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
宋德章让人定了天字号的雅间,里头宽敞明亮,四面皆是巨大的落地隔窗。地毯、挂画、茶器皆是上等的,连同煮茶的茶娘子也是容貌秀丽的佳人。
不愧是定城最奢华的茶楼,难怪这般多的纨绔子弟都爱来此处。
“听说苏东家此次前来是为斗茶大赛之事。”
宋德章知道她要参加斗茶大赛,苏锦烟并不稀奇,宋德章的姐夫是知府,凭着这点关系还是能打听得到许多消息的。不过,苏锦烟倒是从这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味。
她接过茶娘子递过来的茶,呷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问道:“莫不是宋东家也在今年斗茶赛的名单之列?”
“实在是巧,”宋德章说道:“宋某人也有意角逐今年大赛的魁首。”
“啊,”苏锦烟了然的模样:“既如此,苏某在此先恭贺宋东家拔得头筹。”
此次斗茶大赛,宋德章势在必得,索性也不瞒着苏锦烟。他捏着品茗杯轻嗅茶香,低沉着音说道:“苏东家手段了得,宋某之前技不如人。只不过,这一次,宋某人可不会再客气了。”
“好,”苏锦烟举杯,面色从容带笑:“拭目以待。”
这时,门口一阵清脆的响声打断了两人谈话,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却见个瘦弱的女子摔倒在地,年纪约莫十六七的模样,长得白白净净、眉眼清秀。她此时跪在地上不住道歉:“贵人,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看着地上摔碎的瓷罐和散乱的茶叶,绝望地哭起来。
这是她们茶楼最好的茶叶,一两便价值千金,即便是卖了她都难赔上这个数。
宋德章沉了眉,但在苏锦烟面前却不好发火,只对着后头跟进来的掌柜斥责道:“你们是怎么教人做事的?”
“客官,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这就将她带下去好生责罚。”说着,他低声喝道:“还不快收拾干净!”
那女子战战兢兢地用袖子擦干净地板,而后便退了出去。
此事只不过是个小插曲,并不影响屋内众人。苏锦烟收回视线也继续喝茶,心里却想着宋德章刚才说的话。
一道茶下来,两人各自试探,你来我往,最后还是苏锦烟有要事忙,就先告辞离开了。
不过下楼时,却无意间从窗户瞥见后院的情况,之前那女子正在被两个婆子责罚。
她跪在地上,手上拿着个白瓷盖碗,婆子往里头加入滚烫的沸水,而女子保持兰花指托杯的姿势,眼里不停流泪手却不敢动半分。那女子白嫩的一双手,肉眼可见地烫得通红。
苏锦烟皱眉,这般狠厉的惩罚实在是过了,她赶紧下楼拐到后院。
那两个婆子见有客人过来,有些慌张,其中一个问道:“客人可是迷路了?”
苏锦烟没应声,径直走过去,用帕子托住盖碗,从那女子手中接过来。
“你们掌柜呢?”她问:“去叫他过来。”
两个婆子见她气势十足,摸不清楚是何身份,犹犹豫豫地便去了。
很快,掌柜的过来了,也认出了苏锦烟是刚才天字号雅间的客人,客客气气地问:“贵人有什么吩咐?”
“她刚才打碎的茶叶值多少银子?”苏锦烟问。
“这...”掌柜的说道:“八百两。”
“我给你一千俩,”苏锦烟指着那女子说:“这人我也一并带走了,你让人将她身契交给我。”
“诶?”掌柜的愣了下,随即立马反应过来,赶紧说道:“是是是,小的这就派人去拿。”
今日这小茶娘打碎了店里最好的茶叶,这八百两银子他正愁不知怎么交代呢,眼下有客人愿意兜下此事,自是最好不过。
一个茶娘而已,在他们这五十两银子就能再买一个回来。
拿到身契后,苏锦烟带着那女子出门,她呜呜咽咽地跪在地上叩谢,额头都磕红了。
苏锦烟赶紧拦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贵人,我叫巧月。”
“我适才见你端茶手法娴熟,你在这干了多久了?”
“三年了。”
“会茶艺?”
巧月赶紧点头:“贵人,我会,我这些都会的。”
“好,”苏锦烟见她手指红得打颤,说道:“巧月,往后你跟着我便是,我这人规矩不多,你无需跪了。”
她对霜凌道:“我先带她回客栈,你去请个大夫过来。”
.
苏锦烟回到客栈时已经是下午未时,忙碌了一天她实在疲惫得很。带回来的巧月也没精力再过问,直接交给张叔他们照看了。
霜凌没多久也请了大夫回来,她进门就说道:“小姐,您是不知,那巧月实在可怜。除了手上,她身上也到处是伤。”
巧月年纪不大,与霜凌都是十六七的姑娘,她自然感同身受。
“适才大夫给她看了手上的伤,写了方子还配了药膏,所幸那些伤都不太......哎——”
霜凌正说着,就见苏锦烟坐在软塌上猛地往旁边栽下去,她赶紧跑过去将人扶住:“小姐你怎么了?”
苏锦烟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坐着好端端的眼前突然就这么一黑,整个人轻飘飘似的没了知觉。
“小姐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霜凌说道:“这些日子您老爱困觉,总是睡不够似的。”
“小姐先躺着,我去倒茶过来。”
霜凌端茶过来给她,随后又担忧地劝道:“小姐,要不然让大夫也来给您瞧瞧?若是身子虚,回头让大夫开些补身子的方子。这个节骨眼,小姐可莫要病了。”
霜凌这话说得颇是周到,苏锦烟原本想着睡一觉便好,听她这么说,觉得也不无道理。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都得好生筹备,可不能被身子拖累了,于是问道:“大夫走了吗?没走就请他过来看看。”
“还没呢,奴婢这就去请人。”
然而,主仆俩谁也没想到,只简单的看个大夫,就看出了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大夫诊脉过后,屋子里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霜凌张大嘴巴,愣了好半晌才不敢置信地问:“大夫,你说我家小姐怀孕了?”
老大夫经验丰富,边写方子边说道:“已经三月有余啦,目前并无大碍,吃些安胎药多歇息就是。”
苏锦烟也是被这消息震得回不过神,整个人愣住。良久,她才将手搭在腹部的位置,心情复杂不已。
过了一会儿,霜凌送走大夫,走过来盯着她肚子呐呐地问:“小姐,我不是在做梦吧?”
苏锦烟拇指轻轻地摩挲着腹部,震惊过后,又有些茫然起来。她面色沉静地吩咐道:“霜凌,此事莫要说出去。”
“是,奴婢知道的。”霜凌问道:“这孩子小姐要生下来吗?”
这个问题倒是把苏锦烟给难住了。她之前从未想过这样的事,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令她措手不及。
她缓缓摇头:“我也不知,暂时还不知。”
“那...”霜凌问道:“奴婢先去将安胎药煎了?”
说完,她抓着方子转身就出门,然而房门才开,她又惊呼起来:
“世世世子?”
第51章
苏锦烟吓了大跳, 手下意识地遮掩着腹部,目光紧张地盯着门口站着的那人。
尉迟瑾冷不丁地见霜凌冒冒失失地出门,差点要撞上, 他赶紧退了一步。皱眉斥责:“急什么!”
霜凌垂下头,说话舌头都打结:“奴奴奴婢该死!”
她悄悄地将手上的药方往袖中藏,然后飞快地行了个礼就跑了, 仿佛见到的人是洪水猛兽似的。
尉迟瑾纳闷不解地转过头,就见苏锦烟正襟危坐于软塌上,面色严峻。他是聪明人,见她这般模样又结合适才她婢女匆忙慌张的行事, 便猜想两人之前定是在密谋什么事情。
心下一动,他抬脚进门,极其自燃地坐在椅子上。
苏锦烟的目光跟着尉迟瑾移动,仔细地打量他神色, 不确定之前的话是否被他听见了。
尉迟瑾此时也故弄玄虚, 将面上的情绪都收敛, 完全辨不出他此时是何想法。
如此,他老神在在地盯着苏锦烟, 唇角噙着抹高深莫测的笑,看得苏锦烟心里越发没底。
但她向来遇事镇定, 即便心里再慌张,只要对方没露出意图她也能八方不动。
两人眼神交错, 互相探底, 各自揣测。
尉迟瑾忽地起了点逗弄的心思,他懒懒地往后一靠,双腿交叠:“就不问问我为何而来吗?”
“那你为何而来?”苏锦烟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问道。
尉迟瑾含笑, 漫不经心地偏了下头:“为一件重要的事而来。”
苏锦烟心里一咯噔,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短短几个呼吸间,她便想了无数种应对法子。
若是尉迟瑾知道了她有孕,他定然不会让她打掉这个孩子,因为这是他尉迟家的血脉。而且如果她做了这一步,恐怕璟国公府不会善罢甘休,届时苏家,还有她自己也会后患无穷。
但她如果将孩子生下来送回璟国公府,然后再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自己依旧过自己的生活呢?
这样也不妥!
先不说尉迟瑾会不会放手,就说她自己的孩子要送去千里之外,母子分离,她光想想也觉得不忍不舍。
说孩子不是尉迟瑾的?
那尉迟瑾很有可能杀她的心都有了。
“你在想什么?”
尉迟瑾的声音顿时将她的思绪拉回,她垂下眼睫,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掩饰自己的难安。而后才缓缓说道:“没什么,适才你说重要的事,是何事?”
“你猜?”尉迟瑾挑眉,继续逗她。
“猜不着,”苏锦烟渐渐地压下了心里的慌乱,认真应对起来:“还请尉迟世子开门见山说话。”
她一句客气疏离的“尉迟世子”,瞬间就让尉迟瑾没了心情。
他敛去面上玩世不恭神色,眉眼微沉,透着几分不悦。缄默片刻,然后挥手让耿青将东西带进来。
是个不大不小的香樟木箱子,略微实沉。
“这是什么?”苏锦烟问。
尉迟瑾走过去打开箱子,从里头拿出本账册随意翻了翻,然后又仍在她旁边的茶几上。
“过来请你帮个忙。”尉迟瑾下巴对着账册示意道:“我正在查定州的贪污案子,你也知道我不擅看账册,所以过来找你帮我看看。”
闻言,苏锦烟顿时松了口气,面上也放松起来,随之心底又有些无奈:“你一个钦差大臣,身边难道就没个会看账册的人?”
“自然是有的,”尉迟瑾说:“只不过定州官员太多,三年积压的账册没有上千也有八百,看不过来。”
定州官员整理出来的那些账册,他当然要装装样子派人查看,但真正的账册还得暗中进行。
“我挑了最重要的一些,”他说道:“你的人在这方面应该算翘楚,看看账册不在话下。”
“帮个忙,嗯?”
说是请她帮忙,尉迟瑾的语气却带着点理所当然。
“我为何要帮你?”
“不看生面看佛面,这点事我觉得你不应该拒绝。”
“什么佛面?”
尉迟瑾今日来之前就已经打定主意要留这儿的,此时便面不改色地说道:“好歹夫妻一场,就不念半分情面?”
“......”
不知怎么的,苏锦烟忽然生出些无可奈何的惆怅。也不知尉迟瑾最近是吃错了什么药,变得不仅不要脸,还越来越难缠了。
她好话歹话说尽,他跟没事人似的油盐不进。
她这会儿实在是有些疲惫,没精力再与他纠缠下去,便说道:“也不是不行,不过今日太晚了,你将账册放这,我明日安排几个账房先生帮你看。”
“不妥,”尉迟瑾又走回椅子上坐下来,大爷似的:“这些账册可都是重要证据,万一遭贼或是丢失了可担待不起。”
他好整以暇道:“我还是在这看着方为稳妥。”
“......”苏锦烟忍了下,没忍住问道:“堂堂钦差大人就闲到了看守账册的地步?”
“昂,”尉迟瑾三分无赖七分破罐子破摔:“正是如此。”
“既是这样,”苏锦烟说道:“那你挪个地方,你总不至于想在我屋子里守一宿吧?”
“我过会儿要歇息了,”苏锦烟打了个哈欠,催促道:“还请世子爷另外找个地方看守这些账册。”
尉迟瑾目的达成,倒也干脆:“好。”
随后,他又让人抱着箱子出门了。
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没过片刻,苏锦烟便听见隔壁屋子的动静,先是有人搬了出去,之后又听见耿青的声音。
“对,花瓶放这里。”
“那是世子爷爱看的书,搁这。”
“世子夜里睡觉不喜灯太亮,将那盏挪开些。”
“被褥要熏了香再放进来,香不可太浓不可过淡,不可对着熏,似有若无清幽的龙涎香为上。”
“......”
苏锦烟听得扶额头疼,耿青动作这般迅速,竟是有备而来。
过得许久,苏锦烟半睡半醒之间,门房开了,霜凌鬼鬼祟祟地进来。
“小姐?”她问:“世子爷这是打算在这住下了?”
“兴许吧。”
“小姐,”霜凌悄悄地:“世子爷他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