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觉得这人表里如一,可此时再看那张看起来憨傻的脸,总觉得有股子奸邪之气。
有率先回神的百姓看了看周围还在发愣的百姓,忍不住挪了挪脚步:还是趁这等时候先跑了吧!
跑来挑衅这个大督护,真是疯了,他们先前怎么跟着来做这种事了呢?是谁提议的来着?记不清了,总是被人撺掇着来了。
还是快跑吧!这人连官员都敢抓了关大牢的,怎么可能不敢送他们上山?
“这是为大家谋福的事,不要推辞啊!”那督护还在笑着说着,“两个有些少了,再多几个,人多力量大,不成功便成仁,你们是百姓心里的英雄……”
英雄个屁,命都没了,谁去当英雄,还是快跑吧!
原先乱哄哄聚集的百姓如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退去,不过多时便只剩寥寥无几还傻站着的几个人了。
这副逃得飞快的样子看的周世林大为不满,不禁转头瞟向那两个被官差们看住的百姓,不满道:“你二人的人缘怎的那么差?一说同你们一起去,人便跑光了?”
两个被看住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百姓颤颤的偷偷抹眼泪。
这是要送命的事啊,哪个跟他们去?
怎的当时就脑袋一热被人撺掇的爬墙了呢?
“大人,”其中一个摸着眼泪“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求大人饶命啊!”
“这是好事,是英雄所为,”周世林大喝道,“你们不想当英雄?”
不想,他们宁愿当狗熊。抹着泪的两个被抓百姓颤着身子,看向周世林:“大人,我们再也不敢了,不如大人就似先前那样,将我们同之前被抓的那几个一起放了吧!”
“不行。”周世林想也不想的摇头拒绝了,“先前老子不想抓,碰到你们,老子正巧想抓了行不行?”末了又忍不住哼了一声,“谁叫你们倒霉啊!”
谁让这两个翻墙的时候正巧她在场?
所以倒霉啊!
扫了一眼寥寥无几的百姓,周世林交待了几声官差把这两人看紧了之后,便背着手重新走回行馆了。
风中传来他的嘀咕声。
“最好再多几个,人还是太少了……”
瞧着似是还想抓几个一起送上山。
先时在门口仿佛看呆了的几个百姓也直到此时才如梦方醒,对上那两个被官差看起来的倒霉蛋,连仅剩的几个也忙不迭地跑了。
先前出声挑衅的乞丐本能的低头看向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陶碗,跺了跺脚转头大步离去。
行馆门前的闹剧暂时落幕了。
……
不过不在行馆门前商议却不代表着不在其他地方商议。
很快,行馆前发生的事情,以及那位京城来的大督护出口的“震慑之言”便惊动了大半的山西路百姓。
“我的乖乖,这姓周的还真是个狠人!”
山西路虽然地方贫瘠,可客栈这等地方却终年都是热闹的。
此刻,这聚集了不少外地商队与本地富户的客栈里便有不少人在提这件事。
有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百姓说的激动不已。
“这姓周的听闻当年发迹同钱大人是一个军营的,又怎么可能是什么善类?钱大人是雷霆手段明着凶,他便是顶着一张貌若憨厚的傻子模样耍心眼,决计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就是啊,那两个倒霉的就被抓了,此时就在行馆门口被官差看着呢!”118
“我还亲耳听到那姓周的嘟囔说人太少了,要再弄一些送上山什么的,这哪里是要送咱们上山?分明是要送人升天呐!”
“真不是个好东西!”
……
客栈堂中一片嘈杂,到处都是正说着这件事的住客与食客,客栈的掌柜笑看着吵吵嚷嚷的大堂,眼眯成了一条缝,瞧着一副乐呵呵听着的模样。
便在此时,有拎着茶水跑堂的伙计往这里过来,掌柜笑着侧过身避让。
就在两人侧身而过之时,伙计小声道:“人在天井。”
掌柜脸上笑容不变,待到伙计离开之后,才转身向天井走去。
堂中正是热闹议论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人注意道一个掌柜的离开。
穿过正中的长廊,前头便是四方中空的天井了。
比起前头的热闹,天井这里显得无比清冷,来来往往的也皆不过是几个传菜的伙计或者偶尔去后院上茅房的客人罢了。
前方不远处的水井旁,有人正坐在小马扎上洗手,一旁的砧板上放了两条杀了一半的鱼,血腥气混合着鱼腥味看起来脏兮兮的,让来客栈吃饭的住客与留宿食客避的远远的,唯恐身上沾上难闻的血腥气。
掌柜走过去,低咳了一声,道:“怎么样了?”
背对着他的男人微微抬头,一手抓着蹦跳挣扎的鱼,一手将手里的刮鱼刀剖入鱼腹,血腥味立时弥漫开来。
鱼摆动挣扎,混合着血、水与鳞片的撒向周围,便是他身后的掌柜身上也溅上了几滴血水与鳞片。
掌柜蹙了蹙眉,抖了抖手里的衣袍,抖去了身上的鳞片,抬头看向从大堂那边往天井这里过来的人。
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擦着浓重的脂粉,生的颇有姿色,也是这两日才在客栈里住下的。
“是个想攀高枝的女妓,”掌柜笑着朝那花枝招展,大冬天执着把团扇摇晃打量周围的女子点了点头,道,“有几分姿色,这几日眼睛就一直在那些路过的行商身上打转了。”
这种女妓他看的多了,心思目的一目了然,倒也并没有觉得什么奇怪。
“还是要注意一番,查一查背景。”感觉手里的鱼在蹦跳挣扎,背对着他的男人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一次大意,极可能将我们所有的布局毁于一旦。”
“您放心便是。”掌柜忙道,“只这些时日手下的人都在盯着行馆那里,待过些时日抽空再来调查这个女妓。”不过也有可能这两日有看上眼的或攀上的,这女妓便随商队走了也说不定,他暗忖。
“对,行馆那里要找人盯着。”杀鱼的男人注视这手里蹦跳挣扎的鱼渐渐停止了挣扎,“我今日也去看了一看这几个从京城来的官员,折了我一只前朝的陶碗,真是可惜。”
将手里停止挣扎的鱼扔回盛了水的木桶里,男人抬起头来。
若此时有先时在行馆门前闹事的百姓记忆不错的,或许还能认出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先前在行馆前摔了碗的乞儿。
只阴翳的神情与先前行馆门前无赖小人的做派判若两人。
“那几个京城来的官员有点意思。”想到行馆前那个督护的做派,男人微微眯起了眼,“不是善茬。”
掌柜道:“再难啃的骨头您也能拿下的,充其量不过与姓钱的差不多。”
男人闻言发出了一声冷笑,而后自马扎上缓缓站了起来,低头看着木桶里一动不动的鱼出神:“人总是有弱点的,这姓钱的有手段有胆量却终究是太过自负了。”
掌柜连声应是。
便在此时又有两个大堂的食客自堂内走出来,见到站在这里的掌柜,便笑着过来同他打招呼,道:“掌柜的,你也在这儿啊!”
掌柜含笑应是,而后道:“吴老爷、郑老爷。”
这两个是这几日住在客栈跟随商队的商人,俱是八面玲珑健谈之人,才一来,便同客栈里大半人混熟了。
“这是新来的伙计么?”那个吴老爷笑着将目光落到了掌柜身旁一身鱼腥气的男人身上,笑道,“倒是个新面孔,不曾见过呢!”
掌柜嗯了一声,道:“是啊,这几日客栈生意忙,请来帮杀鱼的,不大爱说话。”
他身旁那郑老爷也是脸上带笑满面和气的样子,目光也随即落到了那个杀鱼的男人身上,只是这一看,却微微蹙眉,道:“是吗?我倒是觉得这伙计有些眼熟,似是哪里见过一般。”
这话听的吴老爷笑道:“你看谁都眼熟,这可不是什么美人,今儿一大早没看到你的人是又去外头闲逛看美人了吧!”
总是多年交情的朋友了,老郑这人好色这个老毛病,商队里谁不知道?
“这山西路百姓吃都吃不饱,哪来那么多美人。”吴老爷打趣他道。
郑老爷却连忙摆手道:“我早上可不是去看美人,是去行……咦,老吴,看,美人!”
长廊的尽头指着一柄团扇摇着的女子从对面走了过来。
这个极有姿色的风尘女子已经在客栈里呆了几日了,日日抛头露面,一副看金主的样子打量着他们,客栈商队里的人都已熟悉了,吴老爷轻咳一声,提醒身边的郑老爷这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不过为色所迷的郑老爷显然没有在意,只痴痴的看着,待到那女子走过他们身边回到大堂之后,才回过神来,惊叹:“老吴,我就喜欢这样的!”
吴老爷见状忍不住泼他冷水道:“这女子正眼都没瞧你一下,显然是想攀更高的枝。”他们走南闯北,也是见过不少美人的,美貌与钱财还有权势这些东西在他们眼里便是一种货物,如这等极有姿色的女子,自然也是心比天高,想换更好的钱财与权势,怕是看不上他们的。
郑老爷道:“我就喜欢这样不正眼瞧我一副高冷不可接近模样的。”
“真是有病!”吴老爷笑骂了一声同一旁许久不曾出声的掌柜抬了抬手,同郑老爷往恭房的方向去了。
待到人走后,掌柜才笑着解释道:“这等做生意的都是如此喜欢同人套近乎,健谈得很……”
“不止健谈,眼力也不错。”身上带着满满鱼腥气和血腥气的男人出声了,“这两人记忆定然很好。”
掌柜笑着应是。
“不过幸好,我的记忆更好,”男人说着垂下了眼眸,道,“找人把那个郑老爷解决了。”
正含笑听着的掌柜突地一怔,不知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那个郑老爷早上去的是行馆,”男人道,“此人看到过我,且还有些印象。”
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不止健谈,识人的本事也不错,虽说只看过一眼,郑老爷却能脱口而出道他眼熟,这等人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记起看到过他,所以,不能留了。
“您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掌柜顿了顿,道。
眼前这位决定的事是无可更该的,他要杀了郑老爷便定然会杀。
“未免夜长梦多便今晚吧!”男人说着,阴翳的脸上闪过一丝冷色,“替罪羊我也找好了,郑老爷色欲熏心,女妓失手杀人。恰巧将他二人一起送走。”
一个见过他并且记得他的脸,一个身份背景还未查明,恰巧借此一举拔除这两个麻烦,一箭双雕,否则何以叫人安心?
第513章 指认
因着今日行馆前发生的事情,城中难得的热闹。
只是城中再如何热闹,山西路大牢依旧沉寂的仿佛另一个世界一般。
女孩子接过牢门前狱卒备好的灯笼走了进去。
这山西路的大牢说复杂倒也不如何复杂,只是光线昏暗再加上修建的地形苛刻,以及为了将犯人隔离开来以防串供什么的还是做了些令人晕头转向的设计的。
甫一踏进去便有些头晕。
女孩子单薄的身影踏入黑黝黝的大牢瞧着仿佛就要被吞没一般。
几个守在牢外的官差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不无担忧道:“乔大人怎的也不要我等引路?”
他们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乔大人今日才是第三次来吧,难道由他们引了两次,已经熟悉了牢里的情形?
一旁官差摇头道:“不知,乔大人说只她一人进去便好,让我等在外头等着,而且还……”疑惑声突然戛然而止,突然记起什么的官差没有继续说下去。
外头官差的声音乔苒并未在意,只提着灯笼向大牢深处走去。
牢里鲜少有除官差以外的人出现,便是偶尔有人,也多是由官差带路的,如这等没有官差伴随左右独自出现在大牢中的女孩子委实有些古怪。
似乎早已被大牢磨平了锋芒的犯人们抬头望来,多数不过望一眼便收回目光的,也有多看两眼的。
这条路,她先前未走过,前两回在官差带领下,她经过的是那些关押山西路官员的大牢,见到的也是牢中的官员,而这里是这大牢里原本就关押的犯人,也就是那位钱大人经手的犯人。
走了一圈的乔苒折身而反,向麻脸所在的牢房走去。
“……今天早上吃的是画卷馒头,我挺喜欢的,秦大人你呢?”
还未走近便已经听到麻脸的声音了,似乎关了这些时日,他与秦束越来越熟悉了。
因为下一刻,她便听到了秦束的一声应答。
“早上的鸡蛋好吃。”
乔苒听的忍不住翘了翘唇角:难怪人见面总爱问一句“吃了吗”,因为不管这人出身如何、性情喜好如何,都是要吃饭的。
谈吃饭这种事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也不知明日会是什么,好些时日没吃饼了……”麻脸还在说着。
对面坐在牢门旁草堆上的秦束微微偏了偏头,目光看向牢外,道:“有人来了。”
“是官差吗?”正说的唾沫横飞的麻脸愣了一愣,脱口而出,“今日的午饭送的挺早啊,也不知是什么。”
“不是。”
“不是。”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麻脸听的一惊,连忙抓住牢门奋力向牢外望去。
这两道声音一男一女,男的自然出自眼前的秦束,女的却当真是叫他化成灰也听得出来,不是那个“温柔美丽”又是哪个?
秦束看了他一眼,大抵是顾念了一番这几日的“谈饭之交”,回他道:“脚步声不是官差的,是乔大人的。”
才说罢,便听女孩子笑吟吟的声音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