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我装的——一字眉
时间:2021-08-30 09:18:48

  宁思音立刻看向镜子,好像是有一点。
  她自己明白过来是因为什么,若无其事地把锅推给旁边正有点自我怀疑的资深婚礼跟妆师:“她下手重了。”
  化妆师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宁思音面不改色,大度地表示谅解,“下次不要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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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娘与新郎需要挨桌敬酒,蒋二奶奶特地来嘱咐:“咱们的客人太多,老三你身体不好,千万不要逞能,能让昭野替你挡的就让他挡。思音是女孩子,酒量不高,意思意思就成。待会儿撑不住了,我让人给你们换上白水。”
  被强行委派任务来为新郎挡酒的蒋昭野面如土色,站在蒋二奶奶身后一声不吭。
  礼仪递过来斟满白酒的酒杯,宁思音低头瞥了眼,趁人没注意把手伸向身后。伴娘李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冒着气泡的雪碧,狸猫换了她手里的太子。
  宁思音挽蒋措的手臂已经越发熟练,端起应酬的标准化笑容,一对新人迎接着宾客的注视走来,从主桌开始敬酒。
  先是蒋家的重要亲属。
  今日全员到齐,被派遣到外地的蒋明诚也抽空回来了。
  蒋措辈分高,连带宁思音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向老爷子敬酒时,她险些没调换过来状态。一句“太爷爷”已经到了嘴边,只听身旁的蒋措叫了一声:“爸。”
  宁思音及时把嘴边的三个字咽回去,跟着叫——完全是硬着头皮叫的:“爸。”
  不知老爷子有没有习惯这样的身份转换,总之其他人是没有习惯,蒋伯尧的表情可精彩了。
  老爷子笑呵呵,肉眼可见的高兴,当着众人的面将一个薄薄的红包递过来。
  “哎呀,乖,乖。一下子我感觉都年轻了不少哇,上回儿子结婚,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儿啦。”
  那可不嘛,你孙子都结婚好几年了。
  “谢谢爸爸。”宁思音叫得越发顺溜,甜甜地笑着接过,里面是硬的,是张卡。
  老爷子之后,是蒋乾州、蒋坤宇兄弟俩。
  这次宁思音有了准备,“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叫得挺顺口。又从两对手中各自收获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红包。
  “一点小心意,跟老爷子的没法比。”蒋二奶奶笑眯眯地说,“二嫂祝你们鸾凤和鸣,永结同心。”
  宁思音很开心。她喜欢收钱。
  “谢谢二嫂。”
  剩下的都是小辈,该由他们主动敬酒。蒋伯尧面色肃穆,匆匆送上祝福先干了一杯便结束。轮了一圈,到蒋明诚。
  他最后一个站起来,给自己的杯子门上,继而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
  “祝词都被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我这里没什么新鲜的,就祝你们长长久久,白头偕老吧。”
  宁思音心说,千万别,我还盼着继承遗产呢。
  嘴上当然是笑靥如花地说谢谢。
  蒋家之后,是宁家的亲戚。
  宁家亲戚不多,桌上一半是宁光启的至交好友,宁思音跟着严秉坚认过人,虽然基本都只见过一次,所幸没有叫错。
  当然,又顺利收获一大堆红包,每一个都相当丰厚。宁光启跟老爷子一样,直接给了张卡。
  “赶紧给我也到一杯!快点!”
  宁思音听到这个声音,保持着笑容视线转过去,看到两张久违的脸。
  那是一对盛装打扮、却从举手投足透出寒酸的夫妇,并不便宜的礼,在他们身上显得违和又不合身,两人的气质与周遭格格不入。
  宁思音没想到他们会来。
  她的养父母,陈家夫妇。
  陈母一边不住瞄她,催着陈父给她也倒了酒,端起来冲她讪笑。陈父同样一脸憨厚中带着几分拘束的笑容,举着酒杯在她面前似乎有些局促。
  “一一……思音。”他说到一半又急忙改口,“恭喜你,结婚了。”
  宁思音端持着笑容:“谢谢。”
  蒋措看向她,她解释道:“这是我的养父母。”
  “伯父、伯母。”蒋措对两人不失礼节,主动敬酒,“二位对思音的养育之恩我们会铭记于心,这杯酒敬二位。”
  陈父受宠若惊,赶忙跟着一起干了。
  喝完酒,陈母又看着宁思音,说不清是什么含义的眼神,念叨:“瞧瞧,现在和以前真是不一样了,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真的跟千金大小姐似的。”
  也许她想表达的并非这个意思,但这句话有多不合时宜,从桌上一圈人微妙的表情可见一二。
  “好了。”宁光启出声,威严的气势令人本能生畏,“你们抚养思音多年,养恩深厚,所以请你们来观礼。敬完酒就坐下吧。”
  陈家夫妇在他面前犹如两只鹌鹑,赶忙应声坐下。
  宁思音的仪态没有一丝裂缝,微笑着转身就要去下一桌。
  “姐!”一直傻站在陈母身后的男孩急忙叫了一声。宁思音回过头,他好像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在一桌人的注视下脸烧起来。接着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自己哗啦倒了一满杯的酒举起来。
  “我敬、敬你和姐夫。恭喜你们。”
  宁思音轻轻蹙眉,她没动作,男孩举在半空的手似乎有些尴尬。
  “哎你这孩子,你才多大,敬什么酒……”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从旁边伸出来,捏着酒杯与他轻轻地相碰。
  “同喜。”蒋措说。
  陈母阻拦的话还没说完,男孩已经仰头咕咚咕咚将整杯酒灌了下去,还没放下杯子就被呛得弯腰直咳嗽。陈母一边嘟囔着抱怨,一边着急地给他拍背。
  -
  敬酒环节结束,宁思音得到空闲休息。伴娘全程随她一起,此时也一起回到休息室。
  宁思音坐在椅子上活动脖子,蒋听月躺在沙发上说:“你对你养父母也真够冷淡的。他们是你的家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自己飞黄腾达就和他们撇清关系了?”
  李希是个很直爽的妹子:“这是她自己的家事,你管那么多干嘛。”
  “看不惯。”蒋听月说。
  李希:“那就别看。”
  “我嘿!”蒋听月偏过头来瞪她,“注意你的态度李小鸡,我可是你男朋友的姑姑,你将来能不能过门,可要看我。”
  李希刚正不阿:“哦,这还是你婶儿呢,你也注意自己的态度。”
  自从这两个人被选做唯二的伴娘,三个女人创了一个群聊,这俩人每一天不是在斗嘴就是在斗嘴的路上。
  这时,宁思音忽然说:“你们知道我爷爷是怎么找到我的吗?”
  蒋听月的视线斜过来。
  李希说:“并不想知道。”
  “由不得你。”宁思音从椅子上转过来,在两人的注视下,缓缓讲起,“是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自己坐在公交车站台,吃蛋糕许愿的时候。知道我当时许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我想要一夜暴富,我想变成一个富婆,有花不完的钱。’”
  “这么朴素。”蒋听月说。
  “别插嘴,小侄女。”宁思音继续讲,“许完愿望一睁眼,一个老头儿坐着林肯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说:‘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孙女。’然后我就被带回了宁家,一夜暴富,变成了一个富婆,拥有花不完的钱。刺不刺激?”
  蒋听月不信:“写剧本呢你?”
  宁思音没理会。“我那天吃的蛋糕,十六块钱买的。我们学校附近面包房做的,草莓慕斯,我看了很多很多次,没有钱买。生日那天早上,我问我妈——我的养母,要二十块钱,我说我今天生日,想吃块蛋糕。你们知道她说什么吗?”
  ——“你弟生日不是才吃过,那东西又贵又腻有什么好吃的。成天不知道替家里干一点活,就知道要钱要钱,你当我会生钱?”
  宁思音用自己的语气复述的话,没有当初从陈母口中说出来的味道。
  但这样的言语,让蒋听月和李希都找不到话来接。
  “我十八岁之前,没有吃过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
  休息室一片沉默。
  宁思音看向蒋听月,她的表情有那么几分内疚,张口想要道歉。
  宁思音:“所以不要对你的婶婶指手画脚,懂了吗。”
  “……”
  蒋听月冲她翻了一个大白眼,“稀得理你。”
  -
  蒋二奶奶差人来叫,跟妆师替宁思音补妆,整理好的李希打开门,又回头:“新娘子。”
  宁思音从镜子里望过去,十六七岁的男孩穿着并不合身的衬衣和邋遢的牛仔裤,明明很尴尬却坚持地顶着许多姐姐们的目光站在门口。
  宁思音补完妆才起身,男孩看着她悻悻地叫:“姐。”
  “你来干嘛?”宁思音说。
  他挠头,支支吾吾半天,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四边已经磨损、皱皱巴巴的红包信封,往前递了递。
  “爸妈给你准备的红包。庆祝你结婚的。”他说。
  那红包并不厚,甚至在宁思音刚刚收到的那些面前,只能用磕碜形容。
  宁思音低头看了一眼。
  陈家夫妇才不会给她准备红包,准备了更不会叫他一个小孩来送。
  宁思音没接,回手从大喇喇放在化妆间桌子上的托盘上捡了个沉甸甸的红包丢到男孩怀里。他下意识接住,又急切地往回推:“姐,我不是要……”
  “别来找我。”宁思音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无情,从他身旁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第23章 我爱谁 [VIP]
  打从一开始, 宁思音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
  太早的事已经记不得,记忆深处只残留几个朦胧的、在福利院的碎片,随着时间流逝, 越来越难拼凑成一个完整画面。
  她记事的时候已经是陈一了。
  陈一。
  不重要的陈一, 懒得费心起名字随口拈来一个一的陈一。
  穷鬼陈一。
  陈家住在一个老破小家属院, 宁思音还是一个光屁股的小孩时,什么都不懂, 对家里的贫穷倒也没什么体会。很快有了陈望生,而她逐渐成长, 爸妈对陈望生与对她的差距,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 让她从很早就建立了清晰的自我认知。
  “那闺女不是老陈亲生的。”
  “老陈媳妇结了婚好些年都生不出孩子,去医院查不出来啥毛病,什么庙都拜过了,没用。后来有个算命的老瞎子给指了路,他俩去领养了一个女孩,害, 没过两年还真生了个儿子。”
  于是所有的偏心都有了解释。
  起初, 宁思音想着,以后长大了一定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这不是她的家, 她早晚是要回自己家的。所以在这里过得再苦都不算什么,哪个童话里的公主没经历过一点坎坷呢?白雪公主吃过毒苹果才打败了皇后。
  为此,她勤勤恳恳地制定了一个计划,并在那几年的成长中, 每当有新见解便及时作出修正。
  首先, 要找到自己曾经住过的那家福利院。九岁那年, 她知道了怀县儿童福利院。听说在离陈家很远很远的地方, 要坐很久的车才能去到。她把“怀县儿童福利院”写在本子上,计划着有一天找到这个地方。
  五年级的那个暑假,她独自一人辗转几趟公交车,第一次来到怀市儿童福利院的门口。虽然只看到了上锁的铁门,虽然在门外循环往复徘徊到傍晚都没有鼓起勇气,这次出行仍然被她视作通向成功的第一次胜利。
  之后的一年多,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坐公交车来到福利院视察,站在门口向里面望一望。这成了她必不可少的一项日程。
  她打算等到时机成熟,就进去调查自己的身世。尽管她也并不清楚到底什么时机算成熟。
  她还把一些自己认为很重要的事情记录下来。比方说,那些快要被时间稀释的福利院记忆;陈家夫妇和陈望生都是单眼皮,她是双眼皮;还有发烧肺炎出院那次,在检查单上偷看到的自己的血型——她是AB型。
  宁思音喜欢在自己身上发现与那三个人的不同,这些不同验证加深她对自己身世的确信,某种程度上,也让她找到一个在悲惨生活里躲避风雨的角落。
  她期待着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幻想着那之后的人生。
  狗血伦理电视剧会告诉我们,假如真的找到亲生父母,要怎么验证是不是真的呢?宁思音为自己设想好了几个问题来考验他们。
  她的出生年月日啊。
  她是什么时候被送到福利院的?
  她身上有一颗小痣,他们记得在哪里吗?
  电视剧里那些失散多年后终于相认的父母和孩子,总会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宁思音每次看到这种相认场景,就特别的感同身受,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被找到的主角,哭得比演员更摧心剖肝情凄意切。
  她看过很多部这样的电视剧,她知道哪个演员不行哭得很假,哪个演员哭得最好看,她学会了好几种不同的哭泣方式。
  她提前把亲生父母终于找到自己的画面在脑内排练了上千遍,对着镜子练习好了用什么样的表情,并警戒自己哭的时候千万不要流鼻涕,会很丑。
  在同龄人玩泥巴打群架看喜羊羊的时候,宁思音已经拥有了非常明确的人生目标。
  她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她不屑与那些小屁孩为伍,不过她还是大方地决定,等到爸妈带她走的时候,要给大家每个人都送一点高级糖果,然后优雅地致谢:“谢谢这些年你们对我的照顾。”
  后来,宁思音知道,福利院里的小孩不是爸妈死了,就是爸妈不要的。
  她在历经多年数次修缮的寻亲计划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把本子扔到楼下永远聚满苍蝇散发恶臭的垃圾桶,她每次经过那儿都要捏住鼻子绕着走。
  她再也没想过找自己的亲生爸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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