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月桃师姐受了伤,又差点被小人构陷,大家心疼月桃师姐,特意赶着人齐,提前给她过个生辰。”
原来如此。
听上去,这个小人应该是她没错了。
“若不是我被师尊安排了差事,我现在也去紫府宫和大家一起放天灯……而不是在这里照顾某些身上皮实,脸皮也厚的人。”
看起来,这个脸皮厚的人说的也是她没错了。
宋月桃在纯陵一向人缘好,第十宗的南华真人就喜欢她。
宋月桃便时常来停云宫走动,向南华真人学习一些粗浅的医术,一来二去也就和第十宗的弟子熟稔起来。
这阴阳怪气的小童也是与宋月桃交好的弟子之一,与陆少婴一样,时常担心与宋月桃同门的沈黛会欺负她,在他们眼中沈黛来纯陵不是修道,而是整日琢磨着如何争宠上位的。
那小童还不罢休,见沈黛不吭声,以为她心虚,嘲讽得越发猖狂:
“有些人也不知平日嫉妒月桃师姐嫉妒成什么样,竟然能厚着脸皮撒这样的谎,真是……”
话说到一半,一直闷不做声的沈黛面无表情地飞快掐出个仙诀。
叽叽喳喳的小童顿时如木偶僵住。
这是纯陵的木偶定身术,时效一个时辰,这段时间他休想挪动一步,哼哼一声。
小童一双眼瞪得像铜铃,似乎不敢相信沈黛竟敢这样对他。
他可是第十宗停云宫的人!
“你才撒谎。”
面白如纸的沈黛夺过他手里的小药杵,猛敲了他脑袋好几下才翻身下床。
第十宗的南华真人一贯是最喜欢宋月桃的,也一向看不惯她。
答应给她医治,必定是在看衡虚仙尊和大师兄的面子上,沈黛不愿承他们的情,更不想留在这里遭人白眼。
沈黛一人拖着还未完全复原的身体回了自己的洞府。
洞府冷冷清清,杂物纷乱,一如沈黛记忆里那样。
她熟门熟路翻找了些丹药囫囵吞下,虽不如停云宫的高级,但至少是自己炼的。
服下丹药,沈黛有坐在床榻上行气调息,吸收灵气浸润每一寸干涸的灵脉——
咕噜。
咕噜噜噜噜。
好像比起身体的伤,胃里的饥饿更加难耐一些。
这个世界的修真界并不强调辟谷,虽然随着修为渐高,的确也可以断绝五谷,但修仙门派里的伙食和凡人界不同,生长于灵山里的蔬菜兽肉也多少蕴含灵力,食之不仅能满足口腹之欲,还于修为有益。
所以除长老以外的年轻弟子们,也就如凡人一般日食三餐了。
沈黛打坐调息了一会儿,体力恢复两三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出门去食舍吃点东西。
她的犹豫不是没道理的。
白日在山门处的事情已在紫府宫上下传遍,沈黛一入食舍,众人视线便齐刷刷地扫了过来。
好在此时已经入夜,大部分的内门弟子大抵都去给宋月桃过生辰,食舍里的弟子已比平日要少许多,剩下的外门弟子大多见了沈黛战战兢兢喊一声“小师姐”就溜走到一旁嘀咕了。
一贯存在感低的沈黛难得这样万众瞩目,颇不适应地加快了些脚步,走向了正在排队打饭的两列队伍后。
一边排了九人。
一边排了十二人。
沈黛认真数了人数,还谨慎观察了一下食舍阿姨的打饭速度后,选择了九人那列。
前面排队的灰衣外门弟子纷纷相互递了眼色,一副“吃了一天瓜的当事人竟在我身边”的八卦表情。
八卦中还夹杂着几分不屑和怜悯。
沈黛修为比他们高,远处那些嘀嘀咕咕的声音也听得真切。
什么“下个月的宗门大比可有好戏看了”“小师姐果然嫉妒月桃师妹”“撒谎被拆穿都不觉得丢人吗”之类的。
沈黛八方不动地听着,一团稚气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倒也不是她脾气好,只是这群整日八卦碎嘴不好好修炼的弟子们,前世魔修刚攻上山就成了炮灰,尸骨还是她带着人敛的,她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后山的一个个墓碑上,实在是不好同一群印象里的死人计较。
她与其和这群小炮灰生气,还不如想想宗门大比要如何取胜。
她前世主修炼体,辅以阵法符箓。
后者好说,那些高阶阵法符箓她背得滚瓜烂熟,但前者炼体非一日之功。
沈黛搜肠刮肚地回忆了一番前世看过的功法秘籍,现下她这身体破破烂烂,花时间修养必定是来不及的,只能走个极端,焚毁重塑,重锻灵脉——
虽然过程痛苦一点,但如果成功,必能达到那些大男主逆袭文里的反转!
谁也不知道表面看上去像个受气包的小姑娘,心里藏了什么龙傲天剧本,沈黛心里脑补的进度条已经走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了,突然被前面食舍大娘的声音惊醒。
“糖醋排骨没了啊,要个别的吧。”
沈黛:!!!
她猛一回神,这才发现明明刚才她排的队伍最短,不知何时另外一列的阿姨却手速飞快哐哐打完了好几份。
沈黛连忙换去那边排队。
谁知道刚一换边,她之前排的那边又突然加速,一连打完了好几个人的饭。
沈黛:???
好像老天也要和她作对一样,她排到哪边,哪边的速度就变慢。
沈黛左右横跳了半天,轮到她的时候食舍打饭的阿姨还是一脸抱歉地看着她道: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真是不巧,今日的饭菜到你这儿刚好没了,真不好意思……”
排了许久的沈黛不死心地扒拉着台面,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眼巴巴望着大娘:
“真的没了吗?”
“真没了。”
食舍的张大娘见满脸期待的小姑娘眼里一下子失去了高光,也怪不好意思的,忍不住宽慰她:
“你们二师兄前几天就张罗着要给月桃姑娘提前过生辰,在邀月池那边摆了宴席,今日大部分吃的都送那边去了……不然,你去那边蹭顿饭?”
沈黛没料到这个回答,有些意外地愣住。
“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纷纷向窗外看去。
“是烟花!那边在放烟花呢!”
原来是邀月池那边放了凡人界的烟花。
焰火五颜六色,映得清冷的修真界也有了红尘气息。
有知情的弟子说,因为月桃师妹的正经生辰恰逢宗门大比期间,二师兄怕到时人聚不齐,索性提前给她操办了。
还有人说师尊也前去赴宴,送了月桃师妹一件天阶法器,是柄小巧团扇,据说很有来头。
弟子们趴在窗边,有人羡慕内门弟子能去赴宴,有人抱怨月桃师妹婉拒了自己送的生辰礼物。
窗外烟火声此起彼落,食舍里议论得热热闹闹。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不是宋月桃的正经生辰,只是提前为她过生辰。
但没有人知道,沈黛的生辰却的的确确恰好是这一天。
沈黛看了一会儿远处的喧闹焰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空空的漆木托盘。
要说一点嫉妒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
可沈黛前世就醒悟了,这种事情,嫉妒是没用的。
讨人喜欢是一种本事,有人天生桃花面,盈盈一笑就是明亮小太阳,美好得像一场诱人沉醉的幻梦。
而她学不来求不得,只是煮不熟蒸不烂硬邦邦的臭石头,东施效颦这么多年,不过是大家眼里的一个笑话而已。
只是。
道理都明白,要接受这一点,难免还是会有些——
心有不甘。
沈黛努力忽略心里那些矫情的自怨自艾,捧着空空的漆木托盘,踮起脚试图叫住张大娘:
“菜没了也没关系,一碗白饭我也可以的……”
忽然。
像饿出幻觉一般。
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从左至右,被一根修长白净的手指推到了沈黛的眼皮底下。
“若是小仙君不嫌弃,我个人以为,比起白饭,我这碗面应该更有滋味些。”
沈黛愕然抬眸。
许是因为太措手不及,从来不示弱于人的她这次没来得及藏起眼眶里的几颗眼泪,只得眼睁睁看它在眨眼之间掉落,还正好滴在那少年仙君的手背之上。
啪嗒。
少年平静垂眸看了两秒。
氤氲缭绕的雾气中,伴着沈黛陡然涨红的双颊,端着面的少年仙君弯唇闷笑几声。
“小仙君,我虽然不擅厨艺,但一碗面倒也不会忘记放盐。”
他语调慵懒,眼底笑意浅浅,带了些半真半假的玩笑意味。
多一分显轻佻,少一分又太正经。
少年仙君桃花眼微微上扬,一双漆黑瞳孔比夜色深邃,却因笑意而拉长的尾睫带了点勾人意味。
“女孩子眼泪贵重,为我这碗面调味,是不是有点太不值当了?”
第四章
……太丢人了!
她虽表面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可也是纯陵第十三宗的小师姐,年纪不大,辈分却高,被人看见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
一贯绷着脸没什么表情的小姑娘,一下子脸上绯红从脸颊烧到了耳根。
沈黛粗鲁地用衣袖蹭掉了眼眶里那点水光,目光落在眼前少年身上时,几乎是在恼羞成怒地瞪人。
可一碗面热腾腾香喷喷,香味缭绕在她鼻尖,想到这少年话里的善意,沈黛那点羞恼又顿时瘪了下去。
“……你,要把这碗面让给我?”
小姑娘有些怀疑地轻声问道。
玄衣的少年仙君懒懒地靠着墙,一双桃花眼泛起点点笑意:
“我可没说都给你,今日我生辰,特意花钱借了厨房自己煮的一碗长寿面,总得让我吃上一口吧?”
一听是人家亲手做的长寿面,虽然今天也是她的生辰,沈黛也连忙就要推辞:
“那还是……”
“不过这么大一碗,分你一半,倒也无妨。”
他顺手就拿过手边木架上摆放的空碗筷,在一旁空位上坐下。
附近的弟子对视一眼,状似无意地在他们隔壁桌坐下,原想竖起耳朵八卦一二,不料一抬眸就对上了玄衣仙君的一双笑眼。
“看什么呢?”
少年生得一双潋滟桃花眼,烛光映在他冷白肤色上,显出玉石一样的质地,本该是翩翩少年郎,可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狐狸一样的不可捉摸,不达眼底的笑意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被他盯着看的弟子心里已经怂了,却碍于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强撑颜面:
“看、看你怎么了?这可是纯陵的地盘!我看什么还要同你报告?”
沈黛眉尖微蹙,纯陵弟子极重君子风度,这弟子这般语气,很是失礼。
她正要出言制止,那玄衣仙君却丝毫没被激怒,勾唇笑得桃花眼弯弯:
“自然是不需要同我报告的,就是不知道道友想要偷听人说话,这凳子坐不坐得稳了。”
话音刚落,以这少年的足底为圆心,荡开一阵强悍的修为威压!
食舍里数十个外门弟子普遍都还未筑基,哪里扛得住这样的越级碾压,几乎连一丝抵抗之力都无,刚才还躲在角落里看热闹的弟子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像被当头一棒痛击,离得最近的那几个,甚至捂着胸口哐当跪地!
玄衣少年慢悠悠用竹筷挑起细面,恶劣地睥睨一眼:
“看来,是坐不稳了。”
那股强悍的灵力威压又在顷刻之间被收束得无影无踪。
劫后余生的那几个弟子回过神来,岂止是坐,连站在这里都不敢,拔腿就仓皇逃出了食舍,像背后有什么恶鬼追逐似的。
也不怪他们畏惧。
食舍众人,连带着沈黛都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刚才的灵力威压,如果不是他刻意避开了她,就连沈黛也不能完全抗住。
——这人境界,已入金丹期。
这个世界的修真界,没有动辄几千岁的寿命,成仙飞升者更是寥寥无几,近乎传说。
至于境界,放眼修真界,寻常修士十岁练气,十八筑基,迈入金丹期时通常已人近中年,且若非道心坚韧,到了金丹就很难再往上修炼。
因此衡虚仙尊二十七岁突破元婴期,成了纯陵十三宗长老之一。
大师兄江临渊十八岁结丹,已是仙门五首中排的上号的天才。
而这少年看上去比江临渊还小一两岁……
这样的少年天才。
为何从未听过他的姓名?
剩下的弟子们被此人修为惊到,匆匆溜走了大半,还有剩下的,再也不敢嘀咕沈黛的闲话,只能吃完饭就赶紧跑。
方才喧闹的食舍霎时安静下来。
玄衣少年对周遭人的畏惧视若无睹,他抬眸提醒:
“不饿吗?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沈黛蓦然醒神,扫了眼周围的神态各异的弟子们。
说到底,在这些弟子的眼中,她不过就是个辈分高点的小丫头,压在他们头上,既不如大师兄威严,又不如二师兄背景深厚,更不比小师妹讨喜可爱。
她自作多情将自己摆在小师姐的位置,可却从没想过,别人是不是真心当她是师姐。
还好,她很快也要离开这个破地方了。
沈黛抿了抿唇,抛开这些杂念:
“多谢仙君的面,不知仙君如何称呼,师从何派……”
“我叫谢无歧。”
他倒是答得坦然。
“不是什么修仙名门,玄洲阆风巅,青泥小剑关,芸芸下三千宗门里一剑宗而已。”
玄洲。
阆风巅。
沈黛确实没听说过,她成日闷在纯陵修炼,修仙十多载,本门认识的人都不多,更别提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