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见过甄大人,”那位管事说着拿袖子擦了擦赤红的眼睛,指向身后的院子,道,“人……就在里头呢!”
甄仕远点了点头,看了眼管事以及他身后几个徐家的主子,神情不郁的走入院内。
这并不是徐家一众主子所住的院子,而是几个尚算得宠的侍婢被主子特例赏赐的院子,院子不大,可在徐家拥有院子的侍婢却并不多见,这在一众侍婢中可算是少见的存在。
不过,引得徐家一众主子也出现在这院子里的却并不是因为这院子里住的侍婢有多么得宠,而是因为……
甄仕远快步疾行走入院中那三间并排而列的屋子,一走进去,便见封仵作背着医箱似是收拾完了准备离开了。
“你才来多久,这就走了?”甄仕远不耐的拧起了眉头,纵使知道自己是迁怒,却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对于这位整个大理寺最大的长官,封仵作翻了翻眼皮,虽是仵作,可对待这位长官他脾性起来了照骂不误,对上峰的质问,他毫不客气的指着地上躺着的三具尸首,冷哼道:“这还有什么好查的?”
就这样子,至于出动他吗?他封不平也是很忙的,这种死状寻常的尸首就不要刻意找他来动手了。
“这随便哪个仵作得出的结论与我的都不会有什么差别!”封仵作指着那三句尸首道,“凶手连一点掩饰都没有,显然问题不在于验尸的死状上,你该找的是姓乔的丫头,不是我。”
甄仕远脸色铁青的顺着他的指向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三具尸体。
桃剑、木剑和伺书,昨日还哭哭啼啼在他面前绞尽脑汁想着要为自家小姐找回公道的三个丫头此时正面色铁青,双目爆瞪的躺在地上没了气息。
几个大好年华的女孩子大睁着双目,似乎正不甘的看着这个世间。
昨日,他还嫌弃这三个丫头不如衙门里那个“懂事”,如今,这三个“不懂事”的丫头已齐刷刷的死了,带着不少秘密追随两日前才死去的徐十小姐而去了。
虽是抱怨了一通,封仵作到底还是忍不住,走到那三个丫头身边蹲了下来,抬手随意拿起其中一个丫鬟的胳膊,指着上头凸起的青筋道:“活活捂死的。”
活活……甄仕远听的呼吸一滞,本能的脱口而出:“伺书便罢了,桃剑、木剑这两个丫鬟可不是寻常女子。”
她们是自幼习武跟随在徐十小姐身边随护的丫鬟,与一般的护卫都可以借着巧劲一较高下,如今……居然就这么被活活捂死了?
甄仕远一甩袖,冷哼了一声,身后两个跟随着走进来的官差道:“其中间隔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说这话时,那两个官差脸上露出了一抹困惑之色:“我二人,不,不单是我二人,就连当时院外正在清扫的徐家一众侍婢在内,无一人听到屋内的动静。事发之后,同样也没有见到有人出去过。”
甄仕远冷笑了一声,重重哼了一声“简直可恨”。
对方毫不掩饰自己动手杀人的举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是谋杀,可他们眼下却连个人都没看到过。
而且事发时外头那些人都能互相作证,并没有出现过有什么人中途离开的境况。
“那人是怎么死的?”甄仕远脸色铁青,难看至极,“青天白日的,难道还能闹鬼不成?”
“没有鬼。”话音刚落,便听有人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众人一抬头便看见穿着一身乱糟糟衣袍的徐和修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看他蓬头垢面的样子便知道是一大早听到消息之后便急急赶了过来的,连洗漱都还来不及洗漱。
“找到密道了。”徐和修指着外头院子里那口井,道,“密道就在井旁那块松动的石板下。”
甄仕远冷哼一声,当即大步向门外走去,此时那块松动的石板已经被人推开了,露出了仅容一人可以通过的一条长廊,甄仕远看了眼阴冷的长廊,问徐和修,“通到哪里?”
“离徐家不远处的一处街头死角,”虽然找到了密道,徐和修脸色却并不好看,他道,“那里鲜少有人经过,我问了一问,并没有人看到凶手的离开。”
找到了密道,知晓了凶手的杀人手法,却连凶手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那又有什么用。
“真是可恨!”甄仕远忍不住又暗骂了一声,不甘不愿的让官差进密道搜搜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线索。
对方杀了桃剑、木剑她们显然是因为桃剑、木剑她们或许知道关于凶手的秘密,即便昨日那三个丫头自己都没发觉到,凶手却已经敏锐的发现了这三个丫头可能会想起的线索。
凶手比知情的证人反应更快,这对于如今正紧着查案的大理寺而言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早知如此,他昨日就该将那三个丫头带回大理寺的!可是昨日……哪个能知道那三个丫头稀里糊涂间可能握有关于凶手的线索?
甄仕远心里翻来覆去的骂了好几声娘,转头再次招来今日过来带人的官差,喝道:“不是令你们快些将人带回来吗?为何不直接将人带走?我大理寺是缺了必须之物不成?还要叫她们收拾了再走不成?”
今日大理寺的官差第一次见到桃剑、木剑她们时,这三个丫头并没有死,而是转头回去收拾衣物时出的意外。
第677章 过往
一通喝骂将两个官差骂的面如土色,待到甄仕远一口气骂完之后,其中一个才开口解释了起来:“大人,我等本是不想再生波折的,只是临出发前那几个侍婢执意……”说到这里,官差的声音不由低了几分,人死为大,更何况身为一个男儿,将矛头指向几个女子委实是令人不齿,若放在平日里,他们当真是宁肯自己担下这责任也不将事情说出来的,可这件事不同,关系甚大,所以,定然是要说的,而且,不得有任何隐瞒。
官差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她们几个道包裹细软这些事物可以不收拾,可她们手边关于徐十小姐的一些个细碎物件必须收拾着带去衙门,否则,大人问起,怕是定会有所遗漏。”
所以,细碎物件是关于徐十小姐的,桃剑她们几个提及要带徐十小姐相关的事物,官差自然不可能不同意。
甄仕远蹙了蹙眉,知道这还当真怪不得眼前这几个小子。若换了是他,怕是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的。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问那几个官差,道:“当真一点声音都没有吗?”
众人点头。
甄仕远脸色十分难看:一院之隔,悄无声息的解决了三个侍婢,其中两个甚至武艺尚算不错,对方不是用了药就是身法手段远在桃剑和木剑之上。
鉴于封仵作的验尸结果,答案显然是后者。
甄仕远蹙眉看向眼前的三间屋子,叫住经过身旁的搜查官差道:“搜仔细点,但凡有个字或者有什么古怪物件的都找出来带回去。”
这么狡猾的对手处处快他们一步,总让他生出一种感觉,仿佛凶手就在暗处狞笑着嘲笑他们。
真是可恶至极!甄仕远暗骂了一声,烦躁的走了出去。
……
吃完热气腾腾的拨霞供,裴卿卿身心舒畅的蹲在长廊上看小花玩耗子。
吃个拨霞供的工夫,也不知这只花猫从哪里抓来的耗子,不过大抵是因着并不饿的关系,小花虽然抓了耗子,却并没有吃它,只是用爪子踩着耗子放一放抓一抓,再放一放抓一抓的玩。
裴卿卿看的十分专注:抓耗子玩这种事也是看猫的。譬如家里那只小白,虽然瞧起来生的一副会抓耗子的厉害样子,喵的一声也确实能将耗子吓跑,可不知道是爱干净还是什么别的缘故,那只小白总是看到耗子,将耗子吓走便不管了。难得高抬贵爪上前抓一下将耗子叼到外头去便要回来洗爪子洗脸,似这种抓耗子抓着玩的事小白一点都不喜欢做。
小花倒是喜欢的紧,越玩越是高兴,那只耗子也从原来精神奕奕的样子变得神色恹恹了起来,到最后干脆趴着不动任它动手,偏小花还不肯放过它,一口叼走了耗子向外跑去。
裴卿卿起身,整了整衣裳,跟了上去。这偌大的大理寺能跟上一只猫飞檐走壁的,也只有她裴卿卿了。
小丫头十分自信。
乔苒看着裴卿卿几个起落在屋顶上追着小花跑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神色渐渐趋于凝重:猫捉耗子,那位幕后的凶手此时对她们不正像抓着耗子逗的小花么?
明明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知道为何,此时此刻她却没来由的从凶手的举止中品出了几分得意炫技之感。
拿人命来炫技,女孩子拧起眉心,肉眼可见的闪过一丝怒气。
她转身向甄仕远办公的屋堂走去。
工部和礼部衙门的回应应当没有那么快,所以此时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等了,正这般想着,一个官差却匆匆走过来,对她道:“乔大人,外头有位姓傅的小姐找您。”
姓傅?乔苒心下了然,她认识的姓傅的小姐大概只有傅灵一个了,于是对官差:“那请她去屋子里说话吧!”
虽然傅灵脑中思考的方式有些清奇,不过此时徐十小姐身边那三个侍婢那里出了岔子,傅灵这里倒不失为一个好的突破口。
从大理寺衙门门口到乔苒所在的屋堂散步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乔苒匆匆回到屋内等候被官差带过来的傅灵,这一等便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饶是自诩耐心不错的乔苒也等出了几分焦灼之色,待看到半个时辰后被官差带进门的傅灵时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路上可是发生什么事,耽搁了吗?”
官差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正晃头晃脑左顾右盼的傅灵闻言当即“哦”了一声,道:“啊,没!没耽搁,我就是头一次进你们大理寺,好奇瞅瞅呢!”
引路的官差借着这个机会忙一拱手退了出去。短短的一段路,硬生生的“爬”了半个时辰,早叫人受不住了。
那头恍若不觉的傅灵还在左顾右盼,好奇的对着这座大理寺卿办公的屋堂东瞅瞅西看看。
先前大抵是想着官差在场,傅灵并没有说什么,待到官差离开之后,她便忙不迭地如倒豆子一般将话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
“乔大人,这就是大理寺卿办公的屋堂吗?”
“你素日里是在这里办公的吗?”
“奇怪!阿缘不是说你是单独的屋子吗?这同阿缘写的不一样呢!”
“还有,你桌子上那个张解送给你的定情信物呢?你们不是进行到互送信物那一步了吗?”
“对了,你们饭堂里那个俏厨娘呢?她不是也暗恋张解的吗?”
……
傅灵一股脑儿说了一堆,乔苒面无表情的听着,直到傅灵说的差不多了,巴巴的朝她望来,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不是这样吗?”
乔苒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开口道:“傅小姐,话本子与真实的是不一样的,莫要混为一谈。”
傅灵怔了一怔,片刻之后,听乔苒再次开口了:“整个大理寺除了大理寺卿之外哪个能有私人办公的屋堂?我不过是与上峰关系不错才在这里特意置办了一张位子。还有我和张解什么定情信物这种事我倒是不知道你们居然比我二人还清楚。”
傅灵呆呆的看着她,似是一时间无法回神。
女孩子看了她片刻,顿了顿又道:“我们饭堂里没有什么俏厨娘,唯一的一个女子是一对被甄大人塞进来做小食的夫妻,早到做舅母的年纪了。所以,暗恋张解的俏厨娘这种话就不要乱传了,没得毁了张解的声誉。”
傅灵听到这里,再次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讷讷道了声“哦”。
这大理寺当真是处处都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先时见阿缘那话本子写的那么清楚详细还以为是真实的呢!原来,话本子终究是话本子啊!
傅灵失望不已。
女孩子却不等她说话便开口问了出来:“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这句话提醒了傅灵,她忙猛地一拍脑袋,手伸到怀中摩挲了片刻之后,从怀中摸出一本话本子递了过来。
乔苒看向她递过来的话本子不由一愣。
这是一本话本子,却与市面上买到的话本子截然不同。不管是从装订手法还是话本子表面的字迹用墨来看,这都应当是一本手写装订完成的话本子。
不仅如此,这字迹还十分的眼熟。乔苒随意翻了翻,确认字迹来自于同一个人之后,她抬眼看向傅灵:“徐十小姐亲手写的?”
傅灵点头道:“这是阿缘写的你和张解那话本子的第三册 ,还不曾交给书商,所以市面上还未流通,除了我和阿缘之外,还没有人见到过这本话本子。”
如此……乔苒微微挑眉:徐十小姐生前最后一本亲手书写的话本子,流落到坊间也不知道会引来多少人的争夺。
傅灵挠了挠后脑勺,对上乔苒想了想,道:“既是阿缘落在我那的东西,写的还是你的事,我便拿来送还给你。”
乔苒倒了杯茶,将茶水推到傅灵面前,道:“你喝茶。”
傅灵接过茶杯道了声谢,透过面前氤氲的茶水看到茶水对面的沉静美丽的脸时,不知怎的,往日里阿缘同她说过的话再次浮在了眼前。
“阿缘,阿缘,我查过了,谢承泽那个浑身毛病的混账东西在你不在的这些年里身边并没有出现过什么女子,除却谢家那些姐妹之外就还是谢家的姐妹了。”傅灵说到这里,忍不住嘟起了嘴,似乎有些不悦,“若一定要说谢家姐妹之外的人的话,倒还真有一个。”
徐十小姐似乎猜到了什么,不由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你说的是那位大理寺的女官乔大人对不对?”
“是啊!”傅灵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声,道,“听婷婷她们说是个颇有姿色的乡下丫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正在桌案前执笔写着什么的徐十小姐突地抬起头向她看来,在傅灵满不在乎的目光中,她突然道:“长安城外,又有几家往上数三代不是个平民?便是崔、王、谢这等大族最早发迹时不也是寻常百姓?”
桌案后执笔的女孩子脸上神情严肃。
傅灵怔了怔,才明白阿缘为什么不高兴了。是因为她那句“乡下丫头”,这她先前倒没有在意过,只是几个姐妹在一起素日里总这么说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