪家的住处时，元蓁却不在，只有君缨一个坐在窗根下码字呢。
这两人见面，场景可想而知。
等元蓁怀着一腔复杂的心思回来的时候，场面真可谓是剑拔弩张，火花四溅。
海澜不是个省油的灯，君缨也不是什么好性的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
两人都长于权谋，善查人心，君缨就逮着海澜的痛处使劲踩。
在这一点上，海澜明显是比较吃亏。因为她对君缨的过去一无所知，想怼回去也找不到重点。
不过，在无意间嘲讽了君缨的修为，引得君缨炸毛之后，她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很快就和君缨打成了平手。
“你们俩这是干嘛呢？”
看着眼前斗成乌鸡眼的两个人，元蓁只觉得原本就嗡嗡作响的脑袋，又胀大了一倍。
原本她正在屋里打坐呢，曾道竹突然闯了进来，抓了她就走。
元蓁警惕了一路，却因修为所限，丝毫也反抗不得。
正在她以为曾道竹魔性大发，自己就要凶多吉少的时候，曾道竹却突然带着她在一处空旷之地停了下来。
他说：“我的劫数到了。”
元蓁先是一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的执念消除了？”
“不错。”曾道竹点了点头，突然说了一句，“我已经改名叫曾竹了。”
“哦。”元蓁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一声。
曾竹自嘲地笑了笑，说：“枉我是执念入魔，却是直到执念消除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执着不能舍的，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
元蓁好奇地伸长了耳朵。
但曾竹却不准备多说，转而说道：“我有预感，这一劫多半是躲不过去了。临去之时，想找一个故人送我一程，扒来扒去，却只想到了你一个。”
这世间，知道他是曾道竹的，可不就只有元蓁一个了吗？
元蓁默然。
这种情况下，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曾道竹……啊不，现在是曾竹了。
安慰曾竹？
别闹，他们俩其实没什么交情，甚至还有点仇怨。
拍手称快？
元蓁也还没那么丧心病狂，以旁人的生死逗乐。
索性曾竹也挺有自知之明，并没有要求元蓁有什么反应。
实际上，他就只需要元蓁站在旁边看着，让自己走的不那么孤单而已。
两人相对无言，大眼瞪小眼地过了两个时辰，天际突然有一道电光闪现。
曾竹一惊：天罚来了！
“你且退开，莫要连累了你。”
元蓁一点都不矫情，从善如流，立刻就退出了雷劫的范围。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曾竹被紫霄神雷劈碎了所有护体法宝，直接劈成了飞灰。
和这九道紫霄神雷一比，她渡劫时那几道天劫，简直就是毛毛雨。
就算元蓁离得远，也能感受到，天罚雷劫要致曾竹于死地的决心。
元蓁一点也不意外。
这几万年来，曾竹害了多少人？天道要是轻轻放过了他，那才是瞎了眼呢。
今日这场雷劫，让元蓁更加敬畏天地。
毕竟，天道不可欺！
在外边才经历完了一场惊心动魄，回来就目睹了一场菜鸡互啄。
元蓁只有一个感觉：心累！
没错，菜鸡互啄。
因着两人都顾及着元蓁的感受，没敢动真格的，也就是彼此踩踩痛脚而已。
元蓁心累地分开两人，把君缨打发去码字，拉着海澜进了自己的房间，听她诉苦。
直到送走了海澜，她才长长舒了口气。
“怎么了？”君缨从门口探进来一个头。
元蓁也没瞒她，“曾道竹死了。”
“死了不正好？”
“是呀，死了正好。”元蓁沉沉地叹了一声，整个人都瘫在了床上。
——
自那天以后，翁山的形势一日三变，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直闹了有两个月，新家主继任的消息突然就传遍了整个翁山。
正当元蓁诧异之余，海氏的新家主带着一个劲爆的消息来找她说话了。
“老家主卸任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爱妾？”
元蓁的脸色有点古怪，问来找她八卦的汪珑，“哪个爱妾？”
不会是她想的那个？
“就是阿竹仙子呀。”汪珑的脸上充满了惋惜，“我还没再和阿竹仙子正式会过面呢，她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说来这阿竹仙子真是她的贵人，她能这么快继承家主之位，这一位功不可没。
如果可以，海澜真想正式谢谢他。
果然是曾竹。
这一次，元蓁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曾竹应该是个男的？海氏老家主那声“爱妾”，究竟是怎能喊出口的？
这倒不是她对俩男人在一起有什么看法，毕竟修仙之人嘛，没有子嗣的困扰，男女、男男、女女的组合她在修真界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关键是，曾道竹原本的心上人可是个美女呀。
这口味转变得太突然，元蓁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跟不上潮流了。
“元仙子，你怎么了？”海澜担忧地询问。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你们老家主怎么突然就退位了？”
元蓁抹了一把脸，迅速把脑子里各种各样的念头清扫一空。
还有句扎心的话她没有问：“你爹不是不喜欢你吗，怎么把家主之位传给你了？”
话说 ，在此之前，元蓁一直觉得海澜如果要上位，兵变肯定少不了。
像这种老家主亲自传位的，极为正统的上位方式，却是元蓁没有想到的。
这明显和海澜的风格不搭嘛。
别说是元蓁了，就连海澜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谋划多年，临门一脚却被亲爹给晃了一下，收揽了全身力气的一拳，整个打在了棉花上。
这种感觉，根本不是一个“憋屈”能够形容的。
而比憋屈更让人觉得难受的，就是这“憋屈”的感觉不能往外说。
在旁人眼里，家主之位都是她的了，若是她再说着家主之位不是自己动手抢来的，拿的憋屈，不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实际上，这个“便宜”，海澜还真不想得。
这是便宜吗？
这是后续一连串的麻烦？
本来她若是兵变上位的话，许多日后必然会成为阻碍的人，就可以顺便清理掉了。
哪像现在，不但不能清理蛀虫，还得白白养着他们。
她亲爹可真是坑她一辈子，临走还不忘再坑她一回。
第125章 路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因为海信突然来这一出，海澜正焦头烂额呢，提起来自然没什么好声气。
见她明显不乐意再提，元蓁也不好勉强，只能等她走了之后，去问汪珑了。
有三夫人这作弊器，汪珑也有幸在传位的时候蹭了个临近门口的席位，旁观了全程。
“这一回，老家主真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汪珑感慨道：“说起来，大娘子这些年是真的不容易。若果不是这一次老家主自己提起来，大家伙都忘了，大娘子也是正经的嫡出血脉。”
当时在场的，不但有海信的十二位夫人，还有剩余的八大长老。
当海信说出自知命不久矣，欲将家主之位传于嫡长女海澜时，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这其中，甚至也包括坐在海信身边的大夫人。
由于多年来海信对海澜的态度，就连大夫人这位生母，都差点忘了，只要海威一死，她的女儿就是名副其实的嫡长，是家主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就是趁着众人愣神之际，海信直接把象征家主之位的紫玉玲塞到了海澜手中。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那祖传的紫玉玲一落入海澜手中，就迅速认主了，快得仿佛是怕海澜不肯要它一样。
实际上，海澜还真有点不大想接。
这场景跟她原本的设想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背道而驰。
——哦，为了夺得家主之位，我暗地里筹谋蛰伏了数万年，好不容易时机成熟了，我已经做好了给你致命一击的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