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全师门为我追悔莫及——松庭
时间:2021-08-24 10:32:49

  江临渊一顿,一种莫大的恐慌涌上心头。
  ……他知道答案。
  ……所以这一切,是否真的曾在某时某地发生过?
  江临渊握紧腰间龙渊剑,低声道:
  “如果被挟持的人换成是你,山下的换成月桃师妹,我一定也会选择救你。”
  沈黛看了他一会儿,旋即抿出一个苍白笑意。
  “或许吧。”
  只可惜,她的运气不好,遇不上这样小说男女主才会有的设定。
  她被挟持,大约只有一个玉石俱焚的结果,因为她绝不会容忍自己拖累所有人,绝不会让无辜者因她而枉死。
  所以,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等不到江临渊来救她了。
  幻境之中,江临渊注入雩泽珠的灵力正在渐渐抽出。
  但下一秒,长剑破空而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迅速,一剑刺穿了那挟持宋月桃的魔修脑袋。
  脑花和血水瞬间炸开,原本泪眼涟涟的宋月桃猛然回头。
  视线尽处,是一身血衣的少女,她大约是一路跑上来的,因体力消耗过大而大口喘息,白烟如雾笼罩她满是血污的一张脸,她的动作还停留在掷出长剑时的动作,那剑是她在地上随手捡的。
  有一瞬间,宋月桃露出极震怒的神色。
  但除了震怒,那双眼眸的更深处又藏着些别的情绪,几种情绪在她眸中交织斗争,最后化成了如月夜深潭一样沉静深邃的目光,定定望向沈黛。
  幻境中的沈黛全然没有发现宋月桃的异常,她只知道结界不能中断,山下还有那么多弟子已是强弩之末,于是她大喊:
  “师兄!结阵!”
  话音刚落,再无顾忌的众人将最后的灵力瞬间注入即将成形的结界,昆吾颠光芒大盛——
  “成了!”
  结阵的十二人终于痛快的感叹一声,有了此阵,可抵挡万千魔修,除非是魔君亲自提剑前来劈开,否则无人能随意冲开。
  幻境中的沈黛也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很快,那丝笑意便在她脸上凝固,在风雪中彻底消融。
  结界结成的那一刻,宋月桃似乎是伤痛难忍,不得不颓然倒下。
  “月桃师妹——!”
  众人焦急地接住倒下的那道身影。
  “月桃师妹受伤了,快去叫云梦泽的弟子来!”
  在场众人都亲眼见到了宋月桃方才为护着他们而和魔修缠斗的模样。
  她不过是一个筑基期修士,以一人抵御如此多的魔修,身上伤痕深处几可见骨,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宋月桃自责垂泪:
  “对不起……我只是想要帮大家的忙,我太着急了……”
  修真界式微之后,每天都有无数修士殒命,生在这样的时代,大家也不忍对自己人苛责。
  毕竟,她也只是好意。
  “别这么说,还要多亏你替我们阻挡魔修啊。”
  “是啊,方才多亏有你,你还替道君挡了一剑呢!”
  幻境中的江临渊扶起宋月桃:
  “辛苦你了,如今结界已成,你放心去修养吧。”
  他似乎想随宋月桃而去,但又忽而想到什么,停下脚步,隔着人群对沈黛道:
  “月桃师妹为我挡了一剑,我先去为她疗伤,待会儿等这边事一了,就去找你。”
  沈黛没有说话。
  她唇色很淡,雪落在她唇上,许久才无声消融。
  “会有云梦泽的医修照顾她的。”
  江临渊却只当她在吃醋,蹙了蹙眉:
  “黛黛,上次我已同你说过,我并不是喜欢她,只是月桃师妹这伤受得不轻,她灵骨纯阳,与云梦泽的功法不和,有我在旁调和,她会好受一些。”
  “黛黛,懂事一些,山下的事还需要你料理,你一贯是最懂事的,不要让我为难。”
  雪花片片落下,压在少女肩头,沉甸甸地,她却兀自站在雪中不动。
  二十三岁的沈黛已生得身姿娉婷,她一身血衣,立在白雪茫茫的天地之间,看着宋月桃被众人簇拥着,为她唤来云梦泽的医修医治。
  众人皆将她当成功臣。
  江临渊觉得这一切太荒唐了。
  他以灵体状态走到沈黛旁边,似想要施术查看她的伤情,但却忘了这只是问心镜中映射出来的幻境。
  轰隆——
  那道雷鸣声再度响起。
  问心镜一声声诘问不疾不徐,却又掷地有声。
  “江临渊,你可曾有愧?”
  这声音一声声仿佛响在他灵魂深处,一寸寸敲打他的脊梁,江临渊浑身绷紧,怒火中烧。
  ……可曾有愧?
  他出世入道,所做一切,皆非为己,为何有愧,何曾有愧!
  “区区幻象,休要扰我心神!”
  江临渊咬了咬牙,转头对沈黛道:
  “这绝不会是真的,这是刑无为了困住我们设下的陷阱,就是为了让我们相互质疑,黛黛,我绝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但沈黛却只点点头。
  她不愿与江临渊争辩。
  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何会在问心镜里看到前世这一幕,但江临渊认为这些是真是假对她并不重要。
  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此刻其他人状况如何,问心镜给了谢无歧和方应许怎样的幻境,他们要如何破除这个幻境等等。
  江临渊见她神情平静得过分,定定望着她:
  “……你觉得这是真的,是吗?”
  沈黛见他如此不依不饶,叹了口气。
  “你我都知道,这是问心镜。”
  沈黛的食指点在江临渊的心脏处,那根手指轻轻的,落在他心尖,却沉重得令他几乎窒息。
  “孰真孰假,皆在你心念之间,若你不信,皆为虚妄,若你相信——”
  一瞬间,仿佛是那问心镜的声音再度响在江临渊的耳畔。
  眼前是少女血衣如绯。
  漫天大雪之中,宋月桃被人簇拥成为功臣,独她一人仿佛戏文里连一句唱词也无的配角,在这风雪中茕茕独立。
  似乎也有几个弟子问“师姐伤得如何”“山下的魔修都击退了吗”。
  那少女回过神来,只温柔对他们道:
  “无妨。”
  “已经安全了。”
  灵魂深处传来某种无法言明的震颤。
  于是,江临渊听到了自己的答案。
  他——
  问心。
  有愧。
 
 
第二十八章 
  此念一出,眼前风雪漫天的昆吾颠瞬间定格。
  沈黛仰头看了看凝固在空中的雪花,轻声道:
  “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江临渊站在这一场荒唐幻境中,从来如千年冰封般沉寂冷淡的眼眸,难得露出了一丝惶然之色。
  此刻问心镜所倒映出来的,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若这是某种秘术推衍出来的未来,是否意味着,有一天他真的会对沈黛做出这些残忍之事?
  江临渊又想起了那一年的上元灯会。
  ……或许,他对她,是否从来都如此残忍?
  耳畔又响起小时候的沈黛牵着他的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稚气嗓音清脆道:
  ——日后若是我眼前有石头,我便踩着石头过,若有刀尖,我也踩着刀尖过。
  ——纵有千难万险,我也要努力修炼,要比那些师兄们都厉害,更能帮上你的忙!
  她说的话,她全都做到了。
  而他呢?
  他许下的诺言,又做到几条?
  他曾在心中发誓,要成为纯陵十三宗最出众的弟子,要做当世第一的剑修,要护佑他所在意的人一世平安——
  一世平安。
  江临渊猛然睁开双眸。
  原本凝固的幻境掀起飓风,眼前的漫天风雪、人影幢幢,全都幻化成雾,被这场飓风瞬间吹散。
  沈黛在这风暴中不得不挡住双眸,心中忽然升起了不太妙的预感。
  “只用了两个月,便荡平青檀陵魇族之祸,临渊,黛黛,你们二人做得很好。”
  狂乱变幻的画面渐渐平息,定格在纯陵十三宗尚未灭宗的某一日。
  沈黛与江临渊两人的灵体就立于紫府宫的大殿上,站在衡虚仙尊身侧,看下方完成任务归来的二人正垂首聆训。
  衡虚仙尊看着底下两个出类拔萃的弟子,心下十分满意:
  “黛黛,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有话要单独和你大师兄说。”
  沈黛自然乖巧离去,她行至大殿门口,忽然听到里面飘来了一句——
  “临渊,你如今年岁不小,可否有心仪的女子,愿与之结为道侣?”
  立于殿上的江临渊略感讶异地抬眸,与此刻衡虚仙尊旁十九岁的他神态相同。
  灵体状态的沈黛已经知道后面的故事,她不想看下去,更不想让十九岁的江临渊知晓之后的事情。
  想要从问心镜里走出去,唯有一个方法,便是与幻境之中的自己同感共情,并破除心障。
  沈黛闭上双眸,凝神闭气,试图将自己的神识与幻境中的自己融合。
  然而身旁的江临渊却打断了她。
  “师妹,你在做什么?”
  “……这问心镜有问题,我们得想办法离开。”
  他眸光寂寂,眼中似有试探,又仿佛已经看透了什么:
  “再等等,我想看下去,难道你不想将这一切弄清吗?”
  “……”
  她不想。
  她对这一切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紫府宫大殿之上,幻境中的江临渊沉默半响,终是开口:
  “如今海内十洲三岛,魔族与魇族的事情还未查清,弟子认为并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正因如此。”衡虚仙尊似乎已有了打算,“你灵根属水,与体质纯阳的月桃最为契合,结成道侣后,你二人可修金风玉露经,你结婴便指日可待了。”
  结婴。
  他闭关苦修两年,离元婴始终隔着一层壁垒,无法顺利晋升。
  殿门之外,一墙之隔的沈黛并未离去,而是站在原地默默听着这一切。
  ……他会答应吗?
  他本就不讨厌宋师妹,宋师妹又生得那般灵巧动人,一颦一笑都像春日里的桃花,让人瞧着便欢喜。
  门外的沈黛垂首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绷带。
  那是师兄亲自给她缠上的,她被魔修一剑刺中时,他异常震怒,篝火下为他处理伤口时,冷寂眼眸下藏着令人心折的怜惜。
  殿内沉默得越久,她的心便越凉一寸。
  门外的沈黛按住那道还未愈合的伤痕。
  真是奇怪,昨夜师兄为她疗伤时,她只觉得世上没有比这再疼的伤口,疼得她眼眶湿润,忍不住既欢喜又痛楚地掉下几颗眼泪。
  可现在,她在这久久的沉默中,却不再觉得疼痛,好像天大的伤都能忍下了。
  过了许久许久。
  大殿之上的江临渊终于开口:
  “我对月桃师妹无意,不能因一己私利误她终身,师尊所言,恕弟子难以从命——”
  “误她终身?”衡虚仙尊拧起眉头,半信半疑,“我看月桃对你也并非无意,你拒绝她,是否另外心有所属?”
  旁观着这一切的江临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门外二十一岁的沈黛,又惊疑不定地看向身旁的小师妹。
  他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自己截断。
  “是。”
  二十七岁的江临渊仿佛下了决心,坦然回答:
  “我心悦的并非月桃师妹,而是沈黛。”
  衡虚仙尊露出极意外的神色。
  门外的沈黛霍然抬眸。
  一瞬间,仿佛从枯竭的废土之中,重新开出一朵脆弱又坚韧的花来。
  十九岁的江临渊怔怔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有一双手拨开了笼罩在他眼前的迷雾,让他提前看见了此刻还朦朦胧胧尚未明朗的一颗心。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走出大殿,他看见他执起少女伤痕累累的一双手。
  那青年冷峻眉眼如初春的冰水消融,漾出丝丝缕缕的温柔情意,他垂眸望着少女通红的耳根,对她道:
  “方才我所说的,你都听见了?你……可愿意?”
  少女只知修炼,不通人情世故,从未经历过情爱,闻言无措喃喃:
  “可你离元婴只差一步——”
  二十七岁若能结婴,这样的天赋,不亚于即将继任纯陵十三宗掌门的衡虚仙尊。
  “迟一些也无妨,不需要什么双修之法,无上大道,我自己去寻。”
  他望着眼前一心为他着想的少女,心底一片柔软。
  “黛黛,若有一天我大道得证,我希望站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是你。”
  沈黛眼中动容。
  “我想护你一世平安,你可愿意?”
  一贯冷清的青年此刻满眼柔情地望着她。
  沈黛仿佛被无法言喻的温柔层层包裹,如坠一个绮丽绚烂的美梦。
  那背脊永远笔直,刀伤剑伤也不能使她退让分毫的少女,在此刻终于簌簌落泪,她一边用手背擦拭,一边哽咽道:
  “愿意的。”
  “我愿意得不得了。”
  滚烫的泪水,每一滴都落在江临渊的心尖。
  和记忆中她藏起来的每一道伤,在无人处流过的每一滴血,深深烙印在他的眼底。
  江临渊侧头,想要抓住身旁的少女问些什么。
  然而沈黛早已不在意这幻境,江临渊看向她的同时,她凝聚神识,下一秒便见灵体状态的她朝另一个自己的身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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