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激烈战斗的当口,罪魁祸首赤脚从走廊那端跑过来。旺仔看到主人瞬间不恋战,跟着跑进房间。被一狗掌拍得晕头转向的铁蛋从地上站起来,甩甩脑袋扇扇翅膀,气得破口大骂:“大逆不道!恩将仇报!”
房间地上放着二十来个盒子,每一个都有编号,从1到23。
难不成蒋措竟然给她准备了二十三个礼物?
宁思音盘腿坐在地上,先打开最上面写着“1”的盒子。
里面放着一只黄金长命锁,刻着“岁岁平安”,下端缀三颗小铃铛。
苏城习俗,小孩满周岁便会戴上一只消灾驱邪的长命锁。那是父母的爱意与期望,被遗弃在福利院的小朋友,自然是没有的。
宁思音抚过长命锁上凹凸雕刻的纹路,越看越喜欢,将链子往手腕上缠了几圈挂住,兴致勃勃拆第二个。
两岁的礼物是一只印着草莓图案的奶嘴……宁思音看得可乐,将奶嘴放到齿间咬住。
三岁的礼物是一套手工织的毛线帽子、围巾、手套,奶黄奶白的配色,绣着一株翠绿小草,还有她的名字:一一。
帽子和手套太小戴不上,宁思音把围巾挂到脖子,好端端系上。
五月底的天儿,气温往三十以上走,她竟不嫌热。
看来蒋措果真打算将她从小到大的生日礼物全都补回来,每一年都没落下。六岁的礼物是迪士尼公主系列的全套童话书,七岁是一顶镶钻皇冠。
还有哆啦A梦图案的电动文具、卡西欧小方块电子手表、溜冰鞋……
——每一个,都是她小时候看到同学或者陈望生拥有,而歆羡不已的。
怪不得蒋听月最近总拐弯抹角打听她小时候的事,原来是蒋措派来的探子。
拆礼物是这世界第二幸福的事情,宁思音沉浸在包围自己的礼物之中,皇冠戴上,手表也戴上,电动文具拿出来玩半晌,溜冰鞋穿不上,便把旁边看热闹的铁蛋捉来放进鞋里,唰一下滑出去。
铁蛋扑腾着逃出来,蹦到蒋措身上冲她骂骂咧咧。
最后一个盒子,也是最大的一个盒子。
宁思音打开,看到一把鱼鳞云杉小提琴。
她顿住。
生活在那样的家庭,宁思音小时候自然没条件学乐器,她对乐器也并不十分感冒。
去留学的第二年,她听了一场音乐会,昏昏欲睡之时,音乐停了,厅内忽然安静片刻,缓缓响起的小提琴音如溪水流入耳中,她睁开眼,看到台上一个拉琴的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年纪。
整场音乐会唯独那段她听得最认真,当时想,如果自己小时候也能学小提琴就好了。
但错过的东西就是错过了,二十岁已经过了学琴的最佳年纪,片刻的心动在踏出音乐厅大门的瞬间就放下了。
这事她没跟蒋听月说过,更没跟蒋措说过。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小提琴?”
甚至,连喜欢都称不上。
蒋措解了西装随手搁在椅背上,坐下来轻轻活动左腕。“你的事,我都知道。”
宁思音眯起眼睛狐疑地瞄他。
蒋措勾唇:“喜欢就学。”
宁思音摸着琴,“现在学不会太晚了吗。”
“不晚。”蒋措道,“给你请了一位老师,周末来给你上课。”
“那不就是明天么。”宁思音顿时一紧张,又有点亢奋,“我得先准备一下。”
-
翌日清晨,刚过七点,蒋措便被一阵奇怪的伐木声唤醒。
那声音时响时停,吱吱呀呀,持续不断。蒋措的睡眠难以为继,下床之后打开门,看到坐在客厅床边拿着小提琴的那道身影,他终于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宁思音学习兴致高昂,下楼时也带着自己的琴。
只是今天家里的气氛异常奇怪,除了有伤在身的蒋措,男士全都不在,就连二奶奶也一整天不见影子。
下午宁思音上完课,仍不见她人,大奶奶倒是颇有闲情逸致,在客厅嗑着瓜子看一部最近刚开播的古装剧。
傍晚吃饭时,除了蒋叔信跟四太太,仍不见其他人回来。
双胞胎问了一句“奶奶呢”,被六太太呵斥:“问什么问,吃完回房间写作业去。”
宁思音觉得奇怪,随口问佣人:“听月昨天回来了吗?”
“回来了。”
“又出去了?”
佣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宁思音愈发奇怪。
“二嫂呢?怎么一天都不在。”
“你还不知道啊?哦,你们昨天回来得晚,不知道也对。”大奶奶多少有些看热闹的意思,“二爷被抓了。”
被抓?
宁思音忽然记起昨晚生日宴开到一半,蒋听月突然急匆匆跑出去,再没回来。
原来是二爷出事。
大奶奶乐得看二房笑话,也不顾忌两个小孩还在,便说起来:“听说是利丰拍卖行涉嫌走私。你们这二爷啊,心真大,这种犯法的事情也敢做,这次恐怕难保咯。”
六太太脸色很不好看。蒋季凡没什么本事,他们家全依仗着公婆呢。
“只是带走调查,具体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爸肯定不会做那种事,调查清楚就回来了。”
大奶奶不以为然地撇嘴:“说是带走调查,警察要是没点证据,敢上门来抓人嘛。”
蒋家可不是能随便得罪的,都不说冤不冤枉,但凡最后定不了罪,恐怕都没他们好果子吃。越是有钱有势的人,警察办案越是谨慎,没有把握不敢贸然抓人。
“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也没必要在这落井下石。”
“我哪里落井下石啦,我这不是给思音讲讲发生了什么嘛。”
大奶奶跟六太太呛声起来,宁思音低头吃饭,不参与。蒋措则从头至尾没发表过一个字,慢条斯理吃自己的菜,仿佛与他无干。
晚上蒋听月回来,宁思音去看她的时候,她衣服鞋子都没换,睁着眼睛躺在沙发上,瞪着空气。
二爷如何,宁思音倒是不关心,但和蒋听月到底是朋友,她把蒋听月拖起来吃饭,安慰道:“你别太担心,走私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蒋家在苏城的地位一天不倒,这事就还有余地,你爸肯定很快就没事了。”
蒋听月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饭:“但愿吧。”
-
宁思音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正如她所说,蒋家在苏城的地位和人脉,蒋坤宇轻易不会有事。
何况老爷子还在呢,谁敢轻易动他儿子?
很多人都是如此想法,二爷被抓的事情一直被压,只有零星的媒体泄露,也都保持中立,不敢轻易站队。
然而,此事似乎并不像宁思音以为的那么简单,二奶奶连日奔波设法想将蒋坤宇保释出来,却一直没有成功。她心情凝重,家里气氛愈发沉默压抑。
这日晚饭时,二奶奶才从外面赶回来。眉目阴沉,步伐里透着怒气,径直走到餐厅,将一沓材料砸到蒋叔信身上。
“这是你做的吧。我怎么都没想到,背后使阴招陷害我们的竟然是自家人!蒋叔信,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砸下来的东西弄翻粥,撒了蒋叔信满身。四太太皱眉拿毛巾为她擦拭,蒋叔信接过毛巾,擦了擦脸,抬起头时竟不见生气。
“说陷害,就颠倒黑白了。二叔自己做过的事情,我不过是看不过眼。”
二奶奶愤恨至极:“就算这些事当真是他做的,也没有损害你一分。你二叔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要这么害他?他是你二叔,一家人这么多年情分,只是因为看不过眼,你就要他去死吗?”
“旭松是怎么死的,二婶心里应该清楚。”蒋叔信露出一个笑,宁思音却从中看出毛骨悚然的恨。“一家人?你们害死旭松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也是你们的孙子。”
信息量很大,宁思音把嘴里的龙虾肉咽下,在如此紧张激烈的气氛之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吃。
这种时候,他们无关人员是不是应该回避?
她扭头看蒋措,后者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对上她眼神,似乎误会什么,又给她加了一块黄油蒜蓉龙虾。
二奶奶一滞,很快冷静下来:“旭松是意外溺水,跟我们毫无关系,你自己陷害自家人,别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当年旭松和昭野的潜水教练亲口承认受了你们指使,在他们的潜水服上动了手脚,昭野命大逃过一劫,我们旭松呢,就活该小小年纪被你们害死吗?”
“叔信,你不能轻易听信他的一面之词,他要离间我们,你被利用了。”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蒋叔信一向儒雅的外皮被怒意撕开,蒋家一直以来的和平也终于在今日撕掉假面,露出底下的腌臜心思。“我实话告诉你,二叔这次犯的事,没人能就他,你不用再去打点,就算老爷子回来也没用,这次他别想全身而退!”
二奶奶怒极气极,便也不顾忌与他撕破脸。“好,好!既然你不顾一家人感情,非要将事情做到这一步,往后也别怪我们不念情分。这些年你背着文瑶在外面养女人,养儿子,我和你二叔一直尽力帮你遮掩,以后也不必了。”
蒋叔信脸色剧变,募地看向身旁的太太。
宁思音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瞬间四太太的表情。
挺难受的。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桌子底下,蒋措握住她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
第51章 我爱你 [VIP]
四太太看着柔弱, 不争不抢,内里却很刚,意外得利落。当天晚上回房之后与蒋叔信聊了什么, 如何聊的, 无人知晓, 第二天一早宋家便来人,将她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
之后一段时间蒋叔信极少回家, 四太太提出离婚,想必足够他焦头烂额一阵。
大奶奶出身不高, 又是继任,前头已经有了蒋伯尧和蒋听岚两位厉害兄姐, 蒋叔信当年并不受重视,与四太太完婚之后,借着岳家支持,才慢慢在蒋氏有了一席之地。
宋家做纺织工业起家,家底殷实,四太太宋文瑶是家中独女, 宋家二老尚健在, 断不会让宝贝女儿吃这个闷亏。一旦离婚,对蒋叔信的事业将是一个重创。
他本就不是蒋氏继承者的热门人选, 失去宋家助力,就更没有相争之力了。
即便不有心去关注,蒋家自家人的事,时不时自会传到宁思音耳中一些。
从前跟四太太无甚交集, 如今对她倒生出几分同位女性的钦佩。从搬离蒋家开始, 她每一步走得干脆果决, 毫不拖泥带水, 对准前夫也没有半分手软。请来业内最擅打离婚官司的金牌律师代她交涉,本人自此一面都没露过。
婚前协议签得清清楚楚,蒋叔信又是婚内过错方,这场官司于他十分不利。
宁思音听着别人家的八卦,唏嘘之余忽然警觉。
她继承的偌大家业全在婚后,蒋措的资产则全是婚前,要是离婚分割起来……
“你的还是你的,我的却要分你一半,那我不是亏大发了?”
不小心嘀咕出声,蒋措正拿着银勺,亲自给挑嘴不肯吃新买的鸟食的铁蛋喂食。
自从出院回家养伤,他重新开始了莳花弄草、招鸟逗狗的悠闲生活。大房二房全被官司缠身,独他像个退休老头儿,万事不沾身。
宁思音在那边斤斤算计,他连点波动都不见,漫不经心地说着:“这就谋算着跟我离婚,分割财产了。以前浓情蜜意的时候,说要养我,都是哄我的?”
宁思音:“……”
谁跟你浓情蜜意了。
“我这不是先给自己做个心理准备嘛,万一你也跟你侄子一样背着我养女人呢。”
“对我没信心?”
蒋措确实不是一个重色的人,甚至比绝大多数男人都端方修谨。出轨这样的字眼,是连他一片衣角都沾不上的。
“那哪能,你是柳下惠,秦君昭,我对你可有信心了,但爱情这玩意是玄学,说不准哪天你遇到真命天女,一下看对眼,我在中间就成阻碍了。那我这个人不爱扭别人的瓜,成人之美的精神当然要发挥一下。”
她把自己高高架在宽宏大度的牌坊上,全然忘记是谁心眼小得像芝麻,霸蛮地要求他不许和其他女人跳舞。
蒋措笑了笑,回头瞥她,眼里藏了些含义不明的意味。
“瓜既扭了,再想挂回去可就难了。”
宁思音仿佛觉得他话里有话,再去看他,却看不出什么来。
-
蒋坤宇这一次的事态比很多人想象的严重,据说牵扯到文物,惊动了上头,很难脱身。二奶奶终究黔驴技穷,不得不求到蒋乾州面前,拉下脸面恳求他施以援手。
“我早就提醒过他,做事要有个限度,有些界限是不能越的。他不听劝告,来路不明的东西也敢过手。”
“坤宇做事有时是过头了些,但他绝对没想过去贩卖文物,这次也是中了别人的着。坤宇是你亲弟弟,他这次要是出事,咱们家就落了把柄在人手上,大哥,请你念在手足的份上,帮他这一次。往后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我们夫妻俩绝无二话。”
二奶奶这阵子四处奔波,整个人都憔悴许多。
“大哥,你和厅长有交情,听岚在省委也认识些人,你想想法子,先把他人弄出来也好。”
“弟妹,不是我不肯帮坤宇。这次他摊上的事太敏感,我无能无力。就算爸亲自出面,也未必能让他周全。”
“大哥……”
蒋乾州的烟在烟灰缸上弹了弹,“我还有个会要开,就不送你了。”
二奶奶无功而返,回到车上,司机见她脸色极差,不敢多问。等了一阵,见她始终没说话,才低声询问:“二奶奶,咱们接下来去哪?”
二奶奶撑着额,深锁的眉心怎么揉都展不开。
片刻,她挫败地叹口气,睁开眼道:“去看看老爷子。”
蒋宗林行事正派,从前就因为蒋坤宇手底下的灰色行业屡次教训过他。这事若被他知道,少不得惹他生气,但现在非常时期,若非走投无路,二奶奶真不愿意将事情捅到他跟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