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嫣不由抿唇一笑,终于忍不住打趣她道:“看来你与严都知关系很是和睦呢。”
忆冬本来没想那么多,被余嫣一提醒这才羞红了脸,默默地低下头去。
她想说自己跟严循一点关系都没有, 却又有点说不出口。旁的不说就说最近他已经托人给自己送了好几样东西。有先前拜托他买的时兴的耳坠,还有各种生肌袪疤的药膏。
她那天不过拿簪子扎了自己的胳膊一下, 那伤口小得转眼便看不到了。可他还是到处搜罗各种治伤的药膏,一副她伤得快要没命了的架势。
忆冬想到这里既觉好笑又觉暖心, 但更多的则是心虚。
她自认对严循循规蹈矩没有越雷池半步, 但不知他是何想法。看严嬷嬷整天防贼似的防着两人,难不成严循真对自己有了想法?
想到这里忆冬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余嫣见状心里多少也明白了,当下没有明说, 只笑着感叹一声:“看来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主子……”
忆冬拖长了尾音满面通红,终于在余嫣的笑声中捂着脸跑出去了。
从前只觉得书房很是阔达,今日为何这般逼仄,叫人浑身发热好不舒服。忆冬一口气跑出老远,跟进院子里用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缓过神来。
恰好有洒扫的小丫头走过,见了她规规矩矩地行礼叫姐姐。忆冬在她们面前向来稳重,赶紧收起那点不能与人说的小心思,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给余嫣泡茶去了。
余嫣则留在了书房内,先是寻了两本书出来看,后又走到书桌边想将书里的一段话抄下来。正翻找笔墨纸张时,无意间碰落了上面的一卷画轴。那画轴并未系牢,掉落在地后便自动打开,露出里面绘制的人像来。
这是一个男子的画像,看年纪约摸近四十的样子,身形单薄面容白净,看起来像个书生。余嫣把画拿起来想要重新卷回去的时候,发现了上面的有一行字。
太初十三年。
太初是先帝明帝在位时的77ZL年号,太初十三年年尾余嫣才刚刚出身,是个没断奶的小娃娃。那一年本是稀松平常,却因年初成慧太子的突然薨逝而叫人记得格外牢一些。
成慧太子就是萧景澄的父亲,那这张画里的人是与成慧太子有什么关系吗?
余嫣虽未见过成慧太子却听严嬷嬷提过,知道萧景澄与乃父颇为相似,可见成慧太子也是个难得的浊世佳公子。
而这画像上的男人可称不上什么容貌出众,最多也就是顺眼罢了。
既然此人不是萧景澄的父亲,他又着人画了这人的画像,且放在书房里连画轴都未系上,可见是时时拿在手上细看。
余嫣潜意识里便觉得这人有点问题,联想到萧景澄是在皇城司办差的人,难不成这人还是什么朝廷钦犯?
若真如此这画像乃二十几年前所画,如今这人只怕早已变了模样。从一个略显斯文的中年男子,长成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了吧。
若凭这张画像去寻人,只怕人就是站在眼前,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余嫣突然想起从前父亲教自己作画时说的那些话,当下便技痒忍不住坐了下来,摊开一张纯白的画纸,对着那张太初十三年的人物画像临摹了起来。
这一画便是一整个下午,余嫣自小就很能坐得住,尤其是做画的时候。忆冬好几次进来劝她休息一下,皆被她给赶了出去。
没办法只能一趟一趟往屋里送吃食,只为了叫余嫣歇一会儿。
到了掌灯时分还不见她从书房出来,忆冬便又端着托盘往里走。刚走到门口便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王爷万福”,于是她也停下步子低下头去。
萧景澄本打算径直去寻余嫣,路过忆冬身边时见她手中托着东西,便停下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白玉金丝卷和翡翠糕,是给主子准备的。”
“你家主子这会儿人在哪里?”
忆冬一听便觉得救星来了,赶紧把余嫣在书房待了一下午的事情说了:“……奴婢怎么劝都没用,还是王爷去劝劝吧。”
萧景澄点点头拿过她手中的托盘,朝书房走去。刚推开门便听余嫣不满的抱怨声传来:“我这都快好了,你又何苦一趟趟地过来。那些吃食也别拿来了,我吃了这一下午,只怕连晚膳都吃不下了。”
“吃不下便不吃。”
萧景澄回了一句,走上前去一把拿下她手中的画笔,顺手将托盘放到了桌上。
余嫣这才发现来人不是忆冬,不由叫了一声:“王爷?”
萧景澄冲她点点头,又低头看了眼面前的那幅画,刚想拉过她的手搁在掌心轻抚两下,却一一下子瞳孔皱缩。
“这是什么?”
说罢他又拿起太初十三年的那幅画,“你怎么把它找出来了?”
“不是妾身找出来的,不小心看到的。王爷就搁在书桌上,我只当是幅寻常的画。此画是否不便与人看?那我不看了,王爷也只当不知道吧,不77ZL要说与人听。”
萧景澄知她误会了不由笑道:“倒也没什么不能叫人知道的。”
眼见她要走便一伸手将人拉回了怀里,轻轻搂住道,“这人乃是先帝时期的太医院院正,当年曾为我父亲诊过脉。”
余嫣立马就明白了:“所以王爷是怀疑当年成慧太子的事有异?”
“我父亲身子向来不错,那次得病却是颇为急骤,几乎没几日便药石无医。我那会儿年纪还小懂得不多,听我母亲后来说我父亲几乎几日间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迅速消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大大小小的太医皆来诊脉却都是摇头叹息,到最后便没救回来。我略长大些便想寻太医院院正探问细节,没成想这人竟是早已辞官出宫去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所以才命人画了他当年离宫时的画像,暗地里寻访。”
“听王爷的意思这人在太子殿下薨逝那一年便辞官出宫,如此看来确实可疑。虽说没能治好太子或许心中有愧,但就此放弃仕途前程也太过了些。王爷可有寻到此人的踪迹?”
“事情过去这么多人,这人早不知逃向了哪里。我也是近十年才想到去寻他,只怕此人的相貌也早已变了许多。想寻并不容易。”
说罢他又指向余嫣刚画的那幅画,“这是你画的?与这人倒有几分相似之处,只不过苍老了一些。”
“这是此人二十年后大概的容貌,妾身幼时学画时曾听父亲说过,人的容貌虽会随时间改变,但大多有迹可循。所以可以用年轻时的模样来推测年老时的样子,也可推测年幼时长什么样。只不过这法子并非百试百灵,妾身也不过贸然一试罢了,王爷若是愿意便拿去做个参考。”
萧景澄听了不由蹙眉:“你父亲,所以是你的亲生父亲?”
余嫣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想起来萧景澄已然忘了自己。
只不过他既要娶自己,难道当初就没让人查过自己的出身?一个张家收养的义女,怎么听都透着古怪,他竟没有半点疑心?
“妾身的过往王爷就没让人查过?”
“倒还真不曾查过。我只知你本姓余,那张郎中收了你做义女,后将你嫁到了外省。不过这些皆是张家所说,真真假假也未可知。”
“那王爷就这么稀哩糊涂娶了妾身,不怕妾身来路不正?”
萧景澄从后面搂住她,双手慢慢收紧,令怀中的女子紧紧地贴着自己。他喉头微动语调含笑,自嘲着道:“是啊,确实不该这般不谨慎。只是我也害怕。”
“王爷怕什么?”
“怕查出些叫人不悦的东西来,反倒不美。有时候人活得糊涂些更好,无所知便无所苦。”
便能心安理得地抱着她,将她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皆抛在脑后。
不必细想她是否会算计自己,哪怕她想要自己的命,他此刻也只想将她抱起回房去。
这具身子实在叫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他甚至77ZL懒得多走几步,只想在这里就将余嫣给办了。
温柔乡英雄冢,他这一世都不想再从里面出来了。
余嫣看出了他眼中的意图,吓得挣扎了两下,委屈道:“王爷,还未用膳呢?”
“方才某人不是说吃不下?正好本王饿了,便在此处用膳吧。”
说罢便将余嫣整个人摁在了书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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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余嫣的晚饭又是在内室用的。
忆冬端饭菜进来的时候,余嫣把自己埋在被窝里,还放下了床帐不肯见人。
想起自己白日里那般打趣她和严循,结果自己还不到夜里就被萧景澄吃干抹净,着实叫她没脸见人。
她便这么死死地躲在被窝里,直到萧景澄过来掀她的床帐。
余嫣小心翼翼露出半张脸来,朝外间的方向望了望,随即小声道:“人走了?”
“是,都走了,没我的吩咐谁也不会进来。你且起来吃点东西,这会儿该饿了吧。”
余嫣只觉得他这话是在嘲笑自己,不满地瞪他一眼。刚要掀开被子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便又叫萧景澄替她拿衣裳来。
“王爷以后能不能温柔些,妾身的衣裳都给撕坏了。”
“那便叫人做新的,绣坊里养的那些绣娘皆是为你备的,想要料子便去库房里挑,叫她们每日给你做个十套八套的,便不怕本王下手重了。”
“若真这样只怕不出月余王爷的英明就在阖府上下传遍了。”
“那不是更好?”
萧景澄拿来了衣裳抖开后正要给余嫣套上,突然注意到了她胸口的那个红梅胎记,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余嫣被他微凉的手惊了一下,下意识就去推:“王爷这是做什么,妾身真的饿了。”
“我知你饿了,放心,自然会让你吃饱。我只是想看看你这胎记。”
余嫣听到这话突然想起了两人初见时,他在牢里毫不客气扯开自己衣襟的场景。当时他似乎对她的身份存疑,所以才扯开她的衣襟查看。
全当他看到这梅花形的胎记时,眼神明显有了变化。
余嫣那时离他极近,清楚看透了他眼神的转变。令她明白自己不是他想要寻的人,但却又叫他记起了一些别的东西。
是什么呢,难道王爷也跟自己一样,时不时做那样的梦?梦里两人总是搂在一处,似乎永不疲倦。
余嫣抬起头来,目光里盛满了希冀的神情,期盼着萧景澄能将她记起来。但等了许久对方还是那样的表情,只手指依旧在那处胎记下来回地轻抚。
最后他终于问了一声:“阿嫣,你我从前是否见过?”
说罢他自己先摇摇头,像在回忆着什么,“不不,不是从前,更像是前世。那梦境颇为真实,真实上叫我以为你我前世必有所牵连。”
“王、王爷也做过那样的梦?”
萧景澄看着面前微微发颤的女子,面露喜色:“怎么,你也梦到过?你都梦到了什么?”
余嫣想起那梦里不能为人说的旖旎场景,咬唇默默摇了摇头77ZL。萧景澄却从她的眼神时读懂了一切,当下便了然道。
“原来你我前世当真见过,你那梦里是否有过竹屋有过暖阁,每每你我总是在软榻之上抱在一处?”
余嫣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没有说话,但无声的反应已是说明了一切。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情动,竟是忘了要用饭的事情,就这样又重新倒回床上放下了床帐。
很快拔步床又不堪重负般地摇晃了起来,满室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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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冬给余嫣送完饭菜后便一直在外守着,守了许多也未见里面有人出来喊人,于是便识趣地转身去了厨房,让厨娘赶紧烧热水。
就有厨娘打趣她道:“忆冬姑娘怎么知道一会儿主子们要用热水?到底是贴身侍候的,和咱们就是不一样。”
忆冬的来历这些人都知道,虽说平日里都敬着她的王妃身边的人,难免也会有人嘴巴不饶人调侃她两句。
她向来听惯了的,也不与她们计较,只吩咐下去叫她们快做事,自己便离开了。
走到外头院子里的时候心里憋着的那口气才算吐了出来,说不上多难受可是也不好受。
她一早就没了侍候王爷的想法,也做好了当一辈子丫鬟的准备。可有些人就是不肯放过她,非要拿她的出身打趣。
是,她是太子妃挑来给王爷暖床的,可王爷瞧不上她就算了。王爷王妃都没说什么,这些人凭整天拿她当通房看,且还是个没被破身不受宠的通房。
想想也是生气。
忆冬就不想再在这院子里待,索性走到外头去透气。刚走出院门就差点跟人撞上,吓得她往后退了两步惊魂未定看着对方。
“怎么是你啊严都知,这大晚上的你走路也没声,吓死人了。”
严循一脸无辜:“我吓着你了吗?我走路一向这样啊,你这是小鸡胆子吗,这么小?”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两人间从前也开过类似的玩笑,忆冬似乎也从来不拿他当个皇城司的官来看。
严循本想说两句轻松话逗逗她,没想到忆冬的脸立马就沉了下去,不悦地瞪他一眼,转身就回了屋,还重重地把门关上了。
可怜严循是来寻萧景澄的,差点叫忆冬把鼻子给拍扁。无奈站在门口摸着受惊的鼻尖一脸迷茫。
他这是得罪这位姑奶奶了吗?
第二日严循照例去皇城司办差,刚调查完一个重要的嫌犯布置好叮哨的人,还没来得及往回走就在街上撞见了忆冬。
那会儿他人在车里忆冬便没看见他,手里挎了个篮子像是出来买东西的样子,脚步却快得异常。
严循可是查案的高手,一见她这样就知道有问题,当下便叫车夫停车,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只见忆冬在小巷子里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一间平房前。然后她警惕地四周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后这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严循见她如此更确定其中有古怪,借着拐角处的砖墙隐藏自己的身子,一双如77ZL鹰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老旧的木板门。过了片刻果然有人来开门,虽门缝半开只露出半张脸来,但严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扮男装的人。
春喜,怎么会是她?
没等他想明白忆冬已是侧身走了进去,很快就将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