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乐莹只看了砚奴一眼,便懒得再看第二眼,只是一边扶着裴绎之往屋里走,一边叮嘱周乾去请太医。
院子里再次兵荒马乱,等到一切都静下来,天都已经亮了。
砚奴在院子里站了一夜,黑羽盔甲被露水打湿,眉眼也有了几分潮意。
许久,赵乐莹而无表情地从屋里走出来,怜春急忙跟紧她:“殿下,说不定有什么误会,殿下冷静些……”
话没说完,赵乐莹便已经走到砚奴而前。
砚奴眼眸微动,抬头看向她:“不是我。”
“你觉得本宫会信吗?”赵乐莹眼神冰冷。
对视许久,砚奴缓缓下跪,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而无表情地开口:“殿下若不信,可以罚回来。”
他拿的匕首,还是当初自己送他那把。
赵乐莹深吸一口气:“你是料定了本宫不会对吗……”
说着话,她一把抓住了匕首。
怜春顿时慌了:“殿下!”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进去跟他道歉。”赵乐莹冷淡开口。
砚奴眼底闪过一丝嘲弄,再看向她时竟然带了一分挑衅。
赵乐莹心头火起,拔出匕首刺进他的心口。
院子一瞬间静了下来。
当血喷涌而出,赵乐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攥紧匕首慌乱地后退一步。怜春尖叫一声,急忙扶住了下跪的砚奴,试图用手堵住血流汹涌的伤口。
砚奴怔怔低头,看着心口上的匕首轻笑一声,眼角逐渐蔓延红意:“……你为何不肯信我。”
赵乐莹失神地看着他胸口的血,仿佛一瞬间又回到老管家死的那晚,胃里再次开始翻涌,恶心得她扭头吐了出来。
她本就没吃东西,吐的都是清水,可偏偏停不下来,吐到最后都开始有血丝了。
太医昨晚来过之后便没有走,听到动静后急忙赶来,想要为她把脉看诊。
赵乐莹摆摆手:“去、去救他……”
太医愣了愣,赶紧去扶砚奴了。
院子里再次乱了起来,赵乐莹撑着一口气没有倒下,歇了许久后才回房。
屋里裴绎之正躺在床上歇息,外而的动静都没瞒过他,看到她的脸色不由开口:“待会儿让太医给你看看吧,你现在苍白得像个鬼一样,可是吓着了?”
赵乐莹失魂落魄地在桌边坐下,裴绎之啧了一声:“明明受伤的是我,你的脸色却更差,这叫什么事啊?你也是够锱铢必较的,明明有那么多法子可选,偏要我受皮肉之苦,不就是记恨当初我给你出的主意,间接害死了管家么。”
他话音刚落,赵乐莹又开始犯恶心。
裴绎之皱眉:“你真要让太医看看了,明明什么都没吃,却……”
话说到一半,他意识到什么,猛然睁大了眼睛。
“闭上你的嘴。”赵乐莹冷漠地看他一眼。
西院,一片忙碌。
砚奴被送回来之后便彻底昏了过去,一直到深夜才醒,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找赵乐莹。
旁边伺候的怜春急忙拦住他:“殿下正在照顾驸马,你且等身子好些再去找她。”
“我要殿下……”砚奴红着眼又要走。
怜春忍不住哽咽:“殿下最不喜欢别人纠缠,你何必呢?”
“她若知晓是误会,自会厌烦裴绎之。”砚奴说着,撑着一口气推开她,跌跌撞撞往外走去。
像是玩笑一般,他出门的瞬间天上炸起一道惊雷,接着便开始下雨,他还未走出西院,身上便被淋透了。怜春急忙拿了伞给他撑着,无奈风大雨大,两个人都淋了一身雨水。
砚奴到底还是来了主院,冲进寝房时,就看到赵乐莹正在给裴绎之喂药,亲昵的样子一如当初对他。
他彻底愣住,心口的伤仿佛被重新撕裂,疼得整个人都开始哆嗦。
赵乐莹看到他,表情有些不自在:“你怎么来了,还不快回去歇着。”
“……殿下,不是我。”他哑声开口。
赵乐莹别开脸:“是不是又有什么重要的,本宫只希望你们日后能和谐相处,不要再闹这样的笑话。”
砚奴愣了一下,心口如破了一个洞呼呼地漏风:“你……已经知道不是我了。”
赵乐莹抿唇不语。
砚奴笑了一声,眼底一片猩红,他想质问她为何已经知道真相,还要待裴绎之这么好,为何当初口口声声说月亮只为他一人而升,最后却投向别人的怀抱,为何这么容易变心,这么容易离开。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然而悲愤之下只呕出一口鲜血,直直便倒了下去。
“砚奴!”赵乐莹猛地起身,下一瞬却看到怜春冲了进来,红着眼眶去扶他。
她眼底闪过一丝怔愣,又有些恍然,许久苦涩一笑,别开脸淡淡道:“来两个人,把他送回西院。”
“是。”怜春红着眼睛答应。
砚奴再次回到西院,只是淋雨之后便开始起热,大雨下了三天,他便烧了三天,待三天后雨过天晴,他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砚奴,你终于醒了。”桌边的怜春惊喜起身。
砚奴抬眸看向她,眼底的冷厉让她忍不住后退一步。
砚奴似乎有些不同了,就像一块璞玉,终于褪去石性,渗出矜贵的威压。她心里忐忑,半晌小心地问:“你还好吗?”
“嗯……”砚奴垂下眼眸,脑子里是许多新的记忆。
这几日浑浑噩噩,仿佛度过了几辈子,等他清醒过来,记忆的空白已经彻底填满,他恍若隔世,也终于完整。
怜春看着沉默的他,咽了下口水小心道:“殿下这两日心情好了许多,你若现在去求她原谅,或许她就不生你气了。”
砚奴闻言,蓦地想起昏迷前的事,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不必。”
“不、不必是什么意思?”怜春茫然。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阵响动,怜春顿了一下,便出门查看去了。
她刚离开,本该早已经离开京都的傅长明走了进来,砚奴抬头看向他,眼眸终于动了一下:“爹……”
傅长明看着他憔悴的模样,心里疼得厉害:“孩子……跟我回南疆吧。”
砚奴沉默许久,再开口声音粗哑难听:“我不甘心。”
“砚山……”
砚奴眼睛通红。
傅长明叹了声气,在他旁边坐下,安静地等着他给自己最后的答案。他知道砚山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果然,砚奴终于抬头:“我跟你走。”
傅长明笑了一声,心酸地拍拍他的肩膀。
主院之中,赵乐莹抱着痰盂吐得昏天黑地,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裴绎之看着长叹一声,心情很是复杂:“隐瞒了将近三个月,你也是够厉害的。”
第40章 (孩子出生了...)
已经是春日,夜间却还冷着。
院子里静悄悄的,赵乐莹站在桂花树下,手脚逐渐变得冰凉。
许久,傅长明从门外进来,看到她后蹙了蹙眉,郑重朝她抱拳拜了一拜:“多谢殿下成全。”
赵乐莹面容平静:“既要走了,何必特意告别。”
傅长明脸上流露出一丝为难:“是这样的……方才本王同砚山说话时一时大意,被殿下的丫鬟撞见了。”
“怜春?”赵乐莹看向他。
傅长明抿了抿唇,扭头看向院外。
半晌,怜春怯怯地走了进来,看见赵乐莹后眼睛通红地跪了下去。
傅长明长叹一声:“本王实在无颜说什么,还是你们说吧。”
说罢,扭头便离开了院子。
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两个人,赵乐莹看着怜春眼角的泪,眼底闪过一丝悲悯:“这么多年,竟是本宫疏忽了你。”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她是自己的贴身侍女,府中唯一的一等丫鬟,一向眼高于顶,却从许久之前便对砚奴极好,好得过于殷勤。是自己太蠢,从未想到这一层去。
“殿下别这样说……”怜春急忙摇头,“是奴婢不知天高地厚,连殿下的人都敢觊觎,都是奴婢的错。”
赵乐莹笑笑:“你既然跟着傅长明过来,想来是有话要同本宫说。”
怜春咬了咬唇,半晌难堪地俯身磕头:“奴、奴婢想跟砚奴一同去南疆……”
赵乐莹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可真当听到时,还是有些失神:“留在京都,陪着本宫不好吗?”
“好……可奴婢还是想试试,”怜春看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往日砚奴是殿下的人,奴婢虽动心,却不敢肖想半分,可如今殿下不要他了……奴婢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他是傅砚山。”赵乐莹垂眸看她。
怜春苦笑一声:“奴婢方才已经知道了,所以不敢求旁的,只想他将来能多看奴婢一眼,哪怕一眼便足够。”
“爱得如此卑微,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赵乐莹眼底的悲悯更深,“本宫了解他,你即便跟去,怕也只是一场空。”
“那也要跟去看了才知道。”怜春低着头,语气却愈发坚定。
赵乐莹沉默。
院子里起风了,她的手更凉。
半晌,她将手上的金镯取下,屈膝交到了怜春手中。
怜春错愕抬头:“殿下……”
“爱生痴,痴生怨,怨生恨,你这一去,本宫与你的主仆情谊便算是断了,你要离开,本宫便伤心这一次,即便你将来因为求不得,而对本宫生出怨怼,本宫也不会再有任何波动。”赵乐莹缓缓开口。
怜春摇头:“奴婢对殿下,绝不会生出怨怼。”
赵乐莹唇角扬起一点弧度:“走吧,本宫送你出门。”
怜春抿了抿唇,低声答应了。
主仆二人一同往外走,一前一后如往常每一次出行,气氛却极为沉默。
傅长明已在后门等候多时,看到赵乐莹又抱了抱拳,赵乐莹沉默一瞬,抬头看向他身后的马车。
“殿下,就送到这儿吧。”怜春低声道。
赵乐莹应了一声,继续看着马车。
许久,她轻笑一声:“都要走了,也不肯再见我一次吗?”
马车安静,里面的人仿佛没有听到。
赵乐莹垂下眼眸,转身往府中走,刚走两步身后便传来一阵动静。
“砚山小心。”傅长明惊呼,接着便是人落在地上的声音。
赵乐莹手指发颤,半晌才平静地回头。
月光下,他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身上的衣服也大了一截,整个人憔悴得都仿佛要融入黑暗。他静静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在眼睛里。
他昏迷时,赵乐莹悄悄去看了他无数次,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醒着的模样,当看到他一步步逼近,她仿佛像在地上生了根,连半步都无法挪动。
终于,他还是走到了她面前,抬起手将她拥进怀里。
鼻尖轻轻碰触到他的心口,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赵乐莹胃里一阵翻涌,下意识想要推开他。然而他的双臂硬得像两条铁棍,牢牢将她桎梏在怀里。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求我留下,我便留下。”他声音沙哑,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怜春红着眼睛别开脸,傅长明则有些慌了。
心脏的疼痛压过了胃里的翻涌,赵乐莹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答应的话逐渐到了嘴边――
“殿下。”
身后传来裴绎之的声音,她猛地冷静下来:“……砚奴,对不起。”
砚奴眼神冷了下来,慢慢松开了她:“今日起,砚奴便死了,这世上只有傅砚山。”
裴绎之眼底闪过一丝怔愣,很快又掩藏起来。
赵乐莹短促地笑了一下,悄悄藏起自己颤抖的手:“那本宫便祝傅世子前途光明。”
砚奴死死看着她,终究还是无法维持平和假象,眼底猩红蔓延:“赵乐莹,我恨你,若有一日你落在我手中,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那本宫就等着。”赵乐莹扬唇。
砚奴双手攥拳,最后扭头上了马车。傅长明怕他又生出别的事,立刻吩咐众人准备启程,自己则去同赵乐莹道最后一次别:“殿下,我们回南疆了,将来若有机会……定是有机会的。”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赵乐莹却听得明白,笑笑后没有接他的话:“皇帝的暗卫前两日便已经撤走,王爷还是趁城门未关,尽早离开吧。”
傅长明无言许久,朝她抱了抱拳,转身便离开了。
马车缓缓起步,朝着夜色疾驰,很快便彻底消失。
裴绎之走到赵乐莹身边,幽幽叹了声气:“若非我来得及时,你刚才怕是要开口留他了吧。”
赵乐莹不语,径直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裴绎之无言地陪她站着,直到她面露疲惫,才扶着她回府。
方才砚奴一句‘傅砚山’,他便明白了当初那场祸事的真正缘由,明白了赵乐莹为何执意逼砚奴离开。再想想砚奴最后说的那句狠话,他不由得叹了声气。
明明两情相悦,最后却闹得如此不体面,何必呢。
夜色愈发深了,马车在城门关闭前,成功离开了京都城,朝着遥远的南疆奔赴而去。
怜春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小心地看一眼对面的人。马车经过一个斜坡,猛地颠簸了一下,他手边的包袱不小心摔在地上,露出一个结实的木盒。
怜春赶紧去捡,可还未伸手过去,木盒便被他捡了起来,面无表情地重新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