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伸手扶住玉桑的腰,“桑桑年纪小不懂事,若有冲撞韩兄之处,稷某代她赔个不是。”
韩唯指尖微微一颤,像是终于找回知觉。
他沉下气,对太子搭手一拜:“稷郎君言重,小事而已。”
然后,就听太子话语一转:“不过,既然是韩兄一番心意,稷某便却之不恭了。”
韩唯眼神轻动,看到躲在太子身后,探出半张脸的少女笑容狡黠。
朝堂之上,多得是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共唱一出闹剧的时候。
可是在远离朝堂之地,韩唯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形。
各自心知肚明,却又不得不按照这个离谱的本子唱下去。
毕竟,呈口舌之快敲诈鹿茸人参这种事,但凡要点脸的王孙贵族士大夫,都不会开这个口。
而当敲诈已成事实后,也不会有人揪着个中逻辑真相来辩白推脱。
丢不起这个脸!
韩唯用了小半刻才从这种离谱的局面里缓过神来。
且不说补物是怎么回事,但说刚才太子丢来的那道暗器,寸劲十足,隐蓄内力……
这是拖着病体的人干的出来的事情?
这二人一唱一和,倒也般配!
思及此,韩唯扯一下嘴角,搭手作拜:“若稷郎君能早日康复,区区熊掌鹿茸,何足挂齿。”
太子温润浅笑:“还是要谢的。”
这时,大堂的位置响起了礼乐的前奏。
韩唯不想再多做逗留,平声道:“时辰快到了,稷大郎君与夫人还是移步去礼堂观礼吧。”
太子走到矮屏边,弯腰将匕首□□,慢条斯理放回匕鞘中,然后才向韩唯作请:“韩兄也请。”
老实说,不是很想和他们走在一起。
韩唯的目光冷冷扫过玉桑,不再假意客气,一甩衣摆,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太子顺势握住玉桑的手,紧随其后。
玉桑没想到太子这么配合,趁韩还没走远,她抱住太子的手臂:“原来郎君喜欢鹿茸和熊掌,桑桑回去便研究研究这两道菜。”
少女清脆的声音后,是男人清润的应声——
“不爱吃,不必做了。”
少女疑惑:“为何?”
男人又是一声哼笑,伴着少女轻呼,似是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不是没见过五十斤鹿茸和五十斤熊掌长什么样吗?今天你就见到了。”
咔。
被握出温润色泽的玉扇骨,就这样断了一根。
……
或许是忍无可忍,韩唯都没顾君臣之仪,冷着脸走远。
玉桑下意识加快步子,手被扯了一下。
身高腿长的太子缓缓踱步,并不着急的样子。
他握着她的手,斜睨她:“这么着急,要去追谁?”
玉桑被这番话提醒,终于想起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她拖住太子的手站定:“对了,我都忘了姐姐。”
见太子盯着自己,玉桑连忙把袖口翻给他看:“方才不留心被人泼了水,江姐姐便带我来这里处理,可她一直没回来,反倒是韩大人过来了……”
太子瞄了一眼,果然还能瞧见水渍。
他收回目光,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不必等了,她知道我来找你。”
玉桑愣了愣,反应过来——原来姐姐是被太子绊住了。
她如今不知为何又生了撮合之意,得知太子来找自己,定是千百个愿意。
玉桑心中轻叹一声,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走出客房所在的院落,太子忽然站定,玉桑险些撞上他的肩膀。
太子朝前做了个召唤的收拾,玉桑偏头看去,只见飞鹰拿着一件颜色素雅的披风小跑过来。
太子接过披风,抖开一扬,披风绕着玉桑轻旋,将她的身躯遮住。
披风是江慈做衣裳时用多的料子给她做的。
今春寒料峭,早晚冷热不定,江慈还嘱咐过玉桑,出门一定要带上。
然而,玉桑满心都是今日的事,听过就忘,没想到太子帮她带出来了。
她轻轻垂眼,男人修长的手指熟练的为她系好带子。
这情形,竟叫她想起了他给她系裙带的事。
正出神,男人的手指从系好的衣带上离开,落在了她发间。
玉桑下意识抬头,发间的玉簪绊了他的手,被带出来一些。
同一时间,太子垂眼,目光从那把玉簪转向她的眼,两人不期然对视。
因着上次太子专程提了她没用金饰的事情,所以玉桑今日一碗水端平,挑了几样嵌宝石的金饰,搭配玉簪也不会显得太突兀,省得他又借故嚷嚷。
太子看着她的眼,忽道:“就这么喜欢这把簪子?”
玉桑的第一反应是,人果然只看自己想看到的部分。
甚至想主动指一指另一边的金饰给他看——讲点道理,我都用了。
然而,在捕捉到他眼中几丝晦暗不明的深意时,玉桑隐约觉得,他说的不止是这把玉簪。
玉桑渐渐认真的与他对视:“江姐姐知道桑桑没见过及笄礼,便送了这把簪子,这是旁人的好意,桑桑自然喜欢。”
太子的手落在她耳畔,“谁对你好,你就喜欢谁?”
玉桑觉得他似乎将话头带到了奇怪的方向,正欲岔开,忽听他倾身凑近。
“我对你不够好吗?”
这时,礼乐再次响起,是及笄礼用的乐曲。
太子没有等待玉桑回答这个问题,兀自笑了笑:“我知道这事,却不曾留心,江家娘子偶然一听便这般用心,也难怪桑桑喜欢亲近江娘子。”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
一面是山河社稷图,一面雕刻五谷丰登图,玉质上乘,雕工顶尖。
明黄玉线捆绑,坠下的流苏头处还穿了宝石。
“今日恰好是应家娘子的及笄礼,眼下礼乐奏响,我只好借花献佛。”
“簪子我是没有了,这个送你。”
玉桑紧紧盯着那枚玉佩,没有去接。
太子仿佛并不觉得自己给出的是什么金贵之物,催促的晃了一下:“怎么,嫌弃?”
玉桑抬眼,定定的看向太子,摇了一下头。
“桑桑有过自己的及笄礼,并不觉得有哪里遗憾。”
“郎君的东西太贵重,桑桑不敢要。”
她正想借时辰已至为由催促太子快些过去,手忽然被捉住。
太子一手擒她,一手递玉。
玉桑只觉得手中被塞入一团滚烫。
“我要给的东西,还没人敢拒绝,收下。”
不远处,飞鹰和黑狼都瞄见了太子给的是什么东西,眼神复杂的对视一眼。
殿下这个样子回京,他们两个大概会被圣人和皇后联起手来啄死吧……
最后,玉桑还是收下了玉佩。
太子亲手为她塞进了随身的挂腕荷包里。
挂腕荷包束带抽开一瞬,太子一眼瞧见了里面装着几颗核桃。
倒是不同于上次那般装成胀鼓鼓的一袋,可她还是带了。
不止如此,熊掌鹿茸,甚至是参中的红参,都是性温之物。
她吭韩唯说的那些话,浑似张口就来不假思索。
可无论是她有意无意说的事还是不假思索说的话,都让人心中生出密密麻麻的刺痛。
而这些密密麻麻的刺痛,曾让他觉得甜蜜又满足,仿佛能拥有这些,此生都无憾。
“走吧。”拉上她的腕包,太子看了一眼她被披风裹着的身子,没再牵她的手。
玉桑还没从那块玉佩上回过神来,眼见太子动身,连忙亦步亦趋跟上去。
礼堂早已经布置好。
因为是女儿家的及笄礼,所以在布置上十分讲究,处处都透着婉约秀气。
尤其是堂中悬挂的灯盏,虽然白日里用不上,但灯罩上绘得桃花纸,无疑为堂中布置添了一份粉嫩气色。
江夫人对这布置赞不绝口,一问才知,都是应二娘提前回来帮忙打理的。
这里面不少心思,都是她一个一个想出来的。
江夫人笑着夸了应二娘几句,应二娘宠辱不惊的应下,越发叫人江夫人欣赏,侧首让江慈学一学应二娘的温婉聪慧。
许氏在旁听着,什么都没说,应二娘也不曾去看许氏。
江慈对这种场合简直深恶痛绝。
就算是亲生母亲她也不乐意,夸人就夸人,为何要拉踩呢?
百无聊赖之际,她转头瞄见玉桑,心情骤亮,可见她与太子站在一处,又不敢贸然打扰。
方才她偶遇太子,猜测太子是嫌场面无趣,心里念着玉桑怕她在这种场合出错,这才找来。
她乐得撮合,想来玉桑听太子解释完也能懂自己的意思,便毫不犹豫把她给交代了。
瞧见玉桑身上裹着披风,想也知道是太子为她去拿的。
江慈暗暗赞许自己决策英明。
简直机智。
时辰已至,应长史与夫人许氏作为父母,要对笄者训话,所以早早入了礼堂,端坐北面首位。
东边,赞者与正宾也已就位,往下还依次站了四个负责递送物件儿的有司,而西面这边则是给宾礼和其他女客观礼的位置。
正堂朝南的位置,也是进门的方向,则是并不进入礼堂的男宾观礼之处。
时辰已至,礼乐奏响,赞礼宣读礼文,一套既定的流程后,笄者第一次出东房。
十娘已经在房中等了许久。
大概有些紧张,从东面留出来的走道进场时,小脸通红,努力矜持的同时,又忍不住瞟向别处。
小眼神嗖嗖一放一收,全是好奇。
这是玉桑第一次完整观礼。
按照这一世的岁数,她才刚满十五,同十娘差不了多少。
看着娇俏的少女在长辈们的安排下,一点一点走向人生的折点,她的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太子眼神微动,看的清清楚楚。
今日这种场合,对绝大多数女眷来说都不算稀奇。
可对她来说,到底是不同的。
同那些浮于表面的应酬笑容不同,少女唇角轻轻一勾,仿佛也在他心头晕开一片柔软。
那抹浅笑里,含着无声的祝福,和几丝微不可察的艳羡……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秒——
韩唯:这他妈不会是仙人跳吧?老子手都没摸到啊!
后一秒——
韩唯:这是敲诈!是合伙敲诈!我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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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随着礼乐声落, 礼文宣毕,侍奉的有司端着铜盆递到正宾前。
正宾是许氏母家一位长辈,笑起来慈祥可亲, 她净完手,转而为十娘理妆。
同一时间,赞者亦上前来为十娘梳发,及笄礼后, 便该梳成年女子的发式。
整个过程中,玉桑早已撇开那些杂乱的思绪,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哪家后宅都难安宁, 应家姐妹这点勾心斗角, 她自问身为外人,管不了那么多。
可若她们将心思扯到了江家人身上, 她也不能由着她们得逞。
尤其这在姐姐看来, 还是个麻烦。
然而, 一直到十娘理妆梳发完毕, 场中都没发生任何意外。
江慈转头看玉桑, 用眼神传达意思——看到了吧, 就是这样。
玉桑冲她笑,眉眼流转间, 眼尾藏锋, 漫不经心扫过女宾所在的这片位置。
因为被江夫人夸了好几句,应二娘就站在江夫人身边,江夫人低语时,她都含笑倾听。
另一边,应六娘则是与五娘和九娘站在一起。
五娘和九娘今日本就被派去帮忙, 侍奉的有司只有四人,加上她们三个,或是帮扶一把,或是让道递物,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理妆簪发完成后,赞礼请笄者入东房,准备加服。
随着十娘被扶着走出礼堂回到东房,场中肃静得以缓解,气氛微微松动。
江慈趁机对玉桑道:“待笄者加服,外出再拜,听得训话之后就结束了。”
玉桑拉住江慈的衣袖,说道:“方才五娘和九娘都跟着过去了……”
江慈眼神一动,又朝她偏了偏头。
玉桑:“方才在房中,两位娘子像是怕我会碰坏东西似的,急忙忙将我请出去,这会儿仪式开始,她们也是跟前跟后……”
她偏偏头,满脸天真:“听说礼堂布置都是二娘在花心思,五娘和九娘又跟着忙进忙出,应家这些娘子虽非一母同胞,但感情似乎还不错……”
江慈跳了一下眉毛,神情微变。
玉桑马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找补道:“不过我眼拙,看人自然不如姐姐。”
“姐姐与她们相识更久看的更深,想来她们私下确有龃龉,只不过,关起门来始终是一家人,一损俱损,今日宾朋满座,一个丢了脸面,所有人脸上都过不去,这才格外上心吧……”
玉桑尚且可以凭外人自居,但江慈与应家姐妹相识多年,能不知个中端倪?
她同玉桑介绍应家几位娘子那些话并非夸大,甚至称得上含蓄。
是以,玉桑这番话在她听来,更像是一个反向提醒——
应家这几姐妹可没有那么识大体。
为了排除异己,说不定能在这样的场合作出让长辈都挂不住脸的事来。
江慈立马打起精神,不似刚才那般轻松。
她冲玉桑笑笑,低声道:“她们是和也好,不和也罢,我们自己小心谨慎些总没错。”
玉桑闻言,连忙收笑点头:“姐姐说的对,还是打起精神的好,但凡今日还没过去,就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有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