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是指她当着稷旻的面跑来看她。
玉桑放下食盒,“殿下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你既有恙,为何不带个人伺候着?”
韩唯挑了挑嘴角,半开玩笑似的:“若带了,你还会过来?”
玉桑抿抿唇,跳过这句话,问他:“兰普为何要向你下毒?”
韩唯靠着车座,费力道:“或许,是觉得我欺负了你,要替你报仇?”
玉桑拧眉:“那他为何要为我报仇?”
韩唯眼盯着她,没有再回答。
玉桑暗暗叹气,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温着的糊糊。
“这是我上路前做了带着的,还没凉透,你要尝尝吗?”
韩唯挑眉:“你竟还会下厨?我以为你只会酿酒……”
“什么?”玉桑没听清。
韩唯摇头,“无事。”
玉桑把碗递给他,韩唯动了动手指,到底是接过了。
然而,刚吃两口,他忽然猛力咳嗽,口中尚未咽下的糊糊竟喷吐出来,溅到了玉桑的裙摆。
他连忙用帕子捂住嘴,脸瞬间憋红。
玉桑吓了一跳:“你慢慢吃……”
韩唯挡开她的手,也避开她的目光,强行忍住咳嗽,哑声道:“你走吧,车里有味道……”
玉桑心里忽然有些难受。
曾经光鲜亮丽的一个人,怎会被毒折磨成这样?
玉桑知道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默然片刻,她掏出手帕,递给了他。
韩唯余光瞥见,那一句“走啊”终究没能吼出来,他不受控制的伸手接住,别开了目光。
“多谢。”
玉桑下了马车,一步一回头,心里无端端发沉。
回到稷旻车上,他看向她:“怎么了?”
玉桑握住稷旻的手:“你真有办法拿到解药吗?他……不会死吧?”
稷旻反握住她,将她拉到怀中轻轻拥住。
“放心,我一定拿到解药。”
就当是还他一条命,来换你。
从此,两不相欠。
……
赶往云州的路上,稷栩一直保持着和云州的联系,可传来的消息却并不怎么好。
“李非儒来信,古剌此次也是决心参战,据说边境地带好几个有规模的部落都有异动,古剌国可能要联合多部共同迎战。”
稷旻沉吟片刻,与稷栩商议了一些布防的关键,又让他与李非儒对线,商议战术。他们快马加鞭,再有几日就能到。
说完,稷栩自去忙碌,稷旻无声的看向玉桑。
她正坐在侧边,撩着车帘子看窗外,神情复杂难辨。
事实上,从上路第三日起,她就不大适应了,吃得少,睡得也不好,竟会做噩梦。
当中,稷旻甚至被她惊醒过一次,她脸上布着泪水,用手指轻轻抹着,神色茫然。
这夜,他们及时赶到官驿歇脚,连日赶路,所有人都累了,定下房间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总算有条件洗漱,玉桑泡的浑身热乎乎,踩上塌来。
稷旻已靠坐等候,拉过她靠在怀里。
玉桑眉眼疲惫,在他怀里蹭了蹭。
稷旻被蹭的痒,笑了一声,摸摸她的鬓发:“怎么了?”
玉桑生了些困意,却迟迟不敢睡:“出来之前,姐姐曾阻止我不许我来,那时我没听她的,硬要跟来,可不知为何,这一路越走越不安,夜里也做梦。尽是些吓人的梦,醒来又忘了。”
她撑起身子看向稷旻:“殿下,我会不会还忘记了些什么重要的事?这条路线当真安全吗?不会有埋伏吧?”
她一胡思乱想就没了边,稷旻拿她无法,温声安慰:“既来之,则安之。我白日在路上睡过,此刻不大困,你先睡,若半道做噩梦,我就把你摇醒。”
玉桑就是想听他几句安慰,他说话管用,让人安心。
“嗯。”她点点头,伏在他胸口闭眼:“我睡啦!”
稷旻:“睡吧。”
玉桑含糊一声,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耳边有人唤她。
她以为是稷旻,睁开眼,却是一个穿着宫装的老奴。
“娘娘,该整装启程了。”
是送嫁的老奴。
霎时间,玉桑像是魂魄离体般,陡然转了个视角。
她看见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这张脸更成熟,更妩媚动人。
宫人一拥而上,为她梳洗打扮,穿戴喜服。
而她全程都似一只任人摆布的布偶,只是在快出门时,折回到床边,从枕头下取出个什么。
是稷旻的玉佩。
他贴身佩戴,象征身份,曾在应家及笄礼上赠给她的那枚玉佩。
女人将玉佩死死握在手中,闭了闭眼,转身出门。
眼前白光划过,景色变幻,成了一座风格迥异的异国宫殿。
身穿异族华服的陌生女人被按跪在地上,只能看到她在竭力嘶吼,却听不到一言半语。
内侍上前剥她衣裳露出后背,施以鞭刑。
陌生女人凄厉惨叫,一个不慎,连脸上都甩了血痕。
而她的正前方,是一个相貌周正气势威武的男人,男人怀中,正拥着那个女人。
整个皇宫内,她是唯一着夏国宫装的女人,在众多佳丽中独树一帜,眼角眉梢都是让男人心颤的娇艳。
男人握住她右手手腕,雪白皓腕上横亘着一条鲜明可怖的疤痕。
下方女人撕心裂肺血肉模糊,换不去他一丝心疼,怀中人手腕上一道旧伤,他频频抚摸,心疼不已。
突然间,眼前场景再度转换。
地势险峻的吊桥下是湍急的河流,女人一身平民打扮站在桥头,与面前的男人相对而立。
他情绪激动的拉着她说话,玉桑看见她笑了笑,却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直至男人颓然松手时,她毫不犹豫的转头离开。
下一刻,战鼓喧天,乱局一触即发。
她换上了来时偷偷带的翠绿衣裙,扮成少女时的模样,摸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仰头饮尽。
五脏六腑瞬间衰竭的滋味令她痛苦至极,她还来不及缅怀太多,便没了动静。
夜静无声,玉桑睁开眼时,房中烛火昏黄摇曳。
她看向身旁的男人,不由失笑。还说叫醒她,他自己先睡着了。
玉桑盯着稷旻看了很久很久,眼眶里才微微泛起水汽,又很快散去。
再度感到困倦时,她撑着身子凑上去,在他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挨着他睡去。
……
抵达云州这一日,李非儒早已准备好一切,因为稷旻是秘密来此,所以声势不大。
一行人住进军所,李非儒细心,给玉桑安排了一间稍微干净宽敞的房间,连热水都备好了。
“我稍后要与李非儒等人议事,你在房中歇着,饿了就开口,自有人为你送来。”
之前在东宫,是玉桑对稷旻无微不至的照顾,而今,竟像是反过来,稷旻啰嗦的活像个老妈子。
玉桑冲稷旻乖巧一笑,省心的很:“殿下不必为我担心,这里所有的人,怕是都不及我安逸。”
稷旻捏了捏她的手,无奈道:“若非你犟,都不该带你来这一趟。”
玉桑:“那来都来了,还能赶我走不成?”
稷旻失笑:“所以,你就老老实实留在这里。”
将玉桑安顿好后,稷旻来到议事的小厅,除韩唯外,李非儒等人早已等候在此。
来的路上,稷栩一直保持与这头的联系,所以云州的军情,稷旻基本都知道。
“正如五殿下所言,古剌此次选择联合各部发动战争,打的是个先发制人占领云州,然后与各部分治同攻同守的算盘。云州山高水急,山中地下皆有珍宝,于古剌人等依山而生的国族是很大的诱惑。”
稷栩:“有一就有二,若此次真叫他们占了,这野心怕是收不住了。“
李非儒点头:“但反过来,若这一仗能胜,或许能暂时绝了各部以为靠联合出兵便可得云州的心思,彻底得一阵安稳。”
稷栩:“眼下兵马大致足够,粮草也可由新通漕渠顺利输送,若要迎战,理当不成问题。”
这时,稷旻忽然开口:“难不成你们就没想过,古剌在绝对实力并不充足的前提下横心一战,是不是因为藏着什么秘密武器?”
李非儒微微怔愣,稷栩却已反应过来:“可是毒攻?”
李非儒大惊:“毒攻?”
稷栩点头:“方才我们也说到,云州山险水急,山中地下暗藏天然宝藏,对于依山而生的他们来说,诱惑在哪,王牌或许就在哪里。此次古剌人潜入京中,我便察觉他们用毒很是厉害,就连同行的韩大人也未能幸免。”
李非儒:“若真是如此,也不是没有破攻之法,他们占据地利敢用毒攻,我们也可利用天时反攻。”
稷旻:“其实,未必要强攻对阵,此事由古剌最先挑起,我们未尝不可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身。”
稷栩飞快反应,握拳击掌:“此法可行!”但又很快生惑:“可兵临城下再做游说,是否已晚了?”
稷旻望向李非儒:“让你找的人可都沟通过了?”
李非儒反应过来,看向稷旻的眼神激动又敬佩:“殿下竟是这么早就在下这步棋?”
不等稷旻多说,李非儒已道:“殿下放心,若由我们牵头去游说,加之这几人相助,希望极大!”
……
商议完正事,天色已暗。
稷旻回到房中时,玉桑已沐浴更衣,连送来的饭食都吃的干干净净。
稷旻走过去抱住她,帮她揉肚子:“吃饱了?”
玉桑舔舔嘴唇,点头:“想不到军所的饭菜还挺好吃。”
稷旻笑笑,“不够再要。”
玉桑一本正经的摇头:“那可不行,边关重地,应当给将士们先吃饱,我多吃一口,就有人少吃一口,我得给这些保家卫国的将士们留一口饭。”
稷旻被她逗笑:“有我在,他们不缺你省得这一口饭。”
这一路都已累了,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一同睡下。
黑暗里,稷旻抱着怀中的少女,忽道:“回京后,我们便成亲。”
平铺直叙的一句话,令玉桑安静了很久。稷旻:“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婚服?”
一条胳膊轻轻搭上他的身,攀住他的肩,少女往他颈窝里蹭了蹭。
“颜色,一定是艳艳的正红,我不喜欢太多绣花,那太重了。不过,婚服一向都不单薄,夏日太热,冬日太凉,这个时候挑的倒是刚刚好。”
稷旻轻轻“嗯”了一声,“记住了。”
玉桑:“聘礼嫁妆倒是其次,宾客名单一定要慎重核对,如今我母家人可多着呢,若漏掉哪个可不。”
稷旻:“有道理。”
然后,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稷旻:“怎么不说话了。”
她又往他身上蹭了蹭,“之前觉得,你到哪里我跟着就是。可说起成亲的事后,忽然就想快些回去。”
稷旻:“不会耽误很久,至少不会叫你错过穿婚服最好的时节。”
“嗯!”玉桑点点头,在他怀中昏昏睡去。
次日一早,玉桑醒来时稷旻已不在房内。
她简单梳洗一番,因终究是在军所,所以作了男装打扮。
刚一推门,黑狼便及时送上了热水和朝食。
“殿下正与韩大人在仪式,娘子可自行用膳,若觉得无聊,也可以差人跟着四处走走。云州的风土人情还是与京城不同的。”
玉桑乖乖点头:“有劳。”
黑狼一怔,玉娘子今日还挺客气。
玉桑洗漱一番,用了朝食,让黑狼找了几个可靠的护卫,带着他们出门溜达。
然而,稷旻今日商议事宜比昨夜更久,玉桑回来时他们都还没结束。
玉桑背着手在厅外转悠,就见黑影飞狼并着英栾领了数十个身着劲装的人过来。
不多时,稷旻和韩唯便出来了,两人边走边谈。
稷旻:“你可有把握?”
韩唯:“我对那处很熟悉,夜间也易行动,自然有把握。”
稷旻点点头:“事不宜迟,别再给他机会喘息,即刻出发。”
玉桑走过去:“你们是不是要去找兰普?你们知道他在哪里?”
稷旻道:“你怎么过来了?”
他看向韩唯:“你和你的人,半个时辰后在军所外集合。”又吩咐黑狼和飞鹰:“你们也去准备。”
一行人散去,稷旻才牵着玉桑回房,边走边解释:“大约知道些线索。兰普逃回这里就是为了休养生息再度生事,白日里已有人探过地形,夜间更好行事。”
玉桑沉默着没说话,两人一路回了房。
军所的人很快送来热水,玉桑大湿帕子,转身为稷旻洗脸擦手。
期间,她偷偷瞄了几眼稷旻的断臂。
自从他渐渐习惯这个状态后,便开始用左手做更多事,甚至可以舞上两式剑招。
可他到底失了一臂,如果要与人动手,一定吃亏。
稷旻将她的眼神尽收眼底:“我又不是单枪匹马,一路带着人,还有飞鹰和黑狼,难不成你担心我会与人打斗,再落个下乘?”
玉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刻,稷旻竟觉得她眼神格外复杂,像是忽然间融了比他更重的心事。
他放柔语气,笑起来:“怎么了?”
玉桑摇摇头,将帕子丢回水盆,溅起一片水花,忽然,她凑到稷旻面前,在他唇上重重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