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射灯!
惊呼声扰了江慈思绪,她怔然看着被射下的灯,忽然睁开人群,朝沸腾处走去。
男人一连射下好几盏,惹来一片围观。
他抬头望去,隐约能见不远处的观星楼上的那抹浅影。
男人蓄足力气,扬声大喊——
“臣不辱使命,誉王妃已安全回京!!”
随着他话音落下,江慈也已破开人群冲出来。
文绪穿一身褐色长袍,束起的头发微微凌乱,脸上也布着胡渣,就连站立时的腿脚也不便。
而他身边的马车上,弯腰走出一个明艳的少女。
她拢着披风,仰头看向灯塔方向,又从灯塔,看向摘星楼。
喧闹的街头,有人怔愣出神,有人失态狂奔。
“桑桑……文、文绪……”
江慈以为自己看错了,怔然走过来。
玉桑冲她笑了笑,看一眼文绪,他已走了过去。
看着来到面前的男人,江慈眼眶盈泪:“你……”
文绪浅笑:“我怎么?我死了,又活了?”
江慈忽然将他抱住,泪如泉涌。文绪拥住她,低声道:“我的承诺,用不作废。对太子是,对你也是。”
——当日,太子于城郊救下江慈,失了一臂,文绪曾进宫拜见。
那时,他向太子承诺,江慈欠下的这条命,他用尽一生也会偿还。
太子等人出发前往云州之前,他找到江慈,告诉他这件事。
未免太子他们出意外,文绪将自己这条线埋成连太子他们也不知情的暗线。
若这世上还有一人知道关于缚骨山的事,那只能是江慈。
当年,稷旻领兵踏破古剌国后,曾重定疆域,那个密道也被发现了。
叔祖父江钧对此很有兴趣,专程去走了一回,十分详尽的描绘了一遍。
江慈便因此得知,在嘱咐文绪时提到了这里。
文绪出身低微,但交游广阔,这一世太子修漕时,防汛的工人也是他私下安排,保密作业的。
去云州之前,他特地带了许多上山下水好手,日夜兼程,在太子抵达之前,他们已探过山。
玉桑坠下时,落入河中,也是他第一时间搭救。
只是那时她身受重伤,救不救的回来都是难题,加之稷旻发了疯一样与古剌开战,气势如虹,他越发觉得,把人治好了带回来,或许能求个恩典。
听文绪三言两语道完,江慈早已泪湿衣襟。
文绪抬手为她拭泪:“如此,我也算还了她一个人情。”
前世,她以自己作局来保护江慈的人情。
繁华街头,两人久久相拥,引得旁人频频看戏,玉桑也看的直笑,一转眼,原本还在观星楼上的男人已至几步之外。
他该是很体面的样子,眼下发髻松了,脸也被寒风吹红,眼眶竟是肿的。
微微喘息间,白气氤氲。
他像是在接近一个如梦如幻的梦境,踩着虚浮的步子走过来。
直至跟前时,他仍然不敢碰她。
玉桑看着他,露出笑来:“我回来了。”
这一次,她走回来了。
千山万水,鬼门关,人间道,一步一步,走回来。
稷旻猛地将她抱住,几乎要将她融进骨血里。
“他们说,你走时留话,天亮前就回来了……”
稷旻泣不成声,双目猩红:“幸好,眼下天还没亮,否则,我会被你气死……”
热闹看了一半,有人坚守阵地,有人转身离开。
韩唯回到酒馆的雅间,笑着走向客席热闹处,拎起刚换上的满壶。
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他一口又一口,似要大醉三百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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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番外一
江家大悲变大喜, 消息也似一阵风般吹出去,瞬间传遍京城。
誉王殿下死了数月的未婚妻竟然回来了!
事实上,关于誉王殿下娶妻一事, 还有一则隐晦的前言。
据说,誉王还是太子时, 原定是要聘永安伯父嫡女朱娘子为太子妃。
可没想, 去了一趟行宫后的朱娘子还没等到圣旨颁下,便染了怪病, 一直闭门不出。
而后瑜王重伤断臂, 是后来这位誉王妃衣不解带床前侍疾, 帝后看在眼里深受感动,便生了改聘之意,可没想, 后来这位准太子妃竟在陪同太子去战场时意外身亡。
太子自请废位,一心祭祀未婚娇妻,才盖了这座观星楼。
奇事发生了, 观星楼刚刚落成, 这位娘子竟活着回来了。
玉桑活着回来, 自是惊起江家千重浪, 紧挨着的两处江宅瞬间喧闹起来。
一波又一波的人前来探望,连宫中都派了御医过来为玉桑请脉。
江钧自是不必说, 他一向是个不涉人情的怪脾气,可这回,众人闻讯而来,或真心或客气的说些抚慰之言,他竟全都允了。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是真的回来了, 而非他一个人的幻觉。
一直等到喧闹过去,他才回过神来,与玉桑说话。
玉桑在回来的路上便有所准备,仔仔细细说了这段时日以来的经历。
这些经历里,自然抹去了诸多九死一生的情形,叫整个过程变得平顺又侥幸。
江钧岂会不知她有心遮掩,可只是看着她活生生站在面前,便什么都不重要了。
之后半个月,玉桑几乎足不出户,每日晨昏定省,寸步不离的陪着祖父。
“旁人每逢佳节胖三斤,年节刚过,祖父反倒瘦了,这种凡事都爱跟人反着来的性子真是一如既往。”玉桑说着,又给他布了菜。
换在从前,江古开和孙氏必定阻止纠正,而今二人不过对视一眼,便摇头浅笑。
江薇搅弄着筷子,心想,她一回来,家中唯一一个敢和祖父这样说话的人也回来了。
她忍住鼻间酸涌,也给自己夹了一只大鸡腿。
这丫头从来事多,现在回来,兴许又要跟着她一道操心忙活了,得多吃点才有力气!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府奴忽然来报,誉王殿下求见。
一个求字,相当微妙。
江钧的脸色瞬间便沉了,轻哼一声,放下竹箸。
江古开和孙氏一阵为难,看了玉桑一眼。
自从玉桑死讯传回后,江钧多多少少将此事归咎与稷旻。
好好的人交给她,竟连尸身都未曾找回来。
所以,此前稷旻几次登门,江钧都未见过他,甚至明下逐客令。
哪怕之后稷旻所为惹众人震惊,江钧亦不为所动。
稷旻也十分有眼力,饶是他亲自将玉桑送回来,也并未显出什么缠绵之态。
这半月来,玉桑乖乖在府中陪伴祖父,弥补此前令祖父伤心的不孝之举,他甚至都未登门,分明是有意成全。
可现在,他忽然又登门,显然按捺不住了。
“桑桑,你回房里。”
孙氏给了江薇一个眼神,江薇也起身告辞,拉着玉桑回了房。
两枚少女挨着坐下,江薇来了兴趣:“誉王殿下此刻过府,会不会是为你来的?”
玉桑碰了杯热乎乎的花茶小口呷着,连声儿都被氲的暖暖的:“自信些,把会不会去掉。”
江薇觉得好笑:“你就这么有信心?难道你就没有担心过,誉王殿下以为你已不再,便另寻新欢?”
玉桑笑了笑:“即便他真的另有倾心忘了我,也是在我‘死’后,我没什么好不甘的。再者,祖父时常教导我们要多见人多经事,为的就是在发生事端时不要轻易将路走得窄了。”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哪怕真的失望难受,难道连家都不回了吗?”
江薇闻言,想了想此前祖父颓丧的样子,连她都觉得心疼不忍,整个家好像都因为玉桑的‘死’陷入一片阴霾。
忽的,江薇凑上去一把抱住玉桑,在她肩头蹭了蹭:“还好你回来了。”
……
稷旻登门,确然是为玉桑来的。
当日玉桑心甘情愿去东宫照顾他伤势,也得了江家亲长默许,大家无不以为等到太子伤愈后,便会给玉桑一个名分,只是谁也没想到会发生后面那些事。
江古开和孙氏虽未伯父伯母,但要做玉桑的主,还得看江钧。
两人在房中呆了一会儿,江钧派人来请玉桑过去。
江薇:“定是谈完了,现在叫你过去问话。”
她眼神微微闪烁,委婉的提醒道:“桑桑,虽然你与太……啊不,誉王殿下是郎情妾意,可祖父那么挂念你,你一回来就急着想嫁人,他或许会心寒难过……”
玉桑听着这话,给了江薇一个“你放心”的表情。
到了祖父这边,稷旻已不见踪影,应是被祖父放回去了。
“桑桑,这边坐。”江钧放下茶盏,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玉桑过去坐下,把江钧的茶水换成清水:“已经入夜,还是少饮些茶,厨房煲了暖身汤,这天儿寒,稍后给祖父送些来。”
江钧笑笑,直奔主题:“行了,明明记挂着自己的事,就别顾左右而言他。你应当知道誉王来府上说些什么了?”
玉桑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还请祖父明示。”
江钧点点头:“他要三书六礼迎你为王妃,上我这口头下聘来了。”
玉桑了然的点点头,并无太大的惊喜模样。
江钧“嚯”了一声,笑道:“你这模样,莫不是成竹在胸,才如此镇定?”
玉桑问:“祖父怎么看?”
江钧:“我怎么看重要吗?你若想嫁他,我还按着你脑袋不许?”
玉桑:“我的意愿是一回事,但祖父的想法,我也是该听听的。”
江钧叹了口气,“如今他自请废位,即便原先存着什么顾虑,现在也谈不上了。所以,我才问问你的意思,以作参考。”
玉桑眼珠一转,藏起三分狡黠,端起姿态:“那……还是先不着急吧。”
“不着急?”江钧笑了一声:“怎么又不急了?”
玉桑认真道:“若要从成婚的角度考虑,得有三书六礼,繁文缛节,若要从过日子来看,也得有家有室呀。”
她掰起指头:“您看,成婚礼节繁琐,岂是头两句就成事的,经办起来一定复杂费时,十天数月也是有的!再者,仅凭殿下盖什么观星楼来看,就知他这人感情用事,并无什么踏实过日子的经验——他好歹得有个宅子呀!”
玉桑叹了一声:“殿下现在的条件,的确很一般,祖父即便有犹豫考量,也都是为我好。”
“所以,不如让他慢慢筹备,待他准备好了娶妻过日子,祖父也准备好将我嫁出去,再行嫁娶也不迟。”
江钧听着,搭在茶案上的手指尖轻轻击叩案面,等玉桑说完,他神情微妙一变,蓄了几分笑意,忽而沉声道:“殿下可都听清楚了?”
玉桑一怔,只见稷旻一身锦衣华裘从屏风后走出来,神色淡然:“本王已听清。”
玉桑:……??
江钧笑笑:“老夫说的,难免叫你觉得是刁难阻挠,那桑桑亲口说的,你可认?”
玉桑忽然想换个世界重新生活。
稷旻面不改色,甚至含着浅浅的笑意:“本王明白。”
他抬眼看向矜持的别开脸望向一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玉桑,轻笑一声:“那便让本王慢慢走礼数,慢慢准备。待到时机成熟,便来迎娶。”
稷旻走时,江钧难得大度的让玉桑送他。
玉桑干笑着应下,与稷旻一道出门。
稷旻气定神闲,玉桑如芒在背。“方才那些话……”
稷旻转头看她。
玉桑忙道:“那些话都是……”
“都是实话。”稷旻顺道接口。
玉桑:不,你别这样。
待走到门口,稷旻侧身面向玉桑,轻轻笑了声,并不见怒。
“你说得对,但着个亲王虚名,权势皆虚,家财微薄,是该先准备准备,再行成家。”
玉桑轻轻抬眼,一双乌溜溜的眼盯着他,默默观察。
稷旻微微倾身,与她面对面:“宅子,多大比较好?”
诶?
见她怔愣,稷旻耐性道:“既然要踏实务实,就实得彻底些,具体要什么样的,要多少,我得有个数。”
玉桑抿出笑来,又竭力忍住,故作正经:“那……还是大些好,我出门太久,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到处走动,最好有那种大大的宅子,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窝在宅子里玩儿都不会腻最好!”
稷旻由始至终都含着浅笑,仿佛她此刻要他在天上造个天宫,他都甘之如饴。
已经运用自如的左手抚了抚她的鬓发,稷旻郑重如起誓:“好,就要那样的,你等我。”
玉桑点头,手从毛茸茸的袖口伸出来,摸了摸他的脸:“嗯,等你。”
稷旻微微偏头,主动蹭了蹭,心满意足。
……
很快,誉王殿下再掀壮举。
在未婚妻死而复生后,他竟将用全部家当建成、据说是用于纪念未婚妻的观星楼改为悲田坊。
所谓悲田坊,是救济贫民之所,亦可收留无家可归的老人幼童亦或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