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精通茶艺——木桃逢新
时间:2021-08-25 10:00:11

  稷旻眼神渐沉。
  他早就知道了。
  在他掳走江慈囚于密牢时,江慈便坦白了。
  那时,她因为有了文绪的骨肉,在日渐相处互增信任爱意后,便将心中最大的秘密掐头去尾稍加润色告诉了文绪。
  在她向文绪坦白时,的的确确是打算让这段仇恨彻底消亡。
  但在此之前,她必须履行对玉桑的承诺,将玉桑从宫中救出来。
  仇恨可以悄无声息消亡,要从宫中带走一个人,却是难上加难。
  而那时的江慈并不知道,在文绪爱妻如命的思维里,玉桑俨然已经是最大的威胁。
  玉桑是因恩情参与进来,江慈的恩怨她根本不能体会,但太子的独宠却只有她能体会。
  江慈尚且能在他的照顾下释怀往事,玉桑未必不会在太子的恩宠下心生叛变。
  万一她觉得愧对太子,将江慈抖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文绪曾经对玉桑起过杀心。
  他一边以安胎为由,替江慈和玉桑接触,一边筹划着怎么让玉桑这个威胁消失。
  只是,之后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没想到玉桑会用自己设局,直接引得太子被废,最后连自己都搭进去。
  玉桑进宫后除了和江慈私下有联系,与江家几乎没有来往,江家也从不在外人面前主动提她,加之后妃勾结朝中大臣,私德有失,丢得是储君的脸,所以,皇后随便捏了个罪名给她,旨在将她从太子身边彻底铲除,倒也没波及江家。
  在文绪看来,这本是一件好事,得来全不费工夫,江慈的潜在危险已被消除。
  但他万万没料到,江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在意太子被废的事,却因玉桑被赐死情绪大动,意外小产。
  江慈和文绪,也是在那时有了罅隙,很多年都未曾抹平。
  其实,说不上是文绪逼死了玉桑,但若当年玉桑没有做那个选择,文绪会不会亲自下场设计迫害,谁也不知道。
  所以,稷旻很难不将这份仇恨转嫁一些在他身上。
  只是那时他已油尽灯枯,满世间搜寻玉桑的痕迹,应对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没有多余的力气用在无关的人身上。
  ……
  有些事,既然提了,那就不妨一次说清楚。
  稷旻低声道:“怎么,难不成你想说,是文绪逼着你那样做的?”
  玉桑听出他话中的不悦,连忙转头打量他的神情:“你又生气了?”
  稷旻别开目光,片刻才道:“即便到了现在,我也想不通,你为何不愿与我坦白。今时今日,你尚且能说一句,只要活着就好,可那时你怎么不这么想?”
  玉桑想起来,类似的话,在益州对峙时他也说过。
  那时窗户纸刚捅破,他盛怒的质问里满是不甘——为何不将他视作唯一,为何对他不忠。
  但其实,他们都清楚,她没有背叛任何一个人,相反,她想求的是两全。
  可是男女情爱是多么自私的一种感情啊。
  我将你当做全部,挖心挖肺,你怎可在选择时,还有别的顾虑和考量?
  但现在,在稷旻了解到她的一切后,虽然还气不过那事,但心情已完全转变。
  为什么一定选绝路?
  你自己也会说,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玉桑默然许久,忽道:“此前我曾说过,我不能拿着作为你附属的恩宠,来赌姐姐的人生,殿下盛怒之下,连我也想杀,更何况是搅和在你我中间的其他人?”
  “不过,除了这些原因,还有许多细碎的原因,一点点加在一起,便让我做了这个决定。”
  稷旻:“因为不喜宫中的日子?”
  玉桑似是认真想了想,然后爽快点头:“算是一个吧。”
  “后宫妃嫔,哪怕被废也不可能离开这里,多半是找个废弃的冷宫关进去,一关就是一辈子,这也是这里可怕的地方。”
  稷旻气的笑了两声,声更沉:“所以,几年的感情,我对你的心意,都叫你觉得我是会气到关你一辈子的?”
  玉桑微微偏头:“殿下的意思,是会宽恕我吗?”
  稷旻反问:“你觉得我不会这样做?”
  玉桑想了想,说:“可是,我并不想得到殿下的宽恕。”
  这话让稷旻一愣:“什么?”
  玉桑睫毛轻垂,掩住眸色:“当年若选择坦白,大约有可能仗着殿下的宠爱为姐姐求一条活路,让此事最大程度的平息。但我与殿下,永远也回不到从前。”
  “从前,只有我对你有隐瞒,你对我是纯粹的爱护。”
  “虽然有愧疚,但是依然高兴且珍惜。”
  “若殿下得知此事且选择宽恕后,这件事可能会永远横亘在我们之间。”
  “此后的年岁里,殿下兴许会因过往恩爱待我如旧,可这份感情,极有可能变得脆弱不堪,再经不得一丝一毫的打击。”
  “我不想在稍有龃龉不快时,让这事成为你口中泄愤的说辞。”
  稷旻下意识想反驳,可看着她时,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然下一刻,玉桑忽然一转语气,掩去那份低落,轻快含笑:“之前祖父曾跟我说,要多见见人,多见见世面,现在想来,其实非常有道理。”
  她眯了眯眼,像在回顾一个不懂事的自己:“大约一个人一生总会有冲动又感情用事的时候吧,而为不多的羁绊,就是你和姐姐。”
  “那时的心情,其实并不觉得这是个多傻的选择,相反,会觉得这是最好的证明,不容置喙,决绝潇洒,做这个决定的自己真厉害!”
  她并未道明是为了证明什么,稷旻却已懂了。
  在她看来,一旦这事被他知道,他们就永远回不到以前。
  短短十八年的人生,得到的本就不多,才不愿看到那些令她动心欢喜的情意变质。
  所以,坚定决绝的把自己设计入局,用一场赴死来隐晦的证明自己的心意,也让这份感情随着她的死,永远停在这一刻,没有机会变质。
  她曾以蝼蚁自比,可有谁说过,蝼蚁就不配拥有义无反顾至真至纯的感情?
  ……
  要促成一个决定,往往会有很多或细碎或具体的原因。
  这些不同的原因,一起发力,将玉桑往同一个方向推。
  在此之前,面对稷旻的盛怒怨恨和眷恋求和,她也从警惕防备到敞开心扉。
  但即便把所有是非恩怨讲开,她都不愿意回头。
  她给过很多理由,但这个理由,是第一次说。
  不是情尽无心,而是怕满心欢喜回头,最后仍是失望收场。
  原本,她自是心意坚定。唯一的变故,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他有这样的举措。
  这个比她更绝的选择,将她所有的迟疑和顾虑撕得粉碎,化为青烟,变得无关紧要。
  她没办法面对着这个模样的他继续纠结。
  对江钧说的那些话并非托词,这早已不是她心中过不去的坎儿,她能正视对他的感情而选择离开好好过活,也能因他的的选择转身奔赴,无畏结局。
  “那现在呢?”稷旻忽然问。
  玉桑从思绪中回神:“什么?”
  稷旻笑了一下:“若是此时此刻的你回到了前世那一刻,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玉桑张口就道:“当然不会!”
  稷旻微微挑眉,不见喜怒,只是问:“为何?”
  玉桑抱膝而坐,搁着下巴,弯唇浅笑:“因为爱你和好好活着,并不冲突。”
  稷旻眼神几度变化,沉默的凝视着她。
  玉桑语气轻快的说:“你想想看,龃龉裂痕算什么呀,这一世重逢,你可是明明白白的恨着我,半点余地都不留的算计我,不也挺过来了吗?我又不傻,饶是对你有情,可你真要折磨我,我还能享受不成?自然也会躲会逃,会气你恨你。”
  “更何况……”她偏头看向稷旻,眼 中是温暖的笑意:“你根本舍不得对我下狠手啊。”
  稷旻眼角微红,嘴角却微扬。
  听了她的话,他侧身,默默抬起左手,轻轻划过她脸颊,然后捏住。
  忽然,这只手开始蓄力,玉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黑眸瞪得圆圆的,竟忘了要躲。
  这么快就打脸吗!?
  然而,已蓄满力量,一发力大概能把她脸皮揪掉的手在微微使力的片刻后,骤然泄力——
  稷旻松手,轻轻摸了两下,笑道:“试了试,果然是舍不得的。”
  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甚至有点无措:“都没使力,你哭什么。”
  玉桑飞快抹去眼泪,盯着他的断臂,声音沉下来:“为何要弄成这样,若朝臣借你身残为由,把你赶下来怎么办?”
  她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他这一举,兴许会让自己后半生彻底改变。
  本是天之骄子,如今连身体都残缺。
  稷旻垂眼看着无声掉泪的少女,轻轻笑起来,冲她展臂,是个抱抱的意思。
  玉桑别过脸又擦了一下眼睛,挪到他怀里。
  稷旻收臂搂住她,认真的和她一起思索这个问题。
  “都说男儿当修身,齐家,治国,然后平天下,但其实,在修身之前,还需‘正心’。”
  “现在想想,从前我事事争先,其实早已超出事先男儿抱负的程度,更因太子的身份加持,使我不得不事事压人一头。”
  “为国为民是为君之本,但在追名逐利之中令初心不再也是常事。往往是经历一遭轮回,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该失去的都失去了,反而又惦念起初心来。”
  顿了顿,他忽然问:“还记得万寿节时你在大殿上,以及后来在江府和江钧说过的话吗?”
  玉桑微微坐正,陷入思索。
  稷旻笑笑,“在大殿上,你说‘君王之下,分士农工商,时人自出生起,综出身家境,心中抱负,肩上责任,乃至利益纠葛,仿佛早早就定下了该走的路’,在江府,你说‘这世上,实现抱负的路从来不止一条,只要信念不移,总能殊途同归’。”
  “我尝过帝王的好,也尝过帝王的苦,这个位置对我来说,着实不算什么执着。”
  “卸了条胳膊,失去的只是为帝资格,而非抱负与志向。”
  “如今,我一样可以为国事尽力,若有朝一日国家有难,也一样可以为之奔赴。”
  “唯一不同的,只是换了个身份。但即便换了身份,我依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甚至能做更多。”
  最重要的是,你终于回头,这一局,我分明是赢家啊。
  稷旻好笑的看着玉桑:“亏我当日听到你说这些话,竟觉得自己被你上了一课,豁然开朗,结果你自己却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玉桑吸吸鼻子,眼泪总算止住,直直盯着稷旻不说话。
  稷旻挑眉,凑近她跟前:“在想什么?
  玉桑又吸吸鼻子,柔声道:“亏我一直觉得,昔日处处优胜光风霁月的太子万丈光芒,倾心不已,现在来看,分明眼前的更好,更叫人喜欢。”
  稷旻忍着笑,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无奈道:“你这张嘴说起情话,谁受得了啊……”
  ……
  三个月后,稷旻已行动自如且断了药,御医嘱咐,还需调理日常饮食。
  因嘉德帝有意控制舆论,朝臣亦各有心思,对于太子眼下的情况,当真无人主动议论,就连嘉德帝终于明确表态出兵之意时,也无人反驳。
  古剌人偷偷潜入大夏伤及储君是不争的事实,在大夏占据实力优势的前提下,这口气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咽下。
  在稷旻和稷栩的提前准备下,汛期未出大事,原定漕运路线很快恢复正常进度,又因文绪手中拥有大批底层人脉,大大缩短了工期,效率及高,另一边,边境驻军开始准备扩军。
  稷栩趁热打铁,集以文绪为首的一帮文成撰写了一篇气势汹汹的檄文送达古剌。
  文中将古剌人在大夏种种行为归于卑鄙不入流之举,储君重伤,举国同愤,国仇之战在所难免。
  这些年来,古剌的确蠢蠢欲动,但因整体实力还不及,所以总是在山高皇帝远的边境骚动。
  正常情况下,时机还未成熟,古剌绝不会轻易破坏这份虚假的和平,又因国内本就有权势纷争,他大可一推四五六,将此举归在兰普个人行为上,绝不能代表古剌。
  但此事损就损在稷栩基于证据确凿的前提下,绝口不提兰普的个人行为,通通归咎为古剌本国态度,骂人不带脏,且极其难听。
  檄文自京城下发,途径十数州,无不命州官誊抄张贴,已至天下皆知古剌枉顾两国情谊对储君痛下杀手,传到云州送至古剌时,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古剌人能顶着这篇檄文赔笑解释,才真是丢脸折骨。
  霎时间,两境关系开始陷入紧张状态,为数不多的几条通商官道先是封锁,后因两境无辜百姓各有受困,又改为严查过审,只可归去,不可再来,两境商事算是暂时断了。
  气候渐渐转凉,东宫内秋叶铺地,玉桑心血来潮,央宫人挖了个土坑,又将扫来的枯枝落叶点燃,温着小火烤地瓜。
  她捏着根小棍子坐在坎边,时不时戳一戳,稷旻就陪坐在旁边。
  算着时辰,玉桑将烤地瓜戳出来,吹吹凉,对半掰开时,香味四溢。
  她用银勺刮了些喂给稷旻,稷旻看她一眼,自己用手拿过,这才吃下。
  饶是欣慰于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但稷旻到底不想过成个不能自理的样子。
  加之那次谈话后,稷旻犹如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伤好之后,他很多事都会自己上手来,不再似之前那般,一定要等着她来。
  对此,玉桑自然是乐见其成。
  “五殿下这样做,是想逼兰普走投无路?”她捧着地瓜咬了一口,问起最近的事。
  稷旻捏着勺子伸过来,在她咬过的地瓜上舀了一勺:“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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