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歧与方应许顿时放心地长舒一口气。
倒是沈黛,被这小厮的话吓了一大跳。
她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抽到过什么奖,就连在现世的时候玩抽卡手游,抽个十连都只能抽到保底,还是最差的那种!
所以这小厮说完,她第一反应就要上前:
“你是不是看错了,我帮你仔细看看……”
这怎么可能?她这破命,怎么可能抽到什么最好的奖?
谢无歧和方应许见状立刻一个箭步上前,一人一边架住了沈黛。
方应许:“这有什么好看的,人家说是最好的,就是最好看,难不成还骗你吗?”
沈黛还是不信:“可是……”
“别可是了,你,还不去把奖品拿上来?我们还急着回去,莫要耽误我们时间。”
小厮机灵地应声离开,并转头就销毁了那张沈黛原本抽到的纸条。
还心有余悸地感慨一声:
“这小仙君,手气可真有点准得可怕。”
因为上面赫然写着神兵阁里最便宜的奖品——
月宫玉蟾蜍,一对。
*
为了让第一次来阆风巅的沈黛认认路,兰越一行人并未乘鹤御剑上山,而是在山下坊市逛了一整天,吃了些玄洲的特色菜肴,才悠闲地一路步行上山。
兰越的那只灵宠仙鹤也摇摇晃晃跟在后面,时而走走,时而扑腾一会儿。
路上,沈黛头上那只宝华琉璃钗莫名吸引了仙鹤的目光,大约和逗猫棒是一个原理,总之沈黛被看得头顶发凉,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抱头,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这只仙鹤叨叨脑袋。
刚才她可看见了,在山下集市的时候,这仙鹤还跑去和大鹅打架。
一只鹤打赢了十几只大鹅,这是多么可怕的战斗力啊!
“不必担心,这仙鹤通灵性,一贯不叨女孩子,更何况你跟着师尊骑了好几次,它已知道你是师尊的人,更不会欺负你了。”
沈黛倒也不完全是怕他叨她脑袋。
“但它总盯着我的发钗。”沈黛说得还有点委屈,“要是它叨走我的发钗,你梳了这么久的头发也会散的。”
谢无歧一愣,旋即胸腔里传来他几声闷笑:
“散了便散了,我再梳就是,日后你天天都住阆风巅上,梳个头又不是什么难事。”
沈黛有些好奇:
“二师兄,你怎么会梳女孩子的头发啊?”
说来惭愧,她虽然算是个女孩子,但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梳不来什么复杂发型。
让她一拳砸烂十块大青石板她信手拈来,让她梳头她两分钟就能把一头顺滑长发打成死结,然后收获想要一剪刀把头发全剪了的暴躁心情。
“我没和你说过吗?”谢无歧慢悠悠走在前面,双手扣在脑后,语调寻常地说,“一个男人要想学到这种女孩家的手艺,那只可能是在秦楼楚馆里学到的了。”
谢无歧说了一半,故意顿了顿,想瞧瞧沈黛会有什么反应。
半响见她没动静,还以为是她年纪小,又未经世事,大约不懂什么叫秦楼楚馆。
谢无歧便不打算再逗她,刚要继续往下解释,便见沈黛拍了拍他肩膀,一脸郑重地说:
“二师兄,你年纪轻轻,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谢无歧:“……”
前面的方应许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
笑完了才反应过来,蹙眉盯着沈黛质问:
“等等,你这小小年纪,从哪儿知道这些东西的?”
沈黛瞪大了眼:
“二、二师兄也是小小年纪,他还能去秦楼楚馆呢!”
“他是小时候去秦楼楚馆当小厮给人家跑腿干杂活的,人手不够他还得顶上给那些姑娘们梳头,梳不好饭都没得吃,你以为他是去花天酒地的?”
……原、原来如此。
沈黛万万想不到,生了一副纨绔模样的谢无歧还有这样曲折经历。
发现自己误会了,但沈黛还是忍不住小声替自己辩驳一句:
“不能怪我多想,主要是二师兄本来就……”
谢无歧唇角勾起,追问:
“本来就怎样?”
“就长了一张会左拥右抱的脸。”
沈黛理直气壮。
谢无歧:“……”
山路崎岖难行,但对于修士而言倒也并不算难走,几人闲聊间便已至山门外。
这一路多竹林松柏,阆风巅山门就在这碧色掩映之后,走完长阶最后一级,展现在沈黛面前的——
是一个破破烂烂仿佛百年未曾修缮的朽木山门。
“师妹——!”
沈黛还未来得及对这山门发表意见,便听前方响起一个让人十分抗拒的熟悉声音。
是陆少婴。
“他怎么会在这儿?”
沈黛有些讶异,兰越说他得好几天都下不了床,怎么现在就能出现在这里了?
兰越自然没有放水,是陆少婴为了立刻来阆风巅接沈黛回去,吃了一大堆疗伤的上品丹药,又去求着停云宫的南华真人为他疗伤,伤刚刚好了两三分,能下地走动了,便立刻带着人来到阆风巅。
正不知如何入内,便见沈黛一行人从山下步行上来。
“谁是你师妹?滚远点啊。”
方应许头一个拔剑,毫不客气地开始痛骂陆少婴。
“你是不是有毛病?这都半死不活了竟还要跟来阆风巅恶心人,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陆少婴能站在这里已是不易,根本没力气与旁人争辩,只对沈黛道:
“我都知道了,师妹,那个宋月桃不是什么好人,你猜得没错,她才是与魔修勾结的内奸,她会害了我们所有人,我、我……”
他不敢随意在这里透露自己已经重生一次的事情,只能尽全力解释。
“从前,是我被她蒙蔽,她的戏着实演得太好,将我们所有人都骗了过去,现在我相信你说她不是好人的话了,真的,师妹,你跟我回纯陵吧,以前是我误信奸人,我不知道……”
沈黛也不明白他为何一夜之间仿佛变了个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近乎是低声下气、用恳求般的语气和她说话,她甚至能从陆少婴那双急切的眼中看到几分难堪。
陆少婴生来便是修仙名门,是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八岁便拜入纯陵门下,成了衡虚长老的亲传弟子。
从来是被人簇拥的天之骄子,何时有过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
但沈黛一点儿也没觉得受宠若惊。
“我知道了,不用你相信,这些事情,我会有我自己的处理。”
前世修真界大乱是在十年后,想要挽回并不是来不及,沈黛已经打算顺着太琅城魔修的事情暗中调查下去。
有了更有说服力的线索,她才能和重霄君说出未来魔修将杀回修真界,并屠戮整个修真界的事情。
现在她只有一张嘴,是没办法让大家相信她的,这些她心中都有谋划。
陆少婴一愣,他以为自己与宋月桃划清界限,沈黛多少会在意他一些,却不想沈黛根本毫无波动,他顿时有些慌了神。
衡虚仙尊和江临渊是绝不会相信宋月桃是内奸这件事的,这一点他已经证实了。
现在唯一会相信他,与他站在一起的唯有本就憎恨宋月桃的沈黛。
“等等!”陆少婴又拦住沈黛去路,“我知道,我知道我从前因为宋月桃的挑拨,误会了你,对你做了许多……不太好的事情,可你相信我,我现在已经知道宋月桃她就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绝不会再向着她一分!”
“师妹,跟我回纯陵吧,你看这阆风巅不过是破落门第,哪里有纯陵十三宗的半点气派,若你跟我回纯陵,我向你保证,那些在背后议论你,说你坏话的弟子,我会替你处罚,那些你不愿做的事情,我会帮你做,从前我如何待宋月桃,更会加倍的补偿你,师妹——”
陆少婴眼眶通红。
他看着眼前的沈黛,脑海中便不自觉地浮现出前世他死后时的画面。
挨了宋月桃那一剑后,他虽身死,魂魄却还未散。
就这样,他眼睁睁看着宋月桃将他尸身毫不留情地丢入熊熊火海之中。
而前来寻他们的沈黛却全然不知道他已经死了,紫府宫的大火烧得如张狂怪物,仿佛能将一切活物吞没,那是魔君麾下一个以赤焰鬼火闻名的魔将放的,能烧七七四十九天不灭。
沈黛在大火中探查到他的一丝灵力,愣了不过数秒,便毫不犹豫地凝出一个水系屏障罩住自己,随后一头扎入大火之中。
陆少婴亲眼看着熊熊烈火将她吞没,就算是那屏障也不可能完全抵挡住那场骇人大火。
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大片灼伤,赤炎鬼火非普通烧伤可比,每一处烧在她身上,便如万千毒虫啃食,她痛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在摇摇欲垂的宫殿内存着一点微茫的希望。
她最终找到了他的尸身。
彼时她早已伤痕累累,晚一步就要被紫府宫那根大梁砸在下面,但她还是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
她在纯陵后山的一片焦土之中,用最后的力气给他挖了一个还算体面的坟冢,用鲜血淋漓的手捧着土将他下葬。
她失魂落魄地对着他的坟冢道:
“都是我来得太晚了,我来得太晚了。”
可她不知道,这一切本就与她无关,是他的罪孽,是他的愚蠢送他自己归的西。
回忆这一幕幕过往,陆少婴只觉得像有人生生在他心上剜了一块肉。
他无法和沈黛说清他所有的悔恨。
他只想能将她带回去,如今她只有十三岁,只要她回到纯陵,他还是她的二师兄,他还会有机会弥补这还未发生的一切。
然而沈黛只平静地看着他: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中了什么邪,但陆少婴,你今日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从前我只知道你爱一个人便会将她捧到天上,恨一个人就想将她踩进泥里,却还是想不到,你能踩得这样彻底。”
“宋月桃是一把刀,而你是握刀的人,刺我的是刀,但伤人还是护人,其实不是刀说了算,你觉得呢?”
仿佛当头一击,陆少婴被沈黛这两句轻描淡写的话定在当场,动弹不得。
沈黛不想再和陆少婴多费口舌,对兰越道:
“师尊,我们走吧。”
一直无言的兰越只问:“说完了?再没旁的要说了?”
沈黛摇摇头:“没有了。”
她和陆少婴,实在是无话可说。
“等等——”陆少婴见沈黛越过他要往那山门里走,猛地上前要拉她,“你不能走!我不允许你走!”
谢无歧已忍了许久,这人昨天一个模样,今天又一个模样,真是好人坏人都让他当了。
他正欲动手,却见一个人比他更快。
前面走着的沈黛见陆少婴还要纠缠,二话没说,反身就是一脚踢在陆少婴胸前——!
在他身后就是万千石阶,重伤未愈的陆少婴就这样被沈黛一脚猝不及防地顺着长阶踢了下去!
“少主!!!!”
随陆少婴同行的护卫满脸惊恐,急忙下去捞人。
而沈黛却长舒一口气:
“……终于安静了。”
一旁毫无出手机会的三人:……
第二十章
一旁三人着实没想到沈黛还有这样凶狠的一面。
不过她的凶狠,也他们眼中也只是小猫挠人的凶狠,并不可怕。
因为她干脆利落地将人踹下山之后,又内心忐忑地抬头看向兰越:
“他这伤好像还挺重,我这一脚踹了……他该不会死在这里吧?”
沈黛倒也不是心疼陆少婴,只是若他死在阆风巅,脏了阆风巅的门楣不说,他家里人肯定会缠上阆风巅。
这就和碰瓷一个套路,虽然是他上门挑事的,但他真要是在这里出事,陆家一定会来给陆少婴讨回公道。
沈黛很担心自己给师门惹麻烦。
毕竟她并不知道兰越的来头,虽然见重霄君对兰越礼待有加,但也只是以为是有什么私下交情,比如他是方应许的恩师这种缘故。
并且因为兰越看上去实在是比她前任师尊还要年轻,纵使兰越能与衡虚仙尊打得云淡风轻,沈黛也从未将兰越与什么地位尊崇的老祖联系在一起,顶多认为是什么不世出的天才散修。
在她心中,兰越只是一个体虚柔弱,还会偶尔失忆,非常需要人照顾的大美人师尊而已。
“就你方才那一脚,不会死的。”
兰越眼明心亮,看得出沈黛下手从来都知轻重,若非必要不愿意与人起冲突。
这一次难得暴躁,一脚将人踢下了山,也是因为这个陆少婴实在是态度变得太快,让人忍不住猜测他是否心怀不轨罢了。
诶,还是因为现在的修真界已和平了太多年。
若是他当年那些修士,遇上陆少婴这样纠缠不休的,他坟头草都长三米高了。
沈黛听了这话才稍稍放心。
说完又急忙补充:
“纯陵的人,日后若再有这样上门找茬的,我一定在山门外就解决掉,绝不给师门添麻烦!”
她还低头看了看,用鞋尖在脚下划了一道界限,肃然道:
“就在这里,一定解决。”
大约是沈黛的表情实在是过于严肃正经,兰越被她逗笑:
“那日后,我们阆风巅就靠黛黛你来保护了。”
兰越说得温柔又充满信赖感,沈黛居然半点没发现他在开玩笑,还很认真且纠结地想了一番。
最后才不好意思地小声开口:
“这个……师尊,我刚才说的那个,其实也是有点点夸张成分,您也不必如此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