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苏和金手指和三国——蒿里茫茫
时间:2021-09-02 10:22:08

  城上城下的战鼓与号角日夜不停,震天的喊杀声将濒死者的凄鸣掩盖过去,大雨三十余日,而今雨虽然停了,笼罩在襄平城内外双方心中的乌云却不得消散,仍旧雷声阵阵,撼动着双方每一个士兵胸腔里那颗尚未熄灭的心。
  中军帐内,将领们分列两旁,心神不宁的盯着安坐中间的那位统帅,半晌,陈圭出列,上前一步,“太尉,我军寡,敌军众,我军远来而攻城,敌军坐守坚营高垒,若不能一鼓作气攻下襄平,我军岂不内惧,到时纵令召还,亦恐有失啊!”
  司马懿抬起头,平静的看向陈圭,这一仗打得很不容易,兵出洛阳,先遇卑衍,避而未战,绕过二十余里的围堑,急趋襄平,诱卑衍追击后,方于首山大破之,未想大雨接连三十余日,辽水暴涨,消息甚至传至洛阳,朝野议论纷纷,皆认为辽东不可平,甚至想要劝司马懿回兵。
  尽管压力如此大,但司马懿仍然是帐中诸将里气色最好的一个,他今年已经四十八岁,大概是因为少喜怒而多沉思的缘故,士人那极其标志性的苍白皮肤上,连皱纹也不见几道。一双眼睛冷而静,无论从谁的面容上划过,总有一股森森然的凉意。
  “再等一等。”司马懿的目光看向帐外,夕阳西下,残云被染成了鲜血的颜色,大水之后又经历了如此恶战,离襄平城数里外的兵营内外都缭绕着一丝浅淡的腐臭气息。
  “我算定襄平城中余粮早尽,虽敌众我寡,已不足为惧,兵者五事,能战则战,不战当守,不能守当走,公孙渊战不能胜,守又无粮,欲走脱而为我围困,而今余二事,惟有降与死耳。”
  司马懿的话语掷地有声,帐中诸人无不露出信服神色,而上天仿佛觉得这一席话还不够有说服力一般,帐外忽然有士兵大嚷起来。
  “流星——!”
  “流星!是流星!!”
  众将一股脑的涌出帐外,果见苍穹上划过一道白色流星,从首山方向坠进襄平城东北。
  “大吉!”
  “破城必矣!”
  “破城必矣!”
  【时有长星,色白,有芒鬣,自襄平城西南流于东北,坠于梁水,城中震慑。】
  “报——!”军士跑了进来,“襄平南城门开,有骑兵不足千人,意欲突围!”
  司马懿那张没有什么血色,也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显现出了一丝兴奋,“胡遵!”
  “末将在!”
  “将公孙渊捉来与我请功!”
  “是!”
  已经入夜,天地间却四处都有火光。公孙修弯腰趴在马上,周遭四处都是喊杀声,视线里只有父亲铠甲的背影,他的父亲难道不是燕王?他难道不是尊贵的燕王世子?怎么会沦落到只剩亲随卫队数百人,仓皇逃出襄平?!可是这六百匹战马亦是襄平城内最后的战马了!襄平城内早已人竞相食,为了能够省下战马的口粮,城中老弱妇孺被吃了大半,他甚至也亲手斩杀过两名爱姬,只因为父亲告诫他说,当此难时,一定要与兵士齐心!尤其是拱卫他们父子的这数百名亲卫,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黑夜中,四处都有人和战马的惨叫嘶鸣,四处都有长矛扎进血肉里的闷响,除前方二百名骑兵突围开路,其余卫士们围在四周以作拱卫,可是哪怕公孙修的头颅压得再低,随着不断的惨叫声,重物落地声,还有破开空气的鸣镝之声,他都能感觉到,跟随他们父子的人越来越少了!
  无法压制的恐惧感涌上心头,他再也不想当什么燕国世子,朝廷不是封他父亲为乐浪公吗?!难道公爵之位还不能满足父亲吗?!辽东虽孤穷偏远,却也自在随意,只要臣服于朝廷,只要臣服于魏王,在这片土地上,便无人能挑战他父子的尊严!
  一支在夜色里闪着寒光的矛头突然穿过了他身侧骑士的胸膛……那不仅是他的亲卫,他的部曲,那还是从小陪伴他长大的亲随,亲如兄弟!而今却连话音也没有,只睁着一双恐惧而痛苦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的小主人,而后便跌落马下了!
  他要报仇吗?他能报仇吗?
  公孙修抬起头时,发现他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见过敌人的面孔,也从未如此失态的涕泪横流,他的勇气和决心,还有自恃辽东世家大族的那一点儿气度,都被巨浪一般的恐惧席卷淹没了。
  “待俘虏了公孙渊父子,太尉当如何?”
  “为陛下之计,拔除爪牙,恩威并施,亦不失为上策。”
  已近丑时,帐中灯烛烧得极盛,襄平将破,司马懿也显得心情极佳,用过夜宵,正与主簿闲聊入城之计时,军士突然跑了进来。
  “报——!洛阳有急信!”
  洛阳?太尉站起身,招了招手,拿过密封的丝帛袋,拆开后在灯下细细看起急报。
  “捷报——!公孙渊并公孙修父子已为我所擒!襄平城已破!将军——!”
  不知道是不是陈圭的错觉,灯火后面的司马懿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一分,他从急报上移开目光,看向喜气洋洋的军士,眼中却没有了半分喜悦,火光中跳动的目光反而更加冰冷,带着一股杀意。
  “斩公孙文懿父子,传首洛阳,城中男子年十五以上皆杀之,以为京观。”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千石以上,公卿皆诛。”
  这座从公孙度开始,被公孙家治理了数代的城池终于沦陷,尽管她早已伤痕累累,不复昔日辽水旁的美丽模样,但此时已是不折不扣的人间地狱。城中男子多被充为军士,而大半妇孺老幼已变为军粮,现下魏兵进城,一家家一户户的将这些斗志全无,瘦弱恐惧的公孙氏麾下的兵卒拖出来斩杀,围城日久,却还能杀足近万人,其中两千余公卿,七千余城中男丁,三天光景,便能将京观高高堆起,对于魏兵而言,亦足称道了。
  至于搜捕城中男子时顺便劫掠的财产,算不得什么犒劳。因为太尉大人下令只给三天时间劫掠,而后便要立刻拔营启程,回返洛阳!消息一传出来,营中兵士甚至来不及怨声载道,饭也顾不上吃,觉也顾不上睡,只恨不得爹妈再多生几只手,让他再将襄平城挖地三尺,多搜出几个回乡安身立命,娶媳妇的本钱。
  然而太尉却不觉得自己苛刻,他甚至觉得,已经太过纵容这些兵卒了,要不是这一战他必须立威,杀得辽东从此再不敢生反心,他原本是一刻也不想多呆的。
  “太尉……”陈圭斟酌言辞,又小心的看了看他的脸色,进了公孙渊这座“燕宫”后,司马懿仍然是不喜不怒,看不出什么表情,让他总觉得洛阳必定是出了大事,“那封急报……”
  司马懿转过头看向他,刚想说什么,偏殿却传来了哭嚷声,而后便是士兵拖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出来,后面跟着一名身着蜀锦的妇人,披头散发,竟然有力气冲开士兵阻拦,扑了过来,俯在司马懿面前。
  “将军——!求将军放过这孩子!”
  司马懿低头看了看妇人,又抬头看向那几名士兵,其中一个小军官出来恭恭敬敬的答话,“这是公孙康的幼子,公孙氏余孽皆除,只剩这一个了。”
  “将军!”那名妇人以头抢地,额头上立时磕出了血,“公孙氏数百口只剩这一个孩子了!阿准他才十二岁,将军放过他一条性命,妾结草衔环也愿报将军之德!”
  “他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公孙准。”
  司马懿端详着那个被士兵抓过来的小男孩,“抬起头来。”
  还真是一张好相貌,白皙而清秀,泫然欲泣时格外令人怜爱,他想,世子不想读书时,便是这样一幅表情。
  “莫做得太过了。”他责备了士兵一句,两边士兵立刻乖觉的将孩子放开,妇人见到幼子得存,喜极而泣,拼命地又磕了好几个头。
  “谢将军大恩——”
  “为他换一身好衣服。”司马懿平静地说,“送去密室绞杀后,好生下葬。”
  “是!”
  趴在地上的妇人发出了凄厉的叫声,刺耳得连陈圭都忍不住转过了脸,不想见那张血流满面,如厉鬼般狰狞痛苦的脸,他挥了挥手,士兵们连忙将妇人和孩子一并拖了下去。
  殿内恢复了死寂,从白天到黑夜,殿外的硝烟火光,惨叫哀鸣,一瞬也未停止过,只有这里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我想饶那孩子一条性命。”司马懿平淡地说,“但他的家族已经灭亡,整个辽东都已为朝廷所据,他没有能令我饶他一条性命的筹码。”
  “太尉?”
  “洛阳急报,魏王崩于嘉福殿,世子继位,蜀吴窥伺我中原多年,而今必欺世子年幼,荆州虽驻大司马曹休,却难保宛洛平安。”司马懿转过头看向陈圭,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温度,“除我之外,还有谁可为世子屏障?!”
  香炉中的青烟冉冉,模糊了牌位上的名字。
  郑重叩首的武将已经年过半百,再算不得年轻,丹凤眼却还能看到当年威震华夏的英雄那一脉相传的英豪气,待他拜过汉寿亭侯关羽的牌位,这一身重铠,起身时却还颇利落,见他已经拜过父亲的牌位,旁边之人方才开口。
  “关将军,”镇北将军黄权捻了捻胡须,“该点兵了。”
  “上庸养兵十载,而今终得进向宛洛!”关平又看了一眼牌位,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激荡,“待我军北上攻下洛阳之时,才能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第66章 诸葛乔视角(一)
  与沓中地形有些相似,上庸北有武当,南有巴山,冬无严寒,夏无酷暑,不仅气候宜人,而且易守难攻,但天下易守难攻的地方也有个差不多的麻烦:若是一心死守时不算困难,想出门时肯定也不太容易。
  关平黄权率三万精兵,想要自东三郡而出,先取宛城,后逼洛阳,第一道关卡便是汇聚汉水与长江,南北通衢的襄阳与樊城。与上庸这种想进时麻烦,想出时也麻烦的小地方不同,襄阳城三面环江,一面靠山。环江处水流湍急,波涛激射,“自沔以西,水急岸高,鱼贯溯流,首尾百里”,靠山处万山山脉下大小十数山头为倚仗,因而既有汉江作为天然屏障,又与一江之隔的樊城守望相助,群山四绕,一水纵贯,若在孙吴手中,孙吴退可据襄樊,进可出兵直逼南阳城下;若在蜀汉手中,随时可命一上将自襄樊出兵直逼宛城,《隆中对》亦不难实现。赤壁之战后,周瑜亦曾劝说孙权出兵襄阳,“据襄阳以蹙曹,北方可图也”,而关羽只是围逼襄阳,水淹于禁七军一战,便足以威震华夏。后世有言,“襄阳者,天下之脊也。东援吴,西控蜀,连东西之势,以全天下形胜。”
  此时关平黄权欲挥师北上,先遇襄樊卡住咽喉要道,避不过也躲不过,这样的军事枢纽,此刻既未在吴,也未在蜀,仍在曹魏之手,守将也还是位老熟人。说起来让人有些忍俊不禁,大江东去,无论是天下英雄谁敌手的曹刘,还是万人敌的关张,又或者风流儒雅,“曲有误,周郎顾”的美都督,现在皆已不在人世,自赤壁之后,东吴连大都督都换了三个,但镇守襄阳城的……还是于禁。
  曹丕年轻时性格喜怒不定,支持曹植的世家公卿曾在曹操面前批评他阴鸷忌刻,恐无为人君的度量,然而经历过邺城之乱后,这位中原实际上的统治者却表现出了惊人的自控力,尽管后世仍有“外宽和而内忌刻”的评价,但更多的是夸赞他有魏武之风,甚至是“光武遗风”。因而当于禁被作为魏吴短暂结盟的信物,在东吴使节的护送下送回洛阳时,面对这位一夕间须髯皆白的元老,曹丕并未像许多人猜测的那样去羞辱他,而是亲手将这位曾经颇有名望,威严毅重的将军扶了起来,善加宽慰。
  据说那天的于禁老泪纵横,誓以死报两代魏王知遇之恩,不知是他自己请愿还是曹丕有意这么安排,这位应当在家安享晚年的老将军此时守在汉江枢纽上,与樊城守将胡文德守望相助,成了蜀汉需要解决的一个老大难。
  蜀汉阵营里最善水战的将领莫过关羽,虽在数年前病故,却仍在汉水上重新训练出了一支水军。诸葛亮又从蜀中调来第一流的工匠,并派官吏督造战船,而今战船数百,冒突露桡不计其数。平日里藏在汉水上游的湖泊里,四周防范严密,图纸材料,一并由军士严密看管。而今春日晴好,两岸山川中繁花似锦的诗情画意,全被江上千帆而过的杀气腾腾给掩盖住,沿江两岸的农人见到船队出发时,那满目的惊骇足以证明,沿江出发的数百条战船何其壮观。
  这支水军耗费了蜀汉多少人力物力,关平十分清楚,上庸原有五千步兵,一千骑兵,丞相又自汉中调来三万步兵,两千骑兵,再加上这支一万余人的水军,而今合计已有五万兵力。
  这五万兵力是上庸全部家当,其中五千步兵守城,不能擅离,骑兵一千为哨探,一千督粮草。习珍为前锋,领五千步兵,黄权督中军两万余兵马,关平自领水军,趁着春水方生,汉江水势暴涨之际,自上游而下,直奔襄樊。
  这一仗关乎国运,须以必死之心而求万全之策,行非常之奇计。甚至于一向谨慎为官,不落任何口实的诸葛丞相竟然也冒了一次险,在并未上表请战之前,便已经开始向上庸增兵,并派出使臣,与东吴密约出兵时间。丞相回返成都,呈上《出师表》并向朝廷请战后,天子允之并下令出兵。这一切还是半个月前的事,这份诏书飞马送往上庸时,上庸的哨探已经先派出去了,若不是黄权老成持重,就关平有些肖似其父的性子,怕是等不到这封诏书,一见二月下旬时汉江水势初涨,便要顺流直下。
  这支水军里,许多是荆襄老兵,仍旧记得昔日汉寿亭侯水淹七军,威震华夏的英雄气象,而今战船顺势而下,又一次向襄樊出发,船上士兵有些没忍住,用袖角捂住了脸,悄悄哭了起来。
  诸葛乔站在甲板上,正向外探看两岸青山时,身后忽然有荆襄口音传来。
  “这船感觉如何?”
  一名肤色黝黑的年轻武将正笑嘻嘻的望着他,“女墙抓得这么牢,兄台必是自蜀中来的。”
  诸葛乔算益州人吗?不管从出生地算来,还是祖籍算来,似乎都不是益州人,但他幼时离开父亲身边,来到成都生活也倒没错。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
  “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什么将军,不过是个都尉罢了,再下王醒,兄台如何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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