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语文的第一梯队有十几分的差距。
周乐琪看着自己的卷子陷入沉默。
老潘上课评讲试卷的时候很生气,说全班都考得不好,平均分只比隔壁二班高不到三分,跟文科43班不分伯仲,称此为一班的奇耻大辱,并且又开麦骂他们这些理科生是文盲了,诗词鉴赏做得一塌糊涂。
他疯狂打了一波输出,可依然觉得不够解气,到下课的时候还开始迁怒,看着教室后方一连几天都没继续动工的半成品黑板报气不打一处来,又开始喷侯梓皓,说:“文体委员抓紧时间把黑板报弄完!七零八落画一半放在那儿算怎么回事!”
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侯梓皓:“……”
严林由于这次考试超过侯梓皓考了第一,心情非常不错,语文课一下课就跟葛澳一起到侯梓皓座位旁边嘲笑他,并在他的怒点上快乐蹦迪,直问他的黑板报事业怎么停滞了。
葛澳也贱兮兮地搭上他的肩膀,笑得贼眉鼠眼,说:“你说实话,这黑板报不是你自己弄的吧?是不是你前同桌帮你弄的?”
这个“前”字真是杀人诛心。
侯梓皓快气得心梗了,没想到葛澳还不算完,先嘀咕了一句“我就知道你艺术水平没那么高”,又继续八卦:“说真的,你是不是跟她谈恋爱呢?然后表白被拒了?现在人家不搭理你了?”
侯梓皓:“……”
葛澳这个狗东西。
……居然全猜中了。
侯梓皓不说话,只把葛澳搭着他肩膀的手扒拉开,又下意识地看向教室的另一端,看到周乐琪正独自坐在位子上低头看卷子,额前的碎发垂落下去,就像周五那天晚上她靠在他肩膀上睡着的时候一样。
只这样潦草的一眼已经足够让他想念她。
严林比葛澳有眼力见儿,看得出来侯梓皓是真的心情不好,因此也就不再插科打诨,更不追问他和周乐琪之间是怎么回事,只扭头看了一眼画了一半的黑板报,问侯梓皓:“这事儿怎么办?你有谱吗?”
侯梓皓把目光从周乐琪身上收回来,也看了一眼黑板报,转了转笔,有点烦躁地说:“没事儿,我今天晚上瞎画两笔凑数吧。”
葛澳问:“能行吗?老潘不满意咋办?”
“那正好,”侯梓皓一脸爱咋咋地的表情,“赶紧把我职撤了。”
当天放学后侯梓皓就留下来画黑板报了,而周四也正好是周乐琪做值日的日子。
她也看到他留下了,拿着那盒他们上周五一起去买的水彩站在黑板前,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他回头时也看见了她,对视的那个时候好像有点想跟她说话。
周乐琪把目光别开了,继续低头扫地,装作没看到他。
然而没过一会儿她还是听到了他走近她的脚步声,并听到他说:“不好意思,请问那个浪花的部分……”
声音和那天在负一层车库时一样低沉。
周乐琪的背脊有些僵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隐约产生了逃避这个人的情绪,她发现自己不能抬起头看他——为什么呢?是因为她依然认为之前他说喜欢她是一句恶劣的玩笑吗?
还是说……她其实也渐渐明白他当时是认真的呢?
周乐琪不想继续深思这件事了,她仍然低着头扫地,灰尘和碎纸屑挤满了她的视线,她听到自己正在用很冷淡的声音对他说:“你随便用几个颜色搭配一下吧,涂上就可以。”
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不知道他听到她的话以后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只知道她说完之后他们之间就只剩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了。
她不确定他刚才的声音是不是有些落寞。
她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正看到他站在黑板前的背影,他连水彩都不会用,不知道那是要蘸水的,还在用干巴巴的笔涂抹色块企图蘸上颜色,结果当然是徒劳。
周乐琪抿了抿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产生了一股负罪感,明明她对黑板报这事儿根本没有任何责任的,可是……就真的有点愧疚。
她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动摇了,心想就再帮他最后一次吧,就当……就当感谢他上周五请她吃的那碗牛肉面。
然而周乐琪刚打定主意、手里的扫帚还没放下呢,事情就又出现了一些变化。
——罗思雨来了。
她在教室外探头,看到一班教室里几乎要没人了,于是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几个笔记本。
她走到侯梓皓身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周乐琪扭过了头,又听见侯梓皓问:“你怎么来了?”
罗思雨轻柔的声音也传过来了,回答说:“来把笔记本还你啊,我都复印好了。”
侯梓皓答应了一声,说:“行,放我桌子上吧。”
罗思雨答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在出黑板报啊?水彩怎么不蘸水?”
侯梓皓也许是刚意识到水彩要蘸水用吧,因此愣了一下没说话,罗思雨笑了,声音银铃一样好听,既温柔又活泼。
“你不会画画吧?”她说,“要不我帮你?我学美术的。”
周乐琪一边把地上的垃圾扫进簸箕里倒掉,一边听到侯梓皓回答:“没事儿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收尾就行。”
可罗思雨却笑着说:“不麻烦呀,对我来说这很容易的——而且这个帆船比例有点问题,我把这个擦了帮你重新画一个吧?”
“咣当”一声。
铁制的簸箕被放回卫生角,声音略大,隐隐刺耳。
侯梓皓立刻回头看过去。
……却只来得及看到周乐琪背着书包离开教室的背影。
那天,周乐琪再次在301路公交车上碰到了那个中年人。
她其实在从学校走到公交车站的路上就默默在心里许愿了,祈祷今天不要再遇到他,而老天爷一向对她的心愿不予理会,她又再次碰到了他。
她的心沉了沉,但是也不至于太恐慌,毕竟自从侯梓皓不再坐这趟车了,周乐琪就早早慎重地思考过该怎么处理独自碰到那个中年人的情况——她决定干脆不坐下,一直站在司机先生身边,一直站到下车。
这样虽然难免辛苦,可是却很安全,那人总不至于在司机先生眼皮子底下对她不利。
只是她这个行为确实看起来很奇怪,司机先生也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不去座位上坐,周乐琪就扯谎,说她的腰椎有点不好,一直坐着会腰疼,得多站一站。
司机先生很感慨,一边开车一边说现在的高中生辛苦,小小年纪都有腰椎病了,感叹了一会儿又开始跟她闲聊,问:“小姑娘,你男朋友这几天怎么没跟你一起坐车啊?”
周乐琪抿了抿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那个中年人正在盯着她的后背,她毛骨悚然,心跳开始加快,脸上则努力保持镇定,声音略大地回答:“最近他有点事情不能一直陪我,不过他会在终点站接我的,送我回家。”
司机先生笑起来,说什么“小年轻就是浪漫”,又叮嘱她要好好学习,不能为了谈恋爱分心。
周乐琪装作轻松地与他攀谈,而精神却始终紧绷。
一到终点站,周乐琪立刻抢在第一个下了车。
她无暇关注那个中年人的动向,只是努力快步向家的方向走,等到了路灯昏暗的地方,她的步伐就越发快了。
后来索性跑了起来。
她在破旧的小路上奔跑着,脚下的土坑凹凸不平、差点让她摔倒,可是她也不敢停下,只是不停地、不停地跑;后来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身后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急促而密集,仿佛在追赶她,令她难以抑制地感到恐慌。
她太害怕了,以至于完全不敢回头,因为她不知道如果真的看到那个人在追她她又该怎么办,她只能逃、拼命地逃。
直到总算逃回了家里,用颤抖的手飞快地锁上大门。
她这才敢长长地舒一口气。
那时余清在厨房里做饭,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她也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她,因为她知道余清没有办法帮她解决这些困难,她知道后只会担心着急,除此之外毫无裨益。
她必须得自己面对。
周乐琪强忍着因恐惧而迟迟难以平复的生理性颤抖,走到自家狭小的窗户边向外看,并未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影在附近徘徊,她于是松了一口气,渐渐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也许刚才根本没有人在跟踪她,只是因为她最近睡眠太少,因此精神恍惚产生了幻觉。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跟余清一起吃晚饭,简单说着自己在学校发生的事,全是报喜不报忧;饭后洗碗、洗澡,再开始做作业。
一切如常。
直到晚上十点,家里的座机忽然来了一通电话。
那时余清已经睡了,周乐琪正独自一个人在小客厅里做作业,她担心电话铃会把余清吵醒,于是赶紧走过去接听。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
“那个……我是侯梓皓。”
“……请问你方便来一趟警察局吗?”
第20章 “都听你的”
[……是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周乐琪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这个时间的派出所比她想象得热闹多了:喝酒闹事的,卖丨淫丨嫖丨娼的,酒后驾车的,盗窃抢劫的……犯什么事儿的人都有,千奇百怪。
其中就有侯梓皓——罪名是打架斗殴。
她是在派出所二楼的一个大办公室里找到他的,当时屋子里有十几个警察,每人面前都有那么几个滋事的嫌疑犯,大家解释的解释、争吵的争吵,一片闹哄哄。
那么多人里周乐琪一眼就看到侯梓皓了,大概因为他当时还穿着校服,在一堆社会人中显得尤其格格不入。他就坐在警察面前,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神情间带了些烦躁,随意一扭头的时候忽然看到她了,立刻他眼中不耐烦的神色就消退了,并且很快站了起来。
像是一直在等她。
他看向她的那个时候周乐琪有点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是怎样的,有点微妙,有点杂乱,她一时搞不清,只是很快朝他走了过去。
走近以后她立刻就看到他身边还坐着另一个人:那个公交车上的中年男人。他脸上挂了彩,手臂的姿势看起来也有点不自然,好像是被扭到了,整个人情绪很激动,脸涨得通红。
周乐琪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了紧。
负责处理这桩纠纷的警察在看到侯梓皓站起来的时候就抬了抬头,连带着看到了周乐琪,他对她点了个头,然后就示意她坐下,并说:“当事人是吧?坐下吧,说说怎么回事儿。”
当时警察的办公桌对面正好有三把椅子,侯梓皓本来和那个中年男人各坐一边,中间的座位空着,而侯梓皓在周乐琪走近的同时就自动换到了中间的位置,把最右边的座位留给了她。
不动声色的保护,避免那个中年人再跟她靠近。
周乐琪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莫名的……有点热。
她心想,一定是刚才她从家里赶过来的路上跑得太快了,所以现在才会觉得热,而且呼吸也有点乱。
她收回目光,坐下了。
还没等开口,那个中年男人却先咋咋唬唬地吆喝了起来,对警察说:“警察同志啊,这个事情你可得给我主持公道,我就在路上走得好好的,这个男学生就莫名其妙过来打人!还污蔑我说我骚扰跟踪这个女学生!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他们两个……”
巴拉巴拉个没完。
警察听了一会儿脸色就有点不耐烦,摆了摆手让那个中年人闭嘴,也许是心里对这事儿已经有个基本判断了,他又看向周乐琪,这时候脸色就温和了不少,还鼓励她说:“没事儿别害怕,有什么说什么——你见过这人吗?”
他指了指那个中年人。
周乐琪有点紧张,她一个规规矩矩的学生,从小到大除了办身份证就没来过派出所,哪见过这种架势?难免有点慌。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侯梓皓,他也正在看她,神情和平时在学校里差不多,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酷劲儿,这令她感觉到熟悉,而熟悉则会带来安定感。
她又看向警察,调整了一下呼吸,回答说:“见过,这段时间在公交车上几乎每天都碰见。”
警察一边听一边做记录,又问:“他骚扰过你吗?”
那个中年男人一听“骚扰”这个词就很激动,又开始大声嚷嚷:“警察同志!你办案子怎么能有偏向呢!什么叫‘骚扰’啊?我怎么就骚扰她了?你这个……”
他还没嚷嚷完就被警察瞪了一眼,于是又怂了,人就像被按了消音键,不吱声了。
警察再次看向周乐琪,示意她继续。
周乐琪有点不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男人算是骚扰她了吗?他倒是没有碰她,只是总是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这能算什么有用的证词吗?
“这人一直在车上偷看她,”她正在踌躇纠结,这时却听到旁边的侯梓皓开口说话了,“前几天我一直跟她一起坐车,所以他没机会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今天我正好不在,然后她下车回家的路上就被跟踪了,路上应该有监控能查到这人下车以后走的方向,和前几天走的方向不一样。”
周乐琪:“……”
……他居然观察得这么细吗?
坦白来说,连周乐琪自己都没有注意观察过平时那个中年男人下车后行动的方向,可是侯梓皓居然都知道……还有,他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附近?他又不住在开发区,皓庭国际在市中心。
她觉得奇怪,可是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警察还在问她呢:“是这样吗?”
她点点头。
警察记录了几笔,又皱着眉问侯梓皓:“你又是怎么回事儿?跟当事人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