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挨揍的经验已经将察言观色的本能植入骨髓,闻一口空气蒋昭野就知道来者不善,拖沓脚步走过去,叫了声:“爸。”
“啪——”
像是一颗炸弹突然在他脚下炸开,洁白的碎瓷片四射崩裂,吓了蒋昭野一跳。
他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蒋伯尧。
从小他爹没少骂他训他,但一直有他妈在前面护着,动手的次数屈指可数。老妈去世之后,虽然蒋伯尧看他越来越不顺眼,教训他的次数反而比以前少了。
蒋昭野没想到他会用杯子砸自己。再偏一点——不,应该说是再准一点,刚才那杯子炸开的就是他的脑袋。
蒋昭野停在原地。
“你给我过来!”蒋伯尧怒喝。
蒋昭野咬了咬牙关,走过去,被蒋伯尧劈头将一本杂志摔在脸上。他的脸被砸得一偏,娇生惯养的白皙皮肤迅速起了大片红印。
杂志从他身上滑落掉到地上,“豪门风云”四个红色大字透着一股廉价粗糙感,花里胡哨的封皮毫无审美可言,视觉重点被鲜艳色彩和照片分散,眼睛要用上一段时间才能找到关键词。
“蒋昭野深夜约会大胸嫩模,车内激吻共度良宵……”
照片是他坐在车里,一个衣着清凉的女人倚在他身上贴住他嘴唇。
“你给我跪下!看看你干的好事!”
蒋伯尧怒不可遏地原地踱步,看起来非得再找到一个杯子把他脑袋砸得皮开肉绽才能消火。
蒋昭野说跪大喇喇往地上一跪,膝下是一点黄金都没有。
“你和思音订婚的消息虽然还未正式公布,但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我跟你宁爷爷已经定好了日子,打算等两个月后你生日公布。现在你给我搞出这种丑事,你让我怎么跟思音交代?怎么跟你宁爷爷交代?!”
“那就不交代呗。”蒋昭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让你在订婚之前,赶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社会关系清一清,收敛本分,这就是你的本分?你看看现在外面传成什么样了,你让思音一个小姑娘怎么做人?”
“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想跟她订婚,是你非要逼我。她怎么做人关我屁事。反正我清不了,我这个人就这样,她不喜欢就找别人去,正好我一点也不稀罕。”
“蠢货!你这样让宁家面上无光,我们蒋家的脸就好看了?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既然大家都不好看那就别订了。我就不明白,我才22,你这么急着让我订婚干嘛。怎么着,她是被谁搞大了肚子着急让我接盘?”
“你给我闭嘴!”蒋伯尧的暴喝伴随着一声响,不知又摔了什么东西,蒋昭野没看清,只看到他爹戳到他脑门上的手指头。
“混账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警告你,再对思音说话不尊重,看我不揍你。”
蒋昭野梗着脖子不服输:“随便你。反正这婚我不订,谁爱订谁订!”
-
宁思音被请进客厅,看到蒋昭野在地上跪着,有点惊讶,歪了下头。
可能是做贼心虚,也可能是心里有鬼,这个动作在蒋昭野那儿被解读出嘲讽,原本当着亲老子的面还吊儿郎当混不吝,此时脸色一下就僵了。
“你怎么把她叫来了。”
罚跪就罚跪,他可不怕,但被宁思音看着,他就觉得自己面子很挂不住,当时就想起来。
膝盖刚离开地面两公分,便被蒋伯尧喝了一声:“让你起来了吗,给我好好跪着!”
蒋昭野的脸丢得更多了,一脸尴尬地把腿放回去。为了找回点面子,把脊背挺得直直的,绝不在宁思音面前掉份儿。
宁思音越过他朝蒋伯尧走去。
“蒋伯伯,您找我?”
“思音,坐。”蒋伯尧把变脸比翻书还快演绎得生动到位,前一秒对蒋昭野的疾言厉色,转向宁思音就变成了和蔼可亲。
“这小子不成器,这几天外面闹得风风雨雨,让你受委屈了。”
宁思音可懂事了,摇摇头说:“委屈的应该是六哥,他不喜欢我,还要被逼着和我订婚,心里肯定很难受。对不起,六哥。”
这话可说到蒋昭野心坎里,不过他瞅着宁思音那逆来顺受还跟他道歉的样子,总觉得有问题。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能演么。
果然,蒋伯尧看蒋昭野的目光更嫌弃了,对宁思音也更愧疚。
“你跟他道什么歉,这哪是你的错。是这混小子……是我的错,我把他宠坏了,这个混小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按理说,我们这些做家长的,不应该替你们做决定,应该尊重你们的意见。现在闹成这样子,我愧对你,更没脸面对你爷爷。”
听到这里,蒋昭野抬了下眼。
事情已经闹得如此难看,他爹终于决定放过他了吗?
“我一心促成你们俩的婚事,也是希望我们两家能亲上加亲,日后也能更好地替你爷爷、你爸爸照顾你。现在,连我自己都怀疑,这么做是不是错了。”蒋伯尧掏心掏肺地说,“思音,你跟伯伯说心里话,你是怎么想的?跟这个混……跟我们家昭野的婚事,你还愿意继续吗?”
宁思音下意识看向蒋昭野。
蒋昭野昂首挺胸嚣张地跪在那儿,第一次和她对视时,没有用鼻孔看人。
他们两个心如明镜,彼此都想了断这段无厘头的婚约。
蒋昭野仿佛看到了抗争之后终于迎来的胜利曙光。他看宁思音的眼神,已经变成穿一条裤子的同伴。
蒋伯尧马上道:“不用看他。你心里怎么想的,告诉伯伯。”
宁思音又看看他,看看蒋昭野。
蒋昭野给她一个充满肯定和鼓励的眼神。
下一秒,宁思音的眼眶马上就转起泪。
蒋昭野愣了一下。
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宁思音仿佛极力忍耐的哭腔:“六哥不喜欢我,我不想勉强他……”
蒋昭野:?
话是没错,你这一副我辜负你你只好放手的隐忍坚强是几个意思?
等等……
蒋伯尧拍了拍她的肩,充满长辈的慈爱和安慰。
“行,伯伯知道了。你先回家,这件事交给我,你放心,伯伯一定给你撑腰。”
蒋昭野整个人还处在“靠,这女人竟然真的喜欢我”的震惊余韵之中,又惊又疑又复杂的眼神盯着宁思音。
宁思音从他面前走过,他一半怀疑一半确认地问:“你暗恋我?”
宁思音的手抬到胸前,在背对蒋伯尧的方向,收拢四指,留下中指。
蒋昭野:“……”
蒋昭野顿时跟吃了一盘苍蝇似的,脸拉成裹脚布,又臭又长。
宁思音施施然走开,听到他从牙缝里磨着出来的声音:“行,你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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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这婚为什么还要订?”蒋昭野脑袋要炸。
“她要是不喜欢你,眼睛能红成那样?你看看你都思音欺负成什么样子了,眼睁睁看着你跟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在你面前连句话都不敢说,不想勉强你。你再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么好事?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她是装的,爸,你别被她骗了。”蒋昭野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包青天在世都还不了他的清白了。
“你当你老子是傻子吗?她装喜欢你?她图什么?”
他哪儿知道哪个女人图什么!
蒋昭野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她就是故意坑我!爸你不知道,她……”
“闭嘴吧你。”蒋伯尧懒得听他狡辩,强硬宣布,“这婚你订也得订,不订也得订。”
“凭什么?!我自己的婚姻,这是我的权利,凭什么不能自己选?难道就因为我姓蒋,就要事事都被你们安排,连选择伴侣的自由都没有吗?我是个人,又不是你们的工具!”
“工具?”蒋伯尧冷笑,“你见过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穷奢极侈,玩豪车、玩手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工具吗?你从小享受的优越的生活,在家有人伺候、出门有人追捧的待遇,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因为你姓蒋!”
蒋昭野闷着脸,赌气地说:“要是这样,那我宁愿我不姓蒋。”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这话才真的触了蒋伯尧逆鳞。
“我说我死而不跟宁思音结婚,你要是再逼我,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
“你这个混账东西!”
蒋伯尧拿手指着他,愤怒鼓动着血液,手都在发抖。有几个瞬间,蒋昭野都觉得他要动手了。
但最终,也许是看在亡妻的面子上,蒋伯尧高高举起的手没有落下。
他脸色阴沉地一甩手:“从今天开始,你给我老实在家里待着!没我的允许,不许离开家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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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思音不是故意偷听的。
她真的迷路了。
这个偏厅她之前没来过,佣人把她带进来,出去她就找不到路了。凭着感觉东转西转,越走越迷。
蒋昭野与蒋伯尧的争执,她听得七七八八。
事实证明她的预判是对的,这个程度还不到蒋伯尧的底线,闹成这样也能被他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蒋昭野的抗议振聋发聩,提醒宁思音转了半天还在原地徘徊,压根没有离开那个偏厅。
现在再回去问路就很尴尬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自己找路。
“挑拨离间!”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洪亮声音,宁思音惊了一下,回头见一只皮毛近乎纯白的鹦鹉,头顶几根鹅黄羽毛,正居高临下看着她。
房梁上悬有两根链条,吊着成年人手指粗细的金色站架。鹦鹉就站在那根站架,边荡秋千似的微微晃动,边用一只溜黑的眼睛盯着她。
通道里没有其他人,刚才那句话,就是这只金刚鹦鹉说的。
宁思音看了看前后左右,确认这里只有自己。
“你在说我吗?”
鹦鹉荡着秋千又叫起来:“煽风点火!”
宁思音歪着头,向它走近一步。
鹦鹉毫无防备地继续荡:“火上浇油!”
宁思音伸手一把抓住了它。
没有警惕性的鹦鹉嚎叫一声,扑腾翅膀想要飞走,宁思音一手掐脖子一手抓翅膀,把它困在手里。
这鹦鹉被喂得颇肥,沉甸甸的有几斤重量,扭动起来力气蛮大,但被宁思音抓得牢牢的,无法挣脱。
宁思音把它举到面前,笑得很温柔:“你会的成语很多嘛。谁教你的?”
鹦鹉用力挣扎并开始了成语接龙:“油头粉面!面目可憎!憎爱分明!”
“真厉害。”宁思音眨了眨纯真的双眼,“我还没放过风筝,不如给你脚上拴个绳子,把你当风筝放了吧。”
鹦鹉大惊失色:“救命!救命!”
“算了,你吃这么胖,应该飞不动。”宁思音抚摸它的羽毛,“你刚才说我什么来着?火上浇油?嗯,你的毛毛这么白,下油锅炸成金黄色,你说好不好看?”
鹦鹉惊恐交加扯着粗噶的嗓子尖叫:“杀鸟了!杀鸟了!”
宁思音忍不住笑出声,还要继续恐吓,忽然察觉什么。
侧前方是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她募地抬头望去,上面的光不透亮,影影绰绰看不清,隐约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宁思音盯着那片影子。
她刚才的危险发言不知道有没有被听到。
分神的功夫让鹦鹉寻到机会,从她手中挣脱,扑棱翅膀踉踉跄跄东冲西撞地往二楼飞上去,一头扎到那团阴影里鬼哭狼嚎:“心狠手辣!惨无人道!蛇蝎心肠!毒妇!”
作者有话说:
鹦鹉:粑!我妈要杀我!
第8章 谁爱我
蒋家人太多,宁思音认都没认全,在脑袋里转了一圈,更猜不到此刻站在楼上的会是谁。
那只白毛鹦鹉念的成语是巧合吗?
她是不是应该趁对方下来揭穿她的“毒妇”面孔之前赶紧溜?
“嘘。”
一个又慢又轻的气音,嚎得比杀猪还厉害的鹦鹉果然立刻闭嘴,安静下来。
不。
鹦鹉会念成语不稀奇,念的刚好切合情境,这智商得几岁。
宁思音这样心里全是眼儿的人最清楚,不会是巧合。
有人看到刚才偏厅里发生的事情。
有人知道她在演蒋昭野。
有人借鹦鹉的嘴在内涵她。
“谁在上面?”宁思音出声问。
无人应答。
毒不毒妇不要紧,主要就是好奇,这人到底是谁。
宁思音抬脚就往上走,鞋跟落在木质台阶发出轻微但清晰的声音。
她盯着楼梯上头,不知为何那么暗,一团阴影怎么都看不清。
宁思音确定那人就站在那儿,鹦鹉告完状闭嘴之后还能听到翅膀的扑棱声和摩擦的窸窣声。
她一步一步往上,旋转楼梯转过一百八十度,她正面对向那团黑影。
“宁小姐。”楼梯下面佣人叫了她一声,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您……您要上去吗?”
槽糕,真是不巧。
“我找洗手间。”宁思音不假思索随口扔出一个借口。
那佣人马上说:“洗手间就在前面,我带您去吧。”
宁思音再一抬头,刚才站在那的人影已经不见。
是个男的。
影子很高,很瘦。
脑海里闪过蒋晖彦和蒋明诚的样子,身形有那么几分相似,又不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