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好耳力!”
随着这一声夸赞,人也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依旧是手里提着灯笼,小鹿皮靴,厚衫袄裙,身上还披着一件斗篷。
穿的倒是暖和!麻脸心道,看着女孩子笑眯眯的走到他同秦束大牢正中的地上,而后蹲了下来,笑看着他二人问道:“这几日吃的怎么样?”
麻脸下意识答道:“明日早上想吃饼。”才说完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怎的回事?他在说什么啊?
还当真把这大牢当客栈呆了?
一时间脸上神情纠结不已。
不过对面的秦束倒是神情坦然,对此还认真想了想,道:“最好一个肉的一个葱油的。”
麻脸听的嘴角一抽:这是真把大牢当客栈了,还点菜呢!
不过“温柔美丽”倒是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笑着应道:“我一会儿出去同周世林说一声。”
秦束点头,道了声“有劳”。
女孩子摆了摆手,道:“不必客气,我来是想同二位聊聊。”
又聊?麻脸心中一跳:几天前她也是这样来找他们聊聊的,然后聊了半日,她高高兴兴,一副收获颇丰的样子走了,他们却是一头雾水。这种就她一个知道,旁人不知道的感觉,真是怪怪的,总让他有一种自己是个蠢蛋的感觉。
当然,他绝对不是什么蠢蛋。应该是对面那个“温柔美丽”同一般人不一样。
比起他心里的暗自嘀咕,秦束倒是神情坦然,闻言道:“乔大人有话便问,秦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女孩子点头笑着道了声“好”,而后又将手里的灯笼放在地上,伸手去摸自己的袖袋,摸摸索索了片刻之后,从里头摸索出了一本卷起的账本模样的东西,道:“我昨日去府衙库房转了两圈,不小心把这个东西拿出来了。”
嗯,不小心,拿。这措辞用的真妙!麻脸心道:这个“温柔美丽”果然还是那副做派,府衙库房里的东西总不会是没用的,她眼下居然直接将东西拿出来了,是趁着钱大人不在吗?不,在也没用,在也被那个京城来的大督护关起来了。
这些从长安来的办事路数都是这么野的吗?麻脸暗自腹诽。
“我发现在未将官员关起来之前,这大牢里原本关押的犯事轻一些譬如偷盗、斗殴这等犯人都被钱大人赦免了,所以,眼下这大牢里,除了官员之外,都是一些无法赦免的重犯,不是待秋后处斩的死囚,便是终生不得出狱的重犯。”乔苒说道,“我方才去那边看了看,统共有九人。”
秦束认真的听着,没有插话,因为听到这里,他也不知道插话做什么,实在是着实没什么好说的。
女孩子说着翻了翻那本账本模样的东西,道:“不过奇怪的是钱大人这里所记,这些不得赦免的重犯人数却只有八人。”
实际九人,记录在册的只有八人,多了一个。
麻脸认真的听着,听到这里忙出声指向自己提醒她:“多的是我啊!”他就不是官员也被关在牢里的。
这“温柔美丽”是记性不好吗?他是她弄回来的啊!
乔苒瞟了他一眼,笑道:“你不算。”
也就是说那边确确实实多了一个。
秦束听的很认真,此时见女孩子朝他望来,知晓她要问什么,便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乔大人,我说过,钱大人的事情从来不同我说。”
女孩子笑着点了点头,道:“我想也是。这牢里统共九个犯人,可是看管大牢的官差们却道不知晓这些人是谁。”
秦束道:“这是钱大人的习惯,他记东西极快,不需要旁人帮忙,这牢里每个犯人,不管是罪大恶极的死囚,还是偷盗小物只关几个月的囚犯,他都记得住,却也只他能记,很多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乔苒道:“可见这位钱大人是个力求万事万物皆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
这个说法让秦束犹豫了一刻,却还是点了头:“乔大人说的不错,不过钱大人的能力秦某也是佩服的。”
“他起先同周世林一道是以武入的仕途,后来弃武从文,上场科考,不过复习寥寥数年便得了不错的名词,你先前也说他记东西极快,那我说他过目不忘不为过吧!”
过目不忘?秦束认真的想了一刻,道:“还没有这般夸张,不过也差不多了。”
“没有这样的本事,他也万不敢将所有的东西都由他自己一人来记。”乔苒道,“如此看来钱大人要手段有手段,要能力有能力,只是这性子想来是有些自负的。”
秦束闻言沉默了下来。
这沉默看在乔苒眼里,不由笑了:“看来我说对了。”
不过单看钱大人这个人,论武不逊于周世林,弃武从文之后又能独当一面,这等罕见的文武双全之才也确实有自傲的资本。
“过刚易折,当今陛下有容人雅量,钱大人不会折在陛下手里却未必不会折在他的自负手里。”乔苒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钱大人离开之前道有事必须离开,待事了之后一定会回来,可直到现在还不曾回来。”
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的一旁抓着头发早已听呆了麻脸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乔小,哦,乔大人,他一个逃狱的你还当真相信他会回来?”
麻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乔苒:这“温柔美丽”明明是一个如此奸诈阴险又厉害的人,怎么这等时候居然蠢到去相信一个挟持人质逃跑的重犯的话?
哪个逃狱的还会回来?这不是有病吗?
乔苒没有理会他,只看向沉默的秦束,道:“我相信钱大人的承诺,秦将卫官你呢?相信钱大人吗?”
“相信。”几乎想也不想,秦束便脱口而出。只是说完“相信”却忍不住抬头朝她望了过来,似是对她的话有些诧异:“你相信钱大人?”
他相信钱大人是因为多年跟随左右,知晓钱大人的为人,那么眼前这个乔大人呢?说交情……呃,有交情的是那个京城来的大督护,不是她。可以这么说,这位乔大人几乎与钱大人没有任何交集。
“自然。”女孩子点了点头,笑道,“无关交情,也没任何一点交情,就是从他为人行事看,如此自傲到自负之人一般而言不会也不屑说谎,而且他独自出逃,连提都未提一家妻儿老小之事,显然不似准备抛下一切不回来的样子。”
秦束默然:险些又忘了,眼前这个女孩子是大理寺的官员,只一点线索便能推出很多事情,这等抽丝剥茧的本事是她的本能。
这相信无关交情,是推理。
“所以,我很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女孩子说着垂下了眸子,“这等时候,迟迟没有半点消息并不是一件好事。”
秦束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道:“乔大人说的不错,只是钱大人独来独往惯了,我是当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不仅是他,恐怕这牢里关着的所有山西路官员都不会知道钱大人的计划。可就如同乔大人所说的那样,他们不是不信钱大人的手段,只是这世间当真有十成把握的事情吗?钱大人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若是他当真出事了,恐怕将带着无数的秘密与计划,背负逃犯的罪名死去,这对于整个山西路上下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钱大人要做的事我虽不知他的计划,不过,既然突然将牢里的囚犯能赦免的都赦免了,却也能猜到要做什么事了。”女孩子说着站了起来,伸手摸向腰间,而后从腰间摸出了一串钥匙。
这摸出的一串钥匙看的麻脸目瞪口呆:“这不是牢房的钥匙吗?”总是别在那些官差身上的,这些时日官差送饭时都看过好几回了。
寒风卷过,在门口站了半日打着哈欠的官差被风吹的打了个寒噤,顿时清醒过来,怔了片刻,忽看向身旁那个同样哈欠连天的官差道:“对了,先时乔大人进去时你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怎说到一半便不说了?”
一声哂笑之后,那个哈欠连天的官差道:“还能是什么?乔大人拿了我的钥匙,说有用呗!”
这话听的一旁的官差脸色顿变,厉声道:“拿钥匙能做什么?不是开牢房还能作甚?此事你同大督护提过没有?”
那个哈欠连天的官差被他的厉声吓了一跳,顿了半晌之后,才摸了摸后脑勺,道:“大督护说过,乔大人要办的事不得阻拦啊!”
“可这是拿了钥匙要放人啊,岂是一般事?”出声的官差早吓的面如土色了,狠狠的瞪了眼交出钥匙的官差,道:“你在这看着,我去寻大督护去!”
这么大的事,他们岂能做得了主?
官差忙不迭地大步而去。
乔苒拿着钥匙对这牢房石墙的刻字对了对,而后从中挑出一把,便径自上前打开了牢门。
待到秦束从牢门中走出来时,麻脸这才回过神来,忙伸手嚷道:“还有我,还有我,乔大人别忘了将我放出来。”
乔苒瞟了他一眼,道:“我要让秦将卫官帮我指认一个人。”
“谁?”麻脸听的一怔,忙指着自己的鼻子,自告奋勇道,“我也认识不少人的,这城里头上至八十老翁……”
“你且先在这里呆着,过些时日自然放了你。”乔苒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转头看向秦束。
对上秦束微蹙的眉头,她道:“放心,这个人,秦将卫官一定认识。”
他一定认识吗?秦束有些诧异,他可没有钱大人这么好的记性,若非熟识之辈,便是曾经见过几次也不敢保证能认出每一个人来,乔大人何以笃定这个人他一定认识?
便在此时,女孩子再次开口了:“钱大人上任之初剿的那一波匪徒的漏网之鱼,那个同被你亲手斩首的匪首生的极像,城里甚至以此掀起闹鬼传闻的匪首之子。”
那张脸,秦束一定记得。
第514章 指认
那张脸吗?秦束沉默了下来。
“我当然记得那张脸。”半晌之后,他再次开口道。
他并非嗜杀成性之人,不杀人如麻,手里也未沾上什么无辜之人的鲜血。但要记住每一个死在自己手中人的脸,也不是一件易事。
可对于那张脸,别说过了五年了,便是再过五年,他也不会忘。
“你找到他了?”顿了顿,他再次看向眼前的女孩子,问道。
女孩子道:“或许钱大人已经找到他了。”
秦束猛地抬起头来,山西路的大牢里只他二人在走动,锁住双手的铁链随着走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女孩子低声道:“身为一府府尹,钱大人不是不能赦免牢狱中某些轻犯,用钱财或者别的来抵还未坐完的牢。只是便是有权如此做,没有充分的理由,钱大人也是不能如此的。”
府尹的赦免之权一般而言是极少实行的,不到万不得已,就算实行也必须上奏朝廷。
寻常的赦免一般是由天子或者太后大赦,很少有府尹能越俎代庖私自做主。
这就如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一样,虽然可以,但真正做起来并不容易,陛下也必须知情。
“我想,钱大人便是再如何也不能无令而行,好端端的突然将牢里能清出去的犯人都清出去了,钱大人必是有所动作。”乔苒道,“需要将大牢空出来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秦束跟在她的身后轻声道:“乔大人的意思是钱大人想要再次剿匪?”
“有很大可能。”乔苒道,“不过,就如同秦将卫官说的那样,眼下钱大人到底是什么计划,准备如何做,我们谁也不知道。”
秦束默然。
“还有,钱大人突然决定动手,定是找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证据。”女孩子一步迈过前方转角,看向这一侧深幽幽的牢房,道,“所以,我想请秦将卫官来认一认这些人,以印证我的猜测。”
秦束停了下来,看向她:“乔大人,你为何说钱大人是找到那位先前的匪首独子,才得以有所动作?”
平心而论,这位大理寺来的乔大人所知的线索与消息比起他们是远远不如的,说的难听些,她知道的兴许还没有他们这些人知道的多。
既然大家都知道的差不多,她又是如何推测出这些事情的?
“占山为王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的,一波匪徒刚死,另一波便已成气候,我不知道这之后的匪徒是从何处而来,但若说这先前的匪徒一点也察觉不到有人在打这山西路匪路的主意,我是不信的。”两波匪徒就算不曾接触过,但前一波定然不会当真一点都不知晓。
“我知道的不多,很多事也不知如何去查。”女孩子声音轻柔,似是有些无奈,“便只能找出可能知晓这件事的人,让他们将真相告诉我。”
“除此之外,钱大人这等凡事都要掌控在手的人,五年前闹鬼之事却不了了之,之后更是连通缉都撤了,这显然不合情理。”乔苒说道,“所以,我想要么便是那条漏网之鱼已经死了,可是以钱大人先前将匪首的首级加以示众的举止来看,若是他当真解决了那条漏网之鱼,那么此人也该当用来示众或者公告百姓。可他没有,如此的话,最有可能的便是他已经掌控住那条漏网之鱼了。”
秦束道:“这大牢我虽然不常来,但每逢抓人也是要将人带来的,也因此来过不少回,如果那张脸那时候在牢中我应当能看到。”
乔苒道:“那赦免了不少囚犯之后呢?秦将卫官可还来过?”
秦束顿了片刻,摇头:“大人道那时候暂且不要抓人,所以便没有。”
有些事情她不提或许还未察觉什么又或者只是些微的古怪,很快便让人略过了,可此时眼前这个女孩子这么一提,便是他心里都生出几分疑虑了。
“你我在这里说那么多都是无用的。”乔苒说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是与不是我们一看便知。”
“等等!”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急切的阻止自身后传来。
乔苒和秦束转头看向带着两个官差自身后赶来的周世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