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全师门为我追悔莫及——松庭
时间:2021-08-24 10:32:49

  不会是为了保护他吧?
  他还在自作多情的胡思乱想,那边随刑无一起来的妖魔也终于反应过来,立时进入了备战状态。
  段采反应过来,连忙喊了一声:
  “沈姑娘!”
  可回头一瞧,看到的却不是他心目中柔弱无助的沈姑娘。
  那道瘦小单薄的身影不知何时已一跃至半空中,在他看来柔软得连重物都抬不起来的十指正飞速结印,身后张开一个十丈法阵,随她心念神动,眨眼就压倒了一大片想要冲向谢无歧的妖魔!
  “……沈……姑娘?”
  段采愕然喃喃一声。
  沈黛也有些意外,还好临行前有师尊助她破境,否则必然不能将这法阵的效力发挥到这个地步。
  但这些厉害妖魔却不可能真被她斩杀,只是攻势稍缓。
  沈黛的袖中立刻飞出一道传讯符,眨眼就朝外面的方向而去。
  这是通知萧寻他们,可以动手了。
  “……牵丝万仞线?”水池中,被毫无防备重击倒地的刑无问,“你是什么人?为何会有这种法器?”
  刑无没有料到有人会在温玉馆伏击他,他实力强悍,就算喝得烂醉,也不是普通人能够随便降住。
  但此人手中的牵丝万仞线是对付魔族的利器,即便是他也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对战。
  ……但很可惜,他没有,他还让此人近身与他喝酒。
  谢无歧扯掉外面那身花里胡哨的衣袍,露出里面的利落玄衣。
  他抬手用指腹拭去唇上胭脂,一脚踩在刑无的胸膛上,像是终于解气几分,唇边浮出一丝睥睨笑意。
  谢无歧撑着膝盖俯身问他:
  “我只问你一遍,之前潜入神仙塚的修士,现在在何处?”
  此刻温玉馆内已经大乱。
  萧寻等人用结界遮挡了今日温玉馆内的异动,又斩杀了许多温玉馆养的魔修,终于一路赶来这里与沈黛和谢无歧汇合。
  沈黛见方应许等人来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她身后便传来刑无毛骨悚然的声音:
  “想知道?”
  话音落下的一瞬,刑无猛然起身挣脱将他紧紧捆住的牵丝万仞线,与此同时他也瞬间断去左臂。
  鲜血四溅中,重重倒地的刑无从怀中扔出掏出一面镜子。
  “那便去这里面找你们的同伴吧!”
  半空中,那面圆镜被刑无注入大量修为,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吞没了在场的所有人——
  再众人再睁开双眼时,周遭事物已经大变。
  方才聚集在水榭圆台上的众人,已经被全数冲散,每个人都身处不同的空间。
  刑无扔出的那面镜子,江临渊认得,是问心镜。
  因为认得,且感觉到了其他修士的气息,所以他才没有躲避。
  然而此刻江临渊睁开双眸,却发现自己不在温玉馆,而是身处某座仙山脚下,身后魔修浩浩荡荡,裹挟着凶猛杀意而来。
  天地间灵气匮乏,笼罩在天穹之上的,是浓厚压抑的魔气。
  问心镜。
  问的是修士道心。
  ——可眼前此景,又作何解释?
 
 
第二十七章 
  人心变化莫测,道心中正入微。
  修真者,唯有反复叩问道心,才能心境澄明,道心坚固。
  所以问心镜,并非是什么收妖伏魔的法宝,而是助道士修炼的上品秘宝。
  修士注入灵力置身其中,若心境平和稳固,这便只是一个让人凝神静气的普通空间,若心境紊乱复杂,甚至于有生出心魔的征兆,这问心镜变回带修士回到那个令他道心不稳的节点,让修士醒悟己身。
  但无论如何,进入这问心镜中,便是进入了一方内外封闭的小天地。
  外人不可能轻易找出藏身其中的人,而镜中修士若神魂具在,这问心镜便打不碎砸不烂。
  刑无开启问心镜时,沈黛便感觉到了里面有其他修士的气息,瞬间猜到了第一批来的修士的行踪——
  他们躲进了问心镜里。
  虽不明白前因后果,但沈黛也能大概猜想到当时情况。
  前世修真界大乱之后,有些修士被魔修追杀得无路可逃,便也藏身于问心镜中,这法器易守难攻,大家都想着藏个一年半载,应该就能性命无虞了。
  可没想到藏进问心镜中的修士越来越多,最后这些问心镜全都送到了那位魔君面前。
  那位魔君瞧了,冷笑一声,便轻描淡写地下令将所有问心镜全都扔进北宗魔域的赤海窟中。
  那赤海窟并非海域,而是一片烧了上千年的烈焰魔窟,问心镜丢进去,里面的修士与死也没什么两样。
  相比之下,沈黛竟然觉得现在的魔修还挺单纯,至少没想到那位魔君那样歹毒的办法。
  问心镜中三千世界,问的是修士道心最不坚固之处。
  沈黛也很好奇自己会看见什么,但睁开双眼后,看到却是以灵体状态现身的江临渊。
  他怔怔看着眼前光景:
  “……这是,什么地方?”
  沈黛没有回答,她环顾四周,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景象,记忆却渐渐复苏。
  凛冬。
  昆吾颠。
  这是前世纯陵十三宗被灭宗之后的事情了。
  所向披靡的魔君杀得仙门百家节节败退,修真界大能皆死于其手下。
  正道修士群龙无首,只得四处躲藏,退至仙山昆吾颠暂避。
  他们手握神器雩泽珠,凝聚众人灵力开启雩泽珠,可张开护山结界,有了这道结界,昆吾颠便可成为修士们最后容身之所。
  但魔君已斩断十洲三岛的大部分灵脉,仙山昆吾颠正是灵脉的最后一段,魔族大业只差一步,若是未能阻止这群修士占据昆吾颠,他们要如何回去向魔君交代?
  眼看结界将成,魔修们更是杀得疯狂,攻势越来越强。
  即便江临渊在神仙塚见过了许多魔修,却也没见过这样万魔齐聚,杀得漫天魔气血流成河的情境。
  更让他惊愕的,是与许多仙门弟子共同抵御魔修的那道身影。
  大雪纷纷落落,鲜血没入雪地中。
  二十三岁的沈黛抬手擦去唇边血迹,她身上那件水墨色的门服已被血浸透,在朝阳中宛如一身灼灼绯衣。
  “师、师姐——”
  身后的众弟子们也同她一样厮杀了一夜,但眼前魔修却像是杀不尽,死不绝,让人看不到半点希望。
  “我们,我们能活下去吗……我害怕……”
  曾经护在年轻修士们头上的修真界大能已一个个陨落,门派内修为高的师兄师姐也为掩护更小的师弟师妹而死。
  这些长在修真界的和平年代,被仙尊长老庇护的年轻修士们,怎扛得住这样的风雨。
  沈黛十指翻飞,指尖汇聚起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掏空的磅礴灵力。
  “再撑一会儿。”
  她脸色苍白,像是在安抚师弟师妹们,又像是在安抚自己。
  “再撑一会儿,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江临渊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杀戮之景,心尖像是被细密针刺,密密麻麻疼得无法呼吸。
  这不是问心镜吗?
  问心镜倒映出的是人的过往,是道心脆弱之处,怎会映出他没有任何记忆的画面?
  轰隆隆——
  遥远天际的某处,劈开一道浑厚嗓音:
  “江临渊,你可曾有愧?”
  这是问心镜的声音。
  所问,即是他所惑。
  江临渊却不并不知自己有什么要愧的,他并没有这段记忆,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他甚至怀疑刑无抛出的并不是问心镜,而是魇族施加了妖力的什么古怪法器。
  “……妖言惑众。”
  江临渊朝那声音来源之处放出神识,然而神识没入视线边缘的天幕,什么都未探清。
  他眉尖微蹙,看着沈黛带着人苦苦支撑的一幕,阴沉神色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他忽然转头看向沈黛:
  “师妹,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沈黛听了方才问心镜那一声,朦朦胧胧其实已明白了些什么。
  ——这不是她的问心镜幻象,是江临渊的。
  可如果这是江临渊的心结,为何会是前世的画面,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万般疑惑涌上心中,沈黛来不及细细思索,只回答:
  “方才那声音问的是你,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江临渊心中虽疑,却也没有多怀疑沈黛。
  毕竟眼前这一幕中的沈黛已是大人模样,她的问心镜也不可能投影出未来的画面。
  “这地方有古怪,不管是问心镜还是别的什么,总要探个明白。”
  沈黛很想拒绝。
  因为按照她的记忆,接下来不会发生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可江临渊似乎已经对这个幻境产生了好奇,抬腿就朝昆吾颠高处而去。
  沈黛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也只能跟了上去。
  当她的灵体与幻象中的那个自己擦身而过时,沈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山脚下的尸山血海,流血漂橹。
  白骨累累,万尸作尘土。
  再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沈黛还是会发自内心地觉得恐惧。
  一定要阻止这一切。
  前世修真界的浩劫,这一世绝不能再重来一次。
  沈黛抿紧双唇,转身踩着一地落雪匆匆跟了上去。
  昆吾颠上风雪漫天,江临渊从未来过此处,但朦胧之中却对这条路十分熟悉。
  江临渊径直便穿过枯枝深雪,抵达山巅之时,正好撞上了一撮未被沈黛等人拦下的魔修,正欲袭击正在设下结界的众人,偏偏此刻结界将成,结阵之人不能分神一刻。
  幻境中的江临渊是支撑着结界的主力,也是修为最高之人,他正要替结阵的其他修士以肉身挡下这一击,千钧一发之际,一旁却有一道烟粉色的身影冲了出来。
  她手中法器三清破尘扇掀起狂风尘浪,瞬间逼退数十名魔修!
  “师兄!”宋月桃满脸焦急地喊了一声,“你们没事吧!”
  宋月桃在他们众人之中修为最低,然而手中衡虚仙尊所赐的一柄团扇却是上品法器。
  此刻她一出现,竟然如神兵天降一般,众人顿时眼前一亮。
  “多谢师妹相助!”
  然宋月桃毕竟不过只是筑基期修为,哪怕手握上品法器,威力也不过只能发挥出十之一二。
  魔修反应过来,越杀越勇,且趁宋月桃无法招架之际,还要出手朝着江临渊而去,宋月桃见状,几乎毫不犹豫地飞身替江临渊挡住了那一剑。
  一剑洞穿她肩头,血流如注。
  正专心结阵的江临渊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
  下一秒,宋月桃便被魔修所擒,成了魔修要挟他们的筹码。
  “你们只有三秒时间思考,是救你们的师妹,还是结你们的结界。”
  幻境中的江临渊,与此刻真实的他同时蹙起眉尖,眸中涌动着难以言明的动容。
  然而或许是因为此刻身在局外,真实的江临渊却并不是在心疼宋月桃,而是在想:
  明知自己不敌,反而会成为魔修的人质,为何要做这样的蠢事?
  江临渊不仅没有感动,反而在脑海中闪过几分埋怨念头。
  但幻境中的他显然与他所想不同。
  “道君不可!结界只差一步就要结成,魔修来势汹汹,沈黛师姐还在山下苦苦支撑,等着我们的结界庇护呢!”
  “是啊!若此刻中断,想要再开结界又要再等一日,山下如何支撑得住?”
  二十九岁的江临渊已入元婴期,在这些逃来昆吾颠的弟子之中修为最高。
  如今修真界败落,他的地位便等于昔年的太玄都重霄君。
  江临渊望着不远处被魔修挟持的宋月桃,魔修下手狠绝,不给他丝毫迟疑机会,说完那句话,长剑已经刺破宋月桃的喉咙,眼看就要割断那纤细脖颈。
  宋月桃拜入纯陵十三宗十年,如今纯陵弟子所剩无几,就连他的二师弟陆少婴也在纯陵的那场大火中丧命。
  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同门在他眼前死去。
  以他一身剑骨,献祭雩泽珠,应该能换得结界在半日的时间内重新结成。
  “结界可以再开,但月桃的命只有一条。”
  江临渊此话一出,宋月桃柔情脉脉的眼中落下一滴泪。
  随后,他又道:
  “而且,我相信黛黛。”
  这半日,她一定能撑住,她从未让他失望过。
  沈黛在暗处默默旁观着这一切,心中涌上万千复杂心绪。
  或许有委屈,有痛苦,有愤怒憎恨,但那些情绪都太淡了,淡得她眸中的水雾,还未汇聚一滴眼泪,便被她眨眨眼忍了回去。
  不值得了。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值得她为之落泪了。
  幻象之外,以灵体状态看着这一切的江临渊缓缓攥紧拳头,他指尖嵌入掌中,却分毫不觉。
  ……他在做什么?
  ……问心镜中的他在做些什么?
  山下已杀得血流成河,那些魔修何其凶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他甚至不知道幻境中的沈黛是如何扛过这一天一夜。
  可现在,幻境中的这个他,却还要师妹继续扛。
  她怎么扛?
  宋月桃的命是命,山下那用生命护着他、坚信他一定会来救她的师妹,命就贱如草芥了吗?
  江临渊定了定神。
  他转头对旁观着这一切的沈黛道:
  “这定是那些魔族妖类离间我们的假象,修真界怎可能会败落至此?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愚蠢的决断?”
  沈黛抬眸望向他,黑白分明的一双眼,没有一丝软弱情绪,只是坦然地问:
  “真的吗?如果你有一日遇见这样的情况,宋月桃被人挟持生死一线,你真的不会选择让我多抗一会儿,优先救下宋月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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