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婴!你在做什么!!”
“宋月桃——”
陆少婴念着这个名字,字字在齿尖碾碎了,磨烂了,恨不得嚼出骨头渣来。
“我要杀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叛徒!她才是内奸!她才是害得整个修真界覆灭的叛徒!我要杀了她!把她挫骨扬灰!永生不得好死!”
别说是其他弟子,就是江临渊听了,都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你在说什么疯话?”
往日纯陵十三宗意气风发的二师兄,玄洲陆家的少主,此刻简直像个语无伦次的疯子:
“不是疯话!我们所有人,所有人都被她骗了!!这个女人处心积虑,什么温柔心细,什么天真善良,这一切都是她的圈套!大师兄你醒一醒!是她害了我们!是她害了沈黛!”
一旁被两个弟子护在身后的宋月桃指尖一颤,抬眸平静地看向陆少婴,旋即一笑:
“二师兄,你在说什么呢?”
江临渊被他这毫无逻辑的大喊大叫吵得头疼:
“你闭嘴!你是不是还没从魇族女妖的梦里走出来?什么叫月桃师妹害了沈黛,你被兰越一拳揍失忆了吗?昨夜在太玄都,在玉摧宫殿上,是你骂沈黛谎话连篇,是你说她是魔族奸细,这和月桃师妹有什么关系,你清醒一点!”
闻言,奋力挣扎的陆少婴忽然顿住。
是……是他……
是他受了宋月桃的蒙蔽,是他这么多年,都将一个包藏祸心的女人如珠如宝地护在身后。
是他识人不清,不明白谁才是站在他们背后,默默无言对他们好的那个人。
这一切,都是他的因果。
所以他在魇族女妖的幻境之中,被唤醒了前世今生最悔恨痛苦的事情,但这一切却只有他知道,不会有一个人相信他这番毫无根据的话。
“去请停云宫的南华真人来看看吧。”
江临渊担忧地从终于消停的陆少婴身上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的宋月桃。
少女白皙纤细的脖颈上,还残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指印,能看出陆少婴方才是真的下的死手。
“师弟他从幻境中出来之后,就一直有些神思不定,他并非真的要杀了你。”
江临渊不忍地看着宋月桃的伤痕,还是开口道:
“此事传出去毕竟不好,你……”
“我明白的。”宋月桃说完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截银纱,遮住颈上伤口,了然地笑了笑,“我会处理好,师兄不必担心。”
一旁那几个弟子见宋月桃如此善解人意,大方得体,不禁心生怜悯。
月桃师妹果真温柔识大体。
唯有那被摁在地上的陆少婴阴冷的注视着她。
从前他看她如何的柔情似水,如今看她就有何等的蛇蝎心肠。
他身死时被捅的那一刀,力道那样狠毒,全然看不出她往日的丝毫温柔。
那时他之所以会与她单独相处,还是因为那疯批魔君火烧了纯陵十三宗,宋月桃不知所踪,他折返回去找她才给了她可乘之机。
他将她护在身后,她却还他一剑。
若在他身后的是沈黛,她绝不会——
“沈黛呢!师妹她人呢!?”
陆少婴忽然想起这件事,猛然抬头质问宋月桃。
此时江临渊已去找衡虚仙尊商量陆少婴发疯这件事,房中只剩宋月桃和几个拘着陆少婴的弟子。
宋月桃摸了摸脖颈,笑意淡了些:
“二师兄,你真的失忆了吗?黛黛她昨夜已经退出纯陵十三宗,拜入了兰越仙尊门下,就是你,亲自逼她离开的啊。”
瞬间,陆少婴的脸上血色尽褪。
他的耳边又响起了前世临死前的那个声音——
我会让你死之前,都活在无法解脱的懊悔与悔恨之中。
第十九章
海内十洲三岛,仙门五首各自统辖一洲,其余各洲划分给剩下的几大宗门,每个宗门只需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因此每个地界的民风世俗皆各不相同。
如纯陵十三宗管辖的流洲,便重律刑严;梵音禅宗管辖的极洲,则人人皆修习儒释道心法;云梦泽管辖的生洲,因为门派上下皆是女修的缘故,女子地位远远高于男子;蓬丘洞府管辖的元洲,上下禁奢靡之风,崇尚苦修之道。
至于仙门之首太玄都管辖的长洲,因其地位尊崇,汇聚了芸芸修真界各地人才,便呈包容之态。
而阆风巅治下的玄洲以东——
没什么别的特点。
若非要说,便是和修习逍遥道的阆风巅一样,十分的逍遥自在了。
沈黛与兰越同乘仙鹤途径玄洲上空,她趴在仙鹤背上,看阆风巅山脚下的人间烟火气。
这热热闹闹的集市,不像是在仙山脚下,倒像是在凡人界。
“那边是食肆,那边是卖符箓阵法丹药的,还有些法器法衣的铺子,都可以逛逛,不过里面的东西品质寻常,若你想要,不如去阆风巅内的私库挑挑。”
兰越逐一细心为她介绍,随后又问:
“想先去逛逛再回去吗?”
沈黛囊中羞涩,就她身上这三四百灵石,虽然不算少,但也得省着点花。
修真界的大宗门与小宗门在资源上通常有很大的区别,沈黛不知道阆风巅是个什么情况,若到时候她的洞府简陋,身上有钱也可以自己修整,不必再麻烦师尊师兄。
“有机会再逛吧,今日就先……”
“别的可以不逛,但门服总归是要做几件的。”
谢无歧瞧了瞧沈黛身上这件山茶色长袍。
这还是他们在太玄都时,他在下山之前替沈黛随便买的一件,当时见了就莫名觉得适合她,穿上以后更是觉得,这颜色穿在她身上正好。
方应许闻言也点点头:
“确实,阆风巅那些门服都是男子穿的,并无女子样式,得去定制一件师妹能穿的。”
“诶?不用这样麻烦,我穿男子的也可以——”
“不行。”方应许淡淡回答,“男子的门服,没有你这个身高能穿的。”
沈黛:……倒也不必如此扎心。
一行四人到了阆风巅山下坊市。
坊市人潮如织,不少人都认识兰越师徒,一路上都有铺子掌柜、路边卖货郎和他们打招呼。
“仙尊回来啦。”
“哎呀,那个什么宗门大比这么快结束了吗?”
“仙尊要瞧瞧蜜饯吗?今早新做好的蜜饯,又甜又糯!”
兰越揣着手走到小摊边瞧了瞧,挑了些樱桃、海棠之类的甜蜜饯装了满满一盒,转身递给沈黛。
“回去以后我交给你一个阆风巅的玉牌,以后你在玄洲买东西都不必付钱,每个月这些商户自会来阆风巅报账,有什么想要的,就让你师兄们带你来挑就行了。”
没见过世面的沈黛震惊了。
这、这也可以吗?
“你好像很意外的样子。”
谢无歧从沈黛手里的蜜饯盒里挑了一个,扔进嘴里,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莫不是你见师尊平日穿着那件打着补丁的袍子,就以为他是个穷人吧?”
沈黛还真是这样认为的。
谢无歧说阆风巅是剑宗,既然是剑宗,沈黛两世加起来,就没见过哪个剑修有钱过。
铸剑、打剑鞘、保养剑身等等都花费不菲,若学艺不精时常断剑,买一把新剑那更是要攒上好多年灵石才够。
像纯陵十三宗这样的大派还好,换成下三千宗门的小剑宗,大多都过得很是捉襟见肘。
虽然兰越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捉襟见肘,身上也有种门阀世家的清贵气质,但在沈黛看来,这气质更像是落魄贵族,尤其是第一次见他失忆时找不着路的模样,更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保护欲。
很可惜,这种对柔弱师尊的保护欲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有。
从天衣阁量好尺寸出来时,沈黛就见对面神兵阁的拍卖会上似乎在拍卖什么,哄抬到了两千灵石的高价。
下一秒,不知何时进去的谢无歧在后排举了个手,慢条斯理道:
“我出三千。”
“……成、成交!”
“这是玉令,下月去阆风巅支账。”
沈黛:……
兰越却在后面弯弯眼笑道:“哎呀,阿歧又看中什么好东西了,我们去看看。”
神兵阁在十洲三岛有许多分店,这一间分店店面不大,但内里却用金箔装饰,是神兵阁一贯的土豪风格。
没抢到心仪法器的众修士含恨散去,谢无歧却在一众妒忌目光中神态从容地落座,神兵阁的小厮为他捧上一个漆木匣子。
谢无歧却未打开,而是朝沈黛的方向推了推,骨节分明的食指在匣子上轻敲。
“打开看看。”
沈黛一愣:“给我的?”
“不是给你还能给谁。”谢无歧懒洋洋地答道,“阆风巅第一个小师妹入门,我这个做二师兄的,总要给些体面的见面礼。”
沈黛小心翼翼地打开,漆木匣子里装着一个小巧的璎珞圈。
中间是一朵莹润白玉石花,与周围的玫瑰七宝合成众华璎珞,这并非是普通的钗环首饰,而是木系疗愈的上品法器,触手便有幽幽绿光浸入肌理,浸润灵脉,对于沈黛这样容易受伤的体修大有帮助。
且为了不妨碍修士行动,款式做得小巧简洁,很是精致可爱。
沈黛还是头一次收到这样女孩气的礼物,匣中指甲大的玉石发着光,好看得让她挪不开眼。
但这礼物实在过于贵重,沈黛正要推辞,就听方应许嗤笑一声:
“神兵阁能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些包装得花里胡哨的破铜烂铁。”
其实特别喜欢这破铜烂铁的沈黛:TAT
但自以为十分了解沈黛的方应许大手一挥。
“谢无歧送的这破璎珞你就随便戴着玩儿,我给你一个更好的见面礼,你肯定喜欢。”
沈黛也有些好奇方应许会送什么她东西,然后下一秒她就见金光一闪,方应许从他的一堆上品法器库存里,掏出一柄巨大的——
铁锤。
“这金光锤原本也是一名元婴期体修的法器,你现下用着或许还早,不过法器这种东西多多益善,你留着等结丹以后再用,便是如虎添翼,这一锤下去,必然无人敢轻易和你动手。”
看着方应许满脸“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的自信表情,沈黛沉默了一会儿。
她觉得她的新大师兄,对她似乎有一些很深的误解。
兰越唇边噙着笑意,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
神兵阁的掌柜知道他来,出来迎接:
“难得见仙尊光临,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不知是要添置些什么?”
兰越示意沈黛的方向,笑盈盈道:
“阿应和阿歧来给小师妹买见面礼罢了,不必劳驾,让他们随便瞧瞧就行。”
“小师妹?”
掌柜和兰越认识多年,自然知道他门下亲传弟子只有两人。
打量了沈黛好几眼,这才笑道:
“看来仙尊又捡着小孩子回家了。”
既然是兰越时隔多年的新弟子,这掌柜也很会做人,叫来底下小厮嘱咐了几句,小厮便上前对沈黛等人道:
“几位客人今日赶巧了,从今天开始神兵阁有个活动,每位消费一千灵石以上的客人都有机会抽一次奖,奖品是神兵阁内一些小巧玩意儿,不算贵重,但也算是讨个彩头——”
小厮见那众华璎珞落在了沈黛手里,便对她笑道:
“这位仙君,不妨随我去这边抽个奖?”
一听抽奖,沈黛简直寒毛倒竖,如临大敌,立刻躲在谢无歧身后,脑袋摇成拨浪鼓。
“不了不了,我就不抽了,反正也不会抽到什么好东西……还是大师兄和二师兄你们去吧。”
她这样一说,谢无歧便又想起了宗门大比上沈黛抽的签。
那确实不是一般人的运气。
“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讨个彩头的东西,难不成还会在里面放个癞蛤蟆不成?”
谢无歧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打开她手中匣子,将璎珞戴在沈黛的颈间。
色泽淡雅的玉石璎珞佩在她胸前,更衬她肤色瓷白,似这玉石般泛着莹润光泽。
谢无歧看得心生欢喜,觉得自己眼光实在是很好。
给沈黛戴好以后,谢无歧便拉着沈黛手腕,跟着小厮一路往玉骨帘后走:
“你要真能在这满室华贵里抽到一只□□,也是一种本事。”
沈黛被谢无歧拉着站在了满墙挂着的福袋前,福袋长得全都一样,里面似乎是有纸条之类的东西,选中哪一个取下来,便可以兑换纸条里面的礼物。
迟疑了一会儿,沈黛犹豫道:
“那好吧……但是我要是抽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你们别笑话我就是。”
谢无歧自然答:
“怎么会。”
然后他转过头就冲身后的方应许使了个眼色,方应许也瞬间心领神会,偷偷摸摸给小厮塞了两块灵石,连传话也谨慎地用了一个隔声咒,只有那小厮能听见:
“待会儿无论她选中了什么奖品,都给我换成你们店里最好的奖品,差价我自会付给你,懂吗?”
沈黛丝毫不知两人背后的交易,格外严肃地在满墙绢袋里挑选,甚至还当场给自己卜了一卦,终于从中挑了一个序号最吉利的福袋。
小厮上前打开袋子,对着纸条上的字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哎呀,这位仙君!您一下就抽到了本店最珍贵的奖品!宝华琉璃钗一根,价值五百灵石!恭喜仙君,贺喜仙君!”
说完小厮就端着一脸职业微笑,将手里的纸条团成一团藏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