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千年前应龙叛乱,三十三重天覆灭,神祇衰亡,十方绘卷也因此流落人间界,宿千机曾短暂收藏了一段时间,但几年后宿家内乱,十方绘卷也在内乱中失窃,至此便下落不明。
到这里,都只是十方绘卷的来历,沈黛继续往下看,目光定在了一行字上。
【入十方绘卷,可观生门、死位、过去、未来;修习十方之术者,可地转星移,颠倒方位,逆转乾坤。】
“……地转星移,颠倒方位,逆转乾坤。”
宿檀听完沈黛的复述,有些似懂非懂。
她自问也算是学识渊博,可这话说得十分抽象,连她也听得一知半解。
“前半句倒是说得很明白,可这后半句……”
沈黛试着解读了一下:
“方位,即是十方方位,入绘卷应该是只能用肉眼观,而修习十方之术,则可以……”
改变这个现世。
若这个东西真的在魔族的手中,又或者说,是在伽岚君的手中——
沈黛都怀疑,前世发生的那一切,伽岚君说不定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
沈黛忽然有了个更大胆的猜测。
“沈黛?”
宿檀唤了她一声。
沈黛回过神来,见宿檀眸色带着几分担忧,对她道:
“你想到了什么?你刚才的表情——”
“我表情怎么了?”
宿檀顿了顿,诚实答:“好像看到了谢无歧的尸体一样可怕。”
“……”
这个比喻,未免有些夹带私货了。
十方绘卷和江临渊的事情在沈黛的脑海中交缠,搅得她心神不定,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于是沈黛回头喊了一声:
“天元——”
天元与沈黛住同一个房间,睡在房间外的纱橱。
沈黛叫他的时候,他还四仰八叉地躺在被子里流口水,半响才揉着眼睛坐起来应声。
“啊?”
“师兄们和师尊没出门吧?”
“好像出门了……”天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今天一大早,武库隐界那边就有好大的动静,兰越仙尊和主人、还有方应许都去了,现在……”
天元与谢无歧已结下契约,相互之间有所感应。
他刚指了一个大致方向,又打了个哈欠,本欲再躺回去继续睡,就被沈黛一把拎起来带路。
“黛黛你也太残忍了,我还没睡醒呢——”
“剑灵睡什么睡。”
“剑灵怎么就不能睡了?神仙也要睡觉呢!”
然后他就被沈黛压着一路带路带到了无上殿。
这里本该是举办灵器大会庆功宴的地方,也是往年各路英豪炫耀自己所获仙器的场所,可如今有了江临渊叛逃这一桩石破天惊的大事,庆功宴变成了议事会,无上殿里坐着的全都是各派仙宗数得上号的人物。
沈黛三人进去时,所有人都齐齐朝着他们行注目礼。
这场议事重霄君原本就打算唤沈黛一同来参与,只是被兰越阻止,说是沈黛伤还未痊愈,这些琐事没有必要打扰她养伤。
现下见沈黛自己主动来了,重霄君便招手,让人在无上殿最前面一列给她安了位置。
“正好你来了,我们也刚好说到你。”
沈黛原本只是想把十方绘卷的事情尽快告知众人,却没料到重霄君这样说。
“我?”
沈黛环视一周,殿内不仅是仙门五首,上三千下三千有头有脸的宗门人物都汇聚在这无上殿。
他们必然是在讨论江临渊和申屠止的事情,不会为什么会说到她?
沈黛刚在兰越、谢无歧和方应许那边落座,便听底下传来一个声音:
“这就是昆吾道宫的伏沧仙尊一力推举的沈黛?”
开口的是七曜宗弟子尚阳。
七曜宗是上三千宗门之一,这个名叫尚阳的修士在七曜宗属于第一梯队的弟子,修道二十多年,至金丹中期,在昆吾道宫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沈黛对他有些印象,并不是因为他的实力或是宗门,而是——
他不太瞧得起女修。
果然,尚阳将沈黛上下打量一遍,那种极其放肆的视线十分无礼。
“这位沈仙君不过十五六岁,入昆吾道宫还不到一年,既无资历,也无气魄,论修为,同是金丹中期的修士,昆吾道宫中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论品性……”
尚阳轻嗤一声:
“听闻沈仙君从前是纯陵十三宗的弟子,对修士而言,师尊如父母,连养大自己的父母也可背弃,恕我直言,品性也不过尔尔。”
这边尚阳毫不客气地说了这番话,那边七曜宗的掌门便毫无诚意地歉然道:
“诸位见谅,我这弟子口无遮拦,也是为了昆吾道宫的未来着想,毕竟如今魔族与魇族频频作乱,重霄君要选出仙盟首领,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仙盟首领?
沈黛恍然大悟。
难怪七曜宗都敢在这样的场合如此咄咄逼人,原来是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
仙盟是集仙门五首之力建立的,这些年五宗最顶级的资源都流入仙盟,只为了能培养一批最优秀的修士抵御魔族魇族。
不过有些人看到的是抵御敌人,有些人看到的却是大把的资源。
咦,等等。
沈黛诧异看向一旁的谢无歧,后者意味深长地笑道:
“大战在即,他们正商量推举出一个正式的仙盟首领呢。”
沈黛表情凝固:“该不会……”
“没错,你现在是重霄君一力推举的人选。”
其实按照重霄君最初在心里派出的顺序,沈黛并不是第一顺位。
若说第一,其实在江临渊入魔之前,他才是最合适的那一个,出身于纯陵十三宗,师从衡虚仙尊,而如果没有意外,九玄仙尊之后继任纯陵掌门的便是衡虚仙尊。
不管是从修为、能力、经验、还有品性,江临渊都是能够服众的人选。
结果江临渊入魔,入魔后又叛逃,算是彻底自掘坟墓,断了仙途。
第二个人选便是方应许。
不管是于公于私,仙盟首领这样一个既需要修为高,又需要能领导力的位置,以方应许之能都担得起,可他私下托兰越问,只提了一句就被方应许否决。
他对仙盟首领的位置没有兴趣,当然,更不是为了以后回去当什么太玄都少主的。
方应许只想留在兰越身边,当他的阆风巅大师兄,给阆风巅光耀门楣,要是兰越信任他,让他继承阆风巅,他便会广开山门,招收更多门徒,让阆风巅成为能和太玄都比肩的大宗门。
所以重霄君给他设想的路,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方应许这个人选也被划除之后,昆吾道宫也还有十来个备选,可若是要在这些剩下的人选中挑,不是修为不够高,就是毫无背景,选出来也只是个光杆司令,没人会听他号令。
挑来挑去,年纪最小的沈黛就这样脱颖而出,竟成了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也难怪七曜宗的尚阳这样急冲冲的跳出来,大抵是觉得连沈黛这个小丫头片子都能上,他为什么不行?
“呵。”
方应许一贯脾气躁,遇见这样居心叵测之徒从没有忍耐的道理,直接回怼:
“现在真是什么样的臭鱼烂虾也想着一步登天了,我师妹当不当另说,你修道二十载才修到金丹期,竟也肖想仙盟首领的位置,七曜宗是没有称给你称称几斤几两吗?”
嘶——
好歹毒的语气。
七曜宗的尚阳也被方应许气得七窍生烟,可他不敢在重霄君和宿危的面前对方应许不敬,只敢阴阳怪气道:
“是,我们七曜宗只不过是芸芸三千宗门之一,比起仙门五首,比起阆风巅,那是差多了,方师兄的师妹有您这样的靠山,什么职位当不得?”
谢无歧脸色微凝。
阴阳怪气到他面前了,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很快,尚阳就见谢无歧绽开了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
“尚师兄可是觉得不公平?确实,论资排辈,昆吾道宫里的修士怎么排也排不到我师妹,倒是尚师兄,年纪长,修为也不低,统领我们这些年轻修士,再合适不过了。”
尚阳虽不知这位昆吾道宫里有名的刺头为何这样和风细雨,但毕竟话说到了他心坎上,尚阳面色稍缓,虚伪谦虚:
“算不上统领,都是为了抵御魔族魇族的同道之士,大家互帮互助……”
“哦?”唇红齿白的少年仙君压着唇边冷笑,眼中尽是睥睨之意,“就尚师兄这在昆吾道宫里排不进前五十的成绩,我师妹排行第一第二的成绩,与你怕不是互帮互助,是我师妹单方面扶贫吧?”
尚阳被谢无歧当众点破成绩,涨红了脸,怒急:
“谢无歧——!”
昆吾道宫每个月都有考核,考理论知识,也有实战试炼。
沈黛仅参加了三次,三次里有两次都是第一,令方应许之前固若金汤的榜首之位难得有所波动。
可以说,若不是沈黛实在是年轻难以服众,仙盟首领之位几乎没有给旁人留什么余地。
“沈黛。”重霄君点了沈黛的名字,“你怎么想的?”
无数道探究的视线落在沈黛头顶,她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
“禀重霄君,昆吾道宫人才济济,修为比我强的,名望比我高的弟子数不胜数,让我来做这个首领,恐不能服众。”
七曜宗的尚阳展颜,心想这小丫头也还算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不过沈黛话头一转,又毫不畏惧地瞥了他一眼:
“但若尚师兄想与我一较高下,我随时恭候,尚师兄对我不服,焉知我对尚师兄平日言语举止也有不服之处,找个机会,我们可以拔剑切磋一番,至少让我们两个人中有一个服气的,你觉得呢?”
尚阳脸色又青又红,当真是精彩极了。
他哪里敢和沈黛切磋?
这女修,看似柔弱,却剑体双修,一剑可断山海,一拳可碎青石,他与沈黛切磋,不死也得重伤!
尚阳刚要悻悻然给自己一个台阶,说些自己不于师妹动粗的话,不料那边的伏沧仙尊却很认真地开口:
“怎么不能服众?”
伏沧仙尊作为生死门的掌门,又暂代管理整个昆吾道宫,重霄君如果未得伏沧仙尊的首肯,也不会贸然提议沈黛。
“论修为,金丹破碎之后,你两年便修到了金丹中期,论刻苦,昆吾道宫弟子上千,又几人能昼夜不息的修炼?若是你服不了众,昆吾道宫中,是那些徒有家世背景,却懒惰懈怠的人能服众,还是一颗狼子野心,却修了二十多年也才堪堪金丹期的修士能服众?”
伏沧仙尊与修真界中其他仙宗的掌门不同。
生死门作为看守边境的宗门,处于十洲修真界边缘,一贯不与其他宗门来往,伏沧仙尊也从不给谁面子,有话直说。
尤其是这后半句,就差直接点尚阳的名字,骂他修为不高眼光倒是很高。
摇光仙子也是最爱看热闹,见状跟着起哄:
“伏沧仙尊说得没错,就说今日十方绘卷之事,若不是沈黛心细如发,从纯陵藏书阁失窃一事开始查起,怎么会发现今日草蛇灰线、伏行千里的真相?这样沉稳睿智的行事,昆吾道宫还能找出第二个人吗?”
沈黛站在人群中,被摇光仙子夸得背后直冒冷汗。
……这是不是夸得略有些过头了?
但摇光仙子却不觉,还要拉着旁人一起来夸,于是她一眼就选中了对面最尴尬、最不适合在此时开口的衡虚仙尊:
“衡虚仙尊,您算是看着沈黛长大的吧?您觉得以沈黛之才,能否担任得了仙盟首领的位置?”
众人的视线汇聚在了衡虚仙尊身上。
其实本就有许多人在看纯陵的热闹,纯陵十三宗位列仙门五首数百年,这一辈最出名的两个弟子,一个是江临渊,一个便是沈黛。
江临渊十八岁结丹,归海凝碧剑尽得衡虚仙尊真传,十九岁便隐隐有了元婴剑意。
而沈黛不过是天赋普通的四灵根,筑个基就要拼死拼活,在纯陵时,多少人说她是拿所有的运气换,才换得了被衡虚仙尊收入门下的机会。
可现在。
最受师门期待的江临渊叛逃入魔,同一日,沈黛被重霄君、摇光仙子还有伏沧仙尊一力推举,要选她做仙盟首领。
这样的落差放在曾经身为沈黛师尊的衡虚仙尊身上,到底是难堪多一些,还是懊悔多一些?
似乎是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在被无数人盯着,纯陵十三宗屹立仙门五首多年,想要看昔日高高在上的仙门蒙受羞辱的人只多不少。
衡虚仙尊面色漠然,沉静回应:
“除却年纪与资历,别的地方……已无可指摘。”
无可指摘。
听到这样的评价,沈黛一时间还有些晃神。
曾几何时,别说得到这样的评价,就连被衡虚仙尊称赞一句“尚可”,她都会高兴得在自己的洞府里的床上偷偷打滚。
那个时候的她,世界只有那么小,接触的人也只有那么少一句责怪,就能让她的天塌了,一句夸奖,就能抹去所有伤痛。
可现在站在衡虚仙尊的面前,听着他不管是真心还是迫于无奈说出的“无可指摘”四个字,沈黛只觉得平静坦然。
既无大喜。
也无大悲。
衡虚仙尊的看法和评价对她而言已没有任何意义。
唯一值得她略感快意的,唯有此刻空气中一种无形的势。
从前那股势,是师徒尊卑,压在她头顶上,令沈黛不得不遵从衡虚仙尊的命令,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要披荆斩棘,舍生忘死。
现在这股势,是相互平等的对峙,他是纯陵十三宗的长老,而她是被推举为仙盟首领的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