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独立于各派仙宗,只为对抗魔族魇族行动,若沈黛真的接任,不说可以直接凌驾于衡虚仙尊之上,也能与他平起平坐,受纯陵所有弟子恭敬见礼。
沈黛忽然笑了笑。
“没想到能得您这样的评价,衡虚仙尊,过奖了。”
衡虚仙尊眸光沉沉,似怒非喜。
沈黛如今越是耀眼、越是惊才绝艳,便好似在证明他当初有多不识明珠。
他看着沈黛,心中怒然之余,也难免生出几分追悔——
若是当初,他在沈黛身上再多花些心思,再多开掘她的可能性,是不是就能发现她天生仙骨的体质,她今日会不会是以纯陵十三宗弟子的身份站在这里,受各仙宗掌门的认可,为纯陵十三宗争光?
沈黛对衡虚仙尊眼中的惜才之意毫无察觉。
她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这些人扯头花,也不是想要争权夺利,修真界危在旦夕,不日血雨腥风,什么名利权势,都是虚妄。
沈黛手捧《博古灵器录》,对重霄君道:
“禀重霄君,沈黛此次前来并非为了争取仙盟首领的位置,而是有关于魔族阴谋的事情要立即禀告给您。”
沈黛此言一出,原本还蠢蠢欲动想要一争仙盟之位的众人顿时歇了心思,注意力顿时集中在沈黛接下来要说的话上。
沈黛起身,看了一眼鉴衍大师,斟酌一番后将有关十方绘卷之事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其中有疏漏之处,鉴衍大师和宿檀也出言补充。
事情从纯陵十三宗藏书阁失窃开始,到今日宿檀借出《博古灵器录》,查明十方绘卷结束。
这一连串的事情乍看都只是平平无奇的小事,可被沈黛这样串联起来,好似平静水面下的汹涌暗潮被翻到了明面上,令人几乎可以想象远在北宗魔域的伽岚君暗中操控着一切的缜密盘算。
如果十方绘卷真的在伽岚君手中,他布局了这么多年,藏得这样深,对于自己所谋划的事必定十拿九稳。
“……地转星移,颠倒方位,逆转乾坤。”
重霄君看向兰越。
“兰越仙尊,您知道这是何意吗?”
兰越秀眉轻蹙,从听到十方绘卷开始,他便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凝重神色,此时重霄君问起,他默然许久才开口:
“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说,修炼十方之术者,可以将世间方位颠倒至他想要的某一个方位?”
濮存道人最不善这种咬文嚼字文绉绉的话术,他急忙追问:
“什么方位?他想要什么方位?”
“生门,死位,过去,未来。”重霄君抬眸望着某处,凝重中透出几分怅然,“自然是将这个世间颠倒回过去,又或是推演至未来,世间物换星移,这乾坤,便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无上殿一片惊骇之声。
颠倒过去,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不管有多少失误,都可以再重新来一次,不过对手如何成功,再重来一次,总有击败的机会。
……这还怎么打?
魔族要是真的能完全掌控十方之术,他们十洲修真界不就只有躺平归顺这一条路能选了?
站在衡虚仙尊身后的陆少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如纸一样雪白,下意识地看向沈黛的身影。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会不会,前世不是前世,而是有人运用这十方之术将世间逆转,重头再来的一次?
“沈仙君,可否将《博古灵器录》给我一观?”
坐在重霄君边上的宿危忽然开口。
沈黛将竹简递给他,宿危打开竹简,催动灵力令竹简浮现文字,扫了一眼,略带诧异地挑眉看向沈黛:
“你看得懂上古文字?”
沈黛谦虚道:“小时候学了几天,略懂一二。”
宿危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记载和沈黛所言相差无几,这绝非是略懂一二能看明白的内容,就连宿危,也是自幼被宿家专门培养才会认得。
他忍住到了嘴边的夸赞,垂眸看着眼前的竹简。
“诸位不必惊惶,若十方之术这么好修炼,伽岚君早就一统北宗魔域杀入十洲,哪里还有我们今日坐下来商量如何对付他的机会?”
纯陵掌门九玄仙尊沉声问:
“可有什么修炼条件?”
“竹简上没写,但想也知道,能够逆转乾坤,这可不是一般人的灵力能够支撑的,之前在神仙塚,在常山昭觉寺,不是有不少人与那伽岚君交手过吗?他有没有这样的实力,交手过的人应该最清楚了。”
众人齐齐看向阆风巅师徒。
兰越徐徐道:
“自然是没有的。”
他这样说,众人又稍稍松了一口气。
云梦泽的摇光仙子依然面色凝重,启唇道:
“无论如何,伽岚君谋划多年,我们已经处于被动,这一次江临渊叛逃,既是修真界的耻辱——”
纯陵十三宗众人脸色难看,尤其是衡虚仙尊。
“——同样,也是一个向北宗魔域发难的机会。”
“摇光仙子说得没错,魔族在我们的底线百般试探,是时候该我们主动出击,给北宗魔域一点威慑了。”
好在重霄君并未真的就在今日选出仙盟首领。
他先定下了出发前往北宗魔域谈判的时间,又与仙门各家将派遣弟子的人数、领队修士等等事宜粗略商定。
谈判只是幌子,目的是为了主动出击,试探北宗魔域的态度。
最坏的结果,十洲修真界大约就要与北宗魔域开战了。
习惯了和平的修真界各个人心惶惶,沈黛却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们掌握主动权,总好过像前世那样引颈待戮,被打得措手不及。
这一场议事结束,走出无上殿的所有人看外面的天色都觉得晦暗了许多。
不过七曜宗还有太衍宗的一群修士,却还远远看着沈黛这边,交头接耳地,还设下了结界生怕别人旁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整个就是大写的贼眉鼠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争一个仙盟首领的位置,有这样的猪队友,这十洲修真界可真是岌岌可危呢……”
正邪黑白对天元而言没有意义,他只跟随主人,此刻他见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修士还在一肚子坏水,嗤笑一声,慢悠悠地说起了风凉话。
走在前面的兰越瞥了他们一眼,回头问沈黛:
“黛黛,你如何想的?仙盟首领,你想当吗?”
沈黛默然半响:“如果当了能更快打败伽岚君,我愿意当,如果不能,我当那玩意儿干什么?”
伽岚君不死,整个修真界都是风雨飘摇中随时可能坍塌的空中楼阁。
名利皆是空谈。
*
出了长生岛这档子事,修真界人人自危,余下镇守十洲的宗门也不敢懈怠,皆闭门谢客,督促着各家弟子抓紧修炼,以备战来日。
伏沧仙尊更是压着沈黛回了昆吾道宫,和其他几个属意沈黛继任仙盟的仙尊一起加紧给她训练。
兰越最善剑术,这一项自然是他负责。
“你虽无本命灵剑,可剑修与人交手,靠得从不是手中之剑,而是心中之剑,这话听上去或许有些老套,但能一剑封喉的,不是这剑上锋芒,而是你心中的锋芒,领悟此道,你的剑意才能有大成。”
说完这话,沈黛就被兰越握着一根夹炭的铁钳子虐了二十个回合。
方应许闲暇之余见了还在一旁评论:
“不错,一年前你与师尊切磋,还是用的柳条,如今都能用铁钳子了,进步很快嘛。”
伏沧仙尊善法诀,什么稀奇古怪的法诀他都会,沈黛自认为有过目不忘之能,但她越是学得快,伏沧仙尊每日给她安排的目标便越高。
特训进行到第三日的时候,沈黛学结阵手势甚至学到手指抽筋。
谢无歧听了觉得她又可怜又好笑,趁着她休息的时候给她捏胳膊:
“……我还是头一次见人掐诀掐到手抽筋的呢。”
捏着捏着,就从按摩变成了牵手,牵手变成十指交叠。
谢无歧的手指修长,扣住她手背时,好似连她一整个手也能握在手心,炽热的温度从指尖缓缓传递而来,沈黛心如擂鼓,分不清是担心会被仙尊发现的紧张多一点,还是因他如潭水泛起层层波澜勾起的心动多一点。
不过没多久,就被一路吱哩哇啦跑来的天元打断。
“主人!黛黛!大魔王仙尊来啦!快跑呀!”
紧跟在天元身后的就是笑容阴沉的兰越,挽起袖子的手上还握着一根煮茶用的茶匙,与天元额头红肿的小包呼应。
“阿歧真是会物尽其用了呢,天元剑灵就是拿来给你吃师妹豆腐的时候放风用的吗?”
谢无歧没有丝毫被师尊抓包的窘迫,还一边跑一边毫无畏惧地喊:
“师妹救我——”
宫泠月与皓胥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吵吵闹闹的一幕。
“宫姐姐?”
沈黛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掩唇轻笑的宫泠月有些惊喜。
“皓胥师兄不是说你病了吗?今日天气这么冷,你可以在外面走动了?”
“好多了。”
皓胥拎起手里的食盒:“师姐听说你这几日昼夜不息,特地下厨给你做了吃的。”
她进到武库第五重便退了出来,还因此生了一场小病,等这场病缓过劲来,才陆陆续续听皓胥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又知道这段时间沈黛除了正常上课以外,又要接受诸位仙尊的加训,便想来探望一二。
沈黛以为宫泠月会给她带的是一些精巧点心之类的,不料打开食盒一看,装的却是一整只片好的、油光水滑的烤鸭。
“用果木炭烤的,冬天的鸭肉质肥嫩,刚好是吃烤鸭的时机,我给你做了一只带来。”
宫泠月说完还眨眨眼。
“我知道,你这么辛苦,肯定想吃一点大鱼大肉的东西,对不对?”
沈黛点头如捣蒜。
宫泠月笑意浅浅地望着沈黛,作为下厨的人,看沈黛吃东西其实很享受,每一口她都吃得认真又满足,像是很珍惜面前的食物。
她不知道沈黛从前过得最苦的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赶不及去食舍抢菜,只吃白米饭也能吃三碗。
现在饿了能有人给她送来这么大一只烤鸭,她自然珍惜。
皓胥看一旁石上剑痕,像他这样的剑修,已经能从剑痕分辨剑意,他凝视着那密密麻麻的剑痕,心中有些骇然。
……这是金丹期修士的剑意?
“听说你此去武库隐界,没拿到仙器?”
皓胥说话一贯直来直往,被戳了一刀的沈黛知道他没什么坏心眼,看在宫泠月的面子上随口嗯了一声。
他指尖拂过粗粝剑痕,感慨了一句:
“以你的修为,要是有一把本命灵剑就更锦上添花了,可惜了,差点运气——”
宫泠月不动声色地掐了皓胥一把。
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沈黛咬了一口烤鸭,也没有真的生气。
她昂头看着天上片片飘落的雪花,耳边传来不远处谢无歧与兰越切磋的剑鸣声,伏沧仙尊与别宗的两位仙尊在一旁看着,半响感慨了一句“若谢无歧非异族之身,当是可造之材”。
什么是倒霉,什么是幸运呢?
从前旁人总认为她倒霉,运气不好,她偶尔也会有这样的自怨自艾。
可现在她又觉得不对。
从前所有人都说宋月桃幸运,入秘境总有奇遇,路边能捡到宝贝,去食舍打饭大娘都能多给她一勺,到最后却发现她一生的开始便落入了骗局,所有的好运都是虚幻楼阁,一推就倒。
而沈黛抽签从来抽不到好的,排队总是排在最慢的一边,和师门结伴出去也总会是被人落下的那一个,可她死过一次之后却又有重来的机会,还能遇到真心待她的师门。
“不,我的运气已经很好了。”
宫泠月一怔,望着沈黛坚定毅然的侧脸,旋即笑道:
“运势不过一时,事在人为。”
沈黛长睫微颤,又咬了一口烤鸭,像是给自己打气般地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事在人为。”
*
沈黛在现世的时候,曾听过一种心理学定律,叫吸引力法则。
这种法则通俗一点解释,就是心中所想之事越强烈,就越容易被实现,沈黛以前不信这种东西,但当萧寻传回消息,说查到了与申屠止有关的消息时,沈黛觉得说不定吸引力法则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仙踪丝出了长洲地界,便被申屠止发觉,斩断之后,萧寻又循着雩泽珠的力量一路探查,追到了钟山烛龙江附近。”
说来大约也是雩泽珠的力量太强,但凡雩泽珠经过之地,枯木逢春,旱地降雨,原本遭受雪灾的地方,也雪停放晴。
不过虽然一路异象,但若不是萧寻大胆心细,恐怕也不会将这个与雩泽珠联系在一起。
申屠止入钟山地界后便失去踪迹,萧寻继续追查,同时请求再多派人手增援。
这信不只寄去了太玄都,大约因为这雩泽珠本来是沈黛应得的法器,故而还给阆风巅寄了信,告知追查的进展。
随信附赠的,还有一罐子钟山特有的樱桃蜜饯。
萧寻在信后还特意写了一句:
【一时失察,徒增麻烦,闻沈仙君嗜甜,赠蜜饯一罐,聊表歉意,待夺回雩泽珠,再亲自上门赔罪】
“蜜饯啊……”
沈黛拿到罐子还没打开,就被谢无歧接了过去,拧开取了一颗,笑眯眯看向沈黛:
“张嘴。”
沈黛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张嘴。
咔。
咬了个空。
缩回手指的谢无歧似笑非笑问:“萧师兄还知道你喜欢吃甜的啊。”
沈黛努力回忆了一番,只能想到多年前宗门大比初遇,萧寻怕她吃丹药觉得苦,也给了她一罐蜜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