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冷汗津津,抿着唇不吭一声。
“呵,你以为纯陵是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衡虚仙尊怒极,随口道:
“若真翅膀硬了,便在宗门大比上拿个前五给我瞧瞧,不说叛出师门,我算你出师!”
这话一出,远观的弟子们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上三千宗门举办的宗门大比,多少天才厮杀?就连大师兄去年也不过才拿了第四呢!”
“更何况小师姐才十三岁,筑基才多久啊,她再努力也比不上别宗那些天才吧?”
宗门大比……
沈黛隐约记得,前世似乎是有这一回事的。
这是上三千宗门三年一次的盛会,分为内试和外试。
内比,自然是外门弟子想要晋升内门弟子,内门弟子想要获得仙尊长老的青眼,晋升亲传弟子,就如几年前沈黛那样。
至于外比,便是各大门派顶尖修士的较量了,能在这样的大比中拿到好名次,那是给自家师门争面子的大事。
毕竟,仙门五首中,太玄都是绝无异议的第一仙门,而第二仙门的位置,剩下四派争了几十年,也未争出高下。
想要在这样激烈的厮杀中跻身前五,对金丹期的江临渊而言都需全力以赴。
更别提如今才十三岁,刚刚筑基的沈黛了。
其实沈黛自己也不知她如今实力几何。
前世的宗门大比,她一轮游就被淘汰了。
倒不是她实力太差,而是第一轮五局三胜制,只要胜了三个人,就能进入第二轮。
而沈黛连输三局,失去了晋级资格。
最后她发现,好家伙,赢过她的那三个人,正是那年宗门大比的……前三名。
至于今年——
沈黛认真思虑了一番,应允下来:
“弟子愿意一试。”
远处围观的弟子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山门外跪着的娇小身影。
众人目光如芒在背,沈黛却巍然不动。
她正有理有据地在心里安慰自己——
都重生一次了。
人不能,至少不该如此倒霉。
更何况——
宗门大比奖品颇丰,灵□□丹法器等等都是极品顶配。
走之前,她怎么也得再捞一笔!
第三章
衡虚仙尊自然没将沈黛的承诺放在眼里,沈黛是他的弟子,她有几斤几两,没有谁比当师父的更清楚了。
让她自己狠狠地摔一跤,知道了天高地厚,到时再惩戒她也不晚。
“狂妄无知,反骨难驯。”
“纵使你平日刻苦修炼,却不知世间诸道,人力总有穷尽之时,想要跨越人与人的天堑,不只需要努力,还需要天赋!”
“我且看你要如何拿这个前五回来!”
衡虚仙尊袖间金光一收,剜心鞭被他收回。
但他眸光锐利依旧,淡淡扫过面前垂首半跪的大弟子。
“事情办好了,记得早些回去看你的小师妹,她今日还在念叨你。”
方才陆少婴传讯给他时并未提及宋月桃的现状,江临渊听了这话意外蹙眉:
“月桃师妹她……”
抬头刚要追问,衡虚仙尊却已拂袖离去。
“月桃师妹在章尾山秘境里不慎被凶兽扑伤,第十宗的南华真人来瞧过,说要静养一段时间。”
陆少婴解释了一番,说到后面,语气不自觉带了点酸。
“师兄你去太玄都的这段时间,月桃师妹还问起你的去向,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月桃师妹吧。”
江临渊应了一声,脚步却没有立刻跟上陆少婴,而是转头挡在了沈黛面前。
“要去哪里?”
被江临渊挡住去路的小姑娘个子娇小,连江临渊的肩头都不到。
她垂着头,将惨白如纸的脸色藏起来,只留给江临渊一个倔强的脑袋瓜。
“回我自己的洞府。”
江临渊皱起眉。
“你今日过分了些,再跪一会儿,我去劝师尊消气之后,你再回去。”
还要再跪。
前世她对师门已仁至义尽,沈黛着实不知自己还要什么跪的必要。
她现在经脉剧痛无比,走了两百里路,爬了九万级石阶,灵力和体力都已濒临极限,现下满脑子想的都是找一张床躺上去睡觉,不想再多起争执。
因此沈黛什么也没说,绕过江临渊就要继续往前走。
但手腕却被人捉住。
“黛黛——!”
江临渊的语气严厉了些。
“我说了,跪下,否则你真要去宗门大比上拿那个前五,真要离开纯陵吗!”
衡虚仙尊走后,江临渊顾及沈黛的颜面,已示意围观的弟子们散去,周围的旁观者寥寥无几。
这在江临渊的眼里,他已经为沈黛考虑得十分周全,她实在没有再发脾气的理由。
沈黛被他攥住手腕,挣了挣没挣开。
她只好回过头,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他。
“大师兄,若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月桃师妹,你会让她跪吗?”
这番意料之外的质问让江临渊一滞。
但旋即他反应过来,沉静应答:
“她不会撒那样的谎,也不会顶撞师尊,更不会不知轻重的说出要在宗门大比下拿下前五这样的大话!”
沈黛想了想点头:
“嗯,月桃师妹确实是很好的,在师兄眼里更是如此。”
江临渊闻言拧起眉:
“我只是就事论事。”
“难道换成月桃师妹站在这里,说自己真的拿到了烛龙麟,只是不小心弄丢了,师尊也会让她罚跪?”
沈黛歪头看他,像是觉得他天真。
“师兄,这话你自己信吗?”
江临渊:“……”
师尊必然不会。
沈黛说了这么一连串话,缓了半响才喘匀气,心想这下他总没脸再拦着自己了吧。
然而刚要甩开他的手,却又被抓得更紧。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和师尊赌气。”江临渊语调软了几分,“给我一炷香的时间,只跪一炷香,我会去劝住师尊。”
沈黛并没有注意听他说了什么,只一心一意想脱身。
但挣了半天也挣不开。
所以说,年纪小真是一件很大的问题。
江临渊仍沉声劝诫:
“黛黛,这都是为了你好。”
沈黛觉得大师兄这话真是荒唐,让她拖着这破烂身体继续跪,竟然还是为了她好?
那这样的福气,她恐怕消受不起。
脸色苍白的小姑娘叹了一声,没什么表情的开口:
“大师兄,同门一场,我本不想如此的。”
“……什么?”
突变就发生在顷刻之间。
江临渊还没弄清她话里的意思,下一秒那单薄瘦弱的小女孩便已欺身上前,明明不到江临渊肩头的个子,也不知怎的,一抬腿竟能扫过他眉前!
江临渊险险疾退数十步方才站定。
“诶呀。”
纯陵弟子被江临渊驱散,那树下的玄衣仙君却未离开,见状微讶。
“本以为是娇滴滴小姑娘,原来是难得一遇的炼体女修啊。”
一旁焦急观战的陆少婴听得差点吐血,他虽不知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哪怕是没见识过沈黛一拳劈碎十丈青石的场面,就凭刚才她挨了剜心鞭连眼都不眨一下那样,正常人怎么会说出“娇滴滴小姑娘”这话?
陆少婴收回看神经病的眼神,冲对面的江临渊喊:
“竟然敢和师兄动手,大师兄,揍她!再不揍这丫头更要无法无天了!”
“闭嘴。”
江临渊一边挡住沈黛力道十成十的一击,一边呵斥道。
其实陆少婴倒也不是从一入门开始就看不惯沈黛的。
起初,衡虚仙尊座下只他和大师兄两人,当师弟当久了,突然多了个小圆萝卜昂着脸喊他“二师兄”,他倒也挺受用。
可后来他发现,这个小师妹和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除魔卫道她冲在前头,闭关修道她比他用功,明明天赋平平,却硬生生靠着那老黄牛一样的毅力,一步步缩短了两人的差距,就连纯陵其他分宗的弟子也在私下念叨——
第十三宗那位二师兄,说什么修仙名门天之骄子,我看说不定连他那憨头憨脑的小师妹都能超过他!
陆少婴自幼天资聪颖,颇受父母师长夸赞,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讥讽?
于是越看这位小师妹越不顺眼。
更何况后来宋月桃上了纯陵,少女天真稚气如初绽的铃兰花,在男多女少的纯陵像一道明媚的风景,人气居高不下。
相比起来,同为女弟子的沈黛就人气低迷,女孩子本就爱拈酸吃醋,陆少婴便一直留心着,生怕沈黛对宋月桃下黑手。
果然,这一次不就被他抓到了?
这边陆少婴暗自期待大师兄能替月桃师妹出气,那边的江临渊却心中却越发意外。
——沈黛何时学了这么多新招式?
虽然交手之中,他隐约察觉沈黛的灵力不足,但一招一式里蕴含的道法却远超筑基期该有的水准。
修士斗法遇强则强,更何况沈黛也没有放水的意思,江临渊也不自觉地认真了起来。
“龙渊——!”
言出法随,一柄寒光四溢的利剑召来,挡住沈黛一掌。
下一秒,握在江临渊手中的剑锋直指对面气息凌乱的小姑娘。
沈黛倒是没想过自己能逼得大师兄拔剑,她其实已经没什么力气,之所以还能咄咄逼人,完全是不蒸馒头争口气。
可惜这口气没法再争下去了。
刚才的回光返照不过是分出那最后一丝护住心脉的灵力,这一掌能击中还好,若是被他挡了回来,恐怕伤上加伤,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参加下个月的宗门大比。
思虑了这么多,场上不过眨眼的功夫。
沈黛眼见龙渊剑寒光四溢,朝自己凌厉而来,一边心里喊“完了完了谁让你赌气”,一边面无表情地准备硬抗。
然下一秒——
破云摧山的剑势被生生截断。
缠住剑身钢制丝线发出了如琴弦绷紧的铮鸣声。
江临渊回击之势凝住,沈黛却眼前一亮。
好机会!
沈黛手中道印刹那结成,一掌迎面而来,江临渊避闪不及,只得硬生生挨了沈黛的一击,狼狈后退数步才将将站定。
体修的一掌,可没那么好受。
江临渊感觉到肩胛骨一阵剧痛,寸寸骨骼都发出细密碎裂声。
“什么人!”
他顺着缠住剑身的钢丝尽头看去。
沈黛也看到了剑身上细密缠绕的韧丝。
龙渊剑何等锋利,乃昆吾山出产的精钢冶炼而成,有分金割玉之利,这丝线竟能缠住剑身拉扯而不断,不知是什么厉害法器。
可惜她现在气血亏损,视线模糊,只能瞥见不远处树下立着一个朦胧的黑影,应是这丝线的主人。
——嗯,定是个侠肝义胆又灵力深厚的好人!
江临渊按住被沈黛打伤的肩头,眸光不善地紧盯着不知身份的少年仙君。
这丝线从他五指扣着的银色指环中发出,那将他剑身拉扯的千钧之力,竟是这少年动动五指使出的!
“千宗法会虽旨在各门派之间交流道法,但我纯陵门内私事,倒也不劳驾别宗弟子帮忙。”
言下之意,多管闲事,滚。
那玄衣仙君神采飞扬,样貌机敏,此刻却仿佛故意装听不懂,就连手中还缠着他长剑的丝线也未松开。
暮春微风吹动他两鬓碎发,端的是一副少年恣意的无畏。
“我倒也不是什么爱管闲事之人,不过……要是刚才你那一剑真砍下去,恐怕‘纯陵大师兄手刃师妹’的消息,可就要传遍上三千宗门了。”
像是为了印证这少年仙君的话,他话音刚落,目眩耳鸣的沈黛终于没忍住,噗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黛黛——!”
江临渊全然未料到这情景,想要上前,却忘了自己被沈黛揍了一拳,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沈黛原本已经虚弱得立马要倒地不醒,可闭眼前,却还强撑着眼皮将江临渊这狼狈模样收入眼底。
前世恩怨。
生死情仇。
先他娘揍一拳,之后……且再算吧!
*
纯陵第十宗,停云宫。
沈黛醒来的时候,暮色四合,上弦月挂在半空。
“你醒啦?”
床榻边传来一个小童漫不经心的声音。
“伤成这样,躺半天就能醒,果然体修就是皮实。”
小童正收拾着托盘里的瓶瓶罐罐,动作敷衍又不耐。
“别看了,这里是第十宗停云宫,你大师兄和我们南华真人知会过,你这几日就在停云宫养伤。”
身上的外伤已被包扎过,裹得像个木乃伊的沈黛勉强坐起。
“他人呢?”
说起这个,那小童瞥了沈黛一眼:
“他在这调息了一会儿,吃了些丹药,就被你们二师兄拉回去给月桃师姐过生辰了。”
沈黛那一掌虽然让江临渊伤得不轻,但他毕竟底子好,不至于下不了床。
她意外的不是这个。
“生辰?”
今日,也是宋月桃的生辰?
前世她此时已经早早认错,被罚去了思过崖,一反省就是两个月,对于宋月桃生辰这件事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