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烟摇头:“看来是不知道。”
“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药方子还留着吗?”
“自然是先瞒着,至于其他的,我再好生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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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烟趁着夜幕降临的功夫睡了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睁眼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适才她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孩童一直对着她笑。那孩童明眸皓齿、白嫩可爱,最后笑着笑着却突然哭出来,不停问:“娘亲,你不要我了吗?”
苏锦烟觉得那孩童极其陌生,可见他哭时,又内心揪疼,这会儿醒来依旧感受真切。
好半晌,她的眸色才渐渐清明,缓缓撑着身子坐起,视线定在腹部的地方。
那里,突然有了个孩子。
在睡觉之前,迷迷糊糊间她确实萌生过吃落胎药的想法,可这会儿......想起梦中所见,她又不确定起来。
良久,她叹了口气。
罢了,不论如何这也是她的孩子,又怎忍心不让他来到这世间。
“小姐醒了?”霜凌捧着洗干净的衣裳进来:“小姐饿了吗?奴婢让人端晚饭过来。”
“霜凌,”下定决心后,苏锦烟说道:“那药方子还是留着吧。”
随后,她又附耳在霜凌耳边低声吩咐道:“这事,还得继续瞒着,往后咱们都要小心些。当然,也不必过于遮掩免得引起怀疑。至于那药,回头你找个牢靠之人,在铺子里煎,我每日过去喝就是。”
霜凌惊讶:“小姐打算生......”
“嘘——”苏锦烟提醒:“往后这些字眼,你再不许提一个字,免得露了马脚。”
“是,”霜凌应道:“奴婢知道了。”
“小姐?”这时,张叔在外头敲门,说道:“巧月姑娘说要见您。”
“让她进来吧。”
巧月进门来,老远地就跪下磕头:“贵人,巧月谢谢贵人的的大恩大德,若不是贵人今日救了我,我......”
“先别跪了,”苏锦烟说道:“霜凌,去扶她起来。”
“你可还有家人?”苏锦烟问。
“贵人,巧月早年被人牙子卖去各处,早就不知家人在哪了。”
“既如此,你就安心留在这,往后也不必叫我贵人,就跟霜凌一样喊我小姐就是。”
“你的手现在好点了?”苏锦烟又问。
“已经好许多了,多谢贵......小姐,”巧月换了称呼,又忍不住磕了个头:“奴婢以后定会好生伺候小姐,报答小姐的大恩大德。”
“我无需你报答大恩大德,不过...”她说道:“眼下倒是有件事需你去做。”
“小姐,是什么事?”
“后日就是斗茶大赛,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你家小姐我也参加了此次大赛,届时需要安排个人代表我汇源茶叶商行去展示茶艺。”
“小姐的意思是,让奴婢去?”
“你可否胜任此事?”
“小姐,奴婢学茶多年,茶艺自然是懂的,只是......”巧月有些紧张地说:“奴婢从未做过这样重要的事,奴婢担心做不好。”
“你可以的!”苏锦烟鼓励道:“明日我便亲自与你一起准备,每个细节、动作我都会亲自把关。”
“今晚你先回去好生歇着,对了,”她又说道:“桌上有瓶药膏,对你的伤势有用,你拿回去多涂抹几遍。今晚安心歇息,其他的明日再说。”
安置好了巧月,苏锦烟也感到腹中饥饿起来,吩咐霜凌去端晚饭,自己则下床洗漱换了身宽松的衣衫。
入秋后,傍晚变得凉爽起来,客栈院子里的树叶也飘飘徐徐地落了一地。
她站在窗边,以手支额失神地瞧着屋檐下黄昏的灯笼,满腹心事。
不过片刻,对面屋子的窗户也突然打开,一人手执折扇,潇洒倜傥地闯入眼帘。他朝着这边挑了下眉,桃花眼含笑,不要脸道:“可是在想你夫君?”
面对这样的尉迟瑾,苏锦烟认命地习惯起来。她淡淡地看了他片刻,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关上窗。
尉迟瑾也不在意,勾唇笑了笑,转身出门,走到苏锦烟屋子门口叩了两声。
“进来。”
见是他,苏锦烟皱眉:“又有何事?”
“与你商量账册之事。”尉迟瑾施施然地进门,自来熟地坐在饭桌前与她面对面。
正巧霜凌带着人端了晚饭进来,她诧异地看了看尉迟瑾又看了看苏锦烟,不知所措。
而尉迟瑾确只是望着苏锦烟,一副在此坐定不挪身的架势。苏锦烟暗叹了口气,吩咐霜凌道:“再添副碗筷来。”
“是。”霜凌赶紧去了。
“你想商量什么?”苏锦烟问道。
“江南贪污案在朝中牵扯颇深,”尉迟瑾正色道:“这些账册也是我派人千辛万苦寻得的,你安排的人可牢靠?”
“是我铺子下的账房先生,跟在我身边看账册多年。”
“可知其底细?”尉迟瑾又问。
“略知,”苏锦烟道:“但不太详细。”
“如此,我不大放心。”尉迟瑾说:“这样,我将他们安排住在一处,账册看完之后,也另外派人看着,直到定州这边的事了结。如何?”
闻言,苏锦烟抬眼,缓缓地问:“尉迟瑾,就非要我的人不可?”
“是。”尉迟瑾说道:“我虽从户部带了些人过来,但朝中关系复杂,我也摸不准哪些是敌是友。此事,还非得是不在朝之人才能办。”
思忖片刻,苏锦烟点头道:“好,应你便是,只是,你莫要为难他们。”
“这是自然。”
正好霜凌拿了碗筷过来,放在桌上后,她又退了出去,还轻轻地将门关上。
此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屋子里光线暗了下来,只剩几盏烛火明灭不间地照着。昏黄的火光映在苏锦烟的脸上,令她整个人变得柔和起来。
室内寂静,满桌的菜香透着股淡淡的温馨。
不知怎的,这一刻,尉迟瑾莫名地情绪低落起来。
他已经许久没这样安静的与她吃过饭了。还记得在国公府的时候,他气恼待在书房不愿回屋吃饭,她总是温婉耐心地过来请他。
她会体贴地给他布菜,给他盛汤,还柔声嘱咐:“夫君,小心烫。”
彼时他不懂,只以为这便是夫妻间的寻常,寻常到觉得她一辈子都会对他好。
却不想......
尉迟瑾吃饭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抬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锦烟,张口想说什么,却像是有东西堵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锦烟当然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她默默低头不发一语,兀自不紧不慢地喝汤。
良久,她开口道:“尉迟瑾,你若是还放不下,咱们可以试着做朋友。你就当......”
倏地,尉迟瑾将筷子搁在桌上,声音微颤:“谁要与你做朋友?”
“苏锦烟,谁放不下了?”他冷嗤一声:“你莫不是以为我来找你帮忙就是对你念念不忘?”
他别过眼,压下心底涌起的莫名情绪,不屑道:“你切莫自作多情,我尉迟瑾真没多喜欢你。”
说罢,他起身甩袖离去。
第52章
尉迟瑾出门后, 昂首望着朦胧的虚空片刻,心情烦躁不已。
下楼时遇见正办事回来的耿青,耿青问道:“世子爷您要去哪?”
尉迟瑾没说话, 就这么沉着脸从侍卫手上拿过马鞭,纵马出了城。
屋子里的苏锦烟,也沉默了许久, 直到夜色越来越浓,饭菜渐冷,她才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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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苏锦烟起了个早。
“小姐, ”霜凌帮她穿衣裳边说道:“奴婢让铺子里门房王老头家的儿媳帮您煎了药,她儿媳这会儿也怀着,此事稳妥。”
“嗯,”苏锦烟点头:“我等会儿就过去, 张叔他们起了吗?”
“张叔已经带着人出门了, 说是要去大赛的现场布置席位。”
“巧月人呢?”
“巧月在厨下给您弄早饭呢。”随后, 霜凌又悄悄地说道:“小姐,我听说世子昨夜一整晚都没回来, 也不知去了哪里。”
闻言,苏锦烟眸色微敛, 转了个话头:“一会儿你让人套好马车,我去趟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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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 苏锦烟带着巧月, 边思考事情,边嘱咐道:“一会儿到了铺子,你按着自己的习惯和喜好挑一套茶具,就按你擅长的来。”
“是。”
“按着你以往学的茶艺, 你先练习两遍,我观察之后再作定夺。”
“是。”
“还有,”苏锦烟说道:“用最好的茶练习,我从宜县带了许多好茶过来。对了,你自己更擅长泡什么茶?”
“碧螺春。”
“甚好,”苏锦烟赞道:“此时正逢秋季,想必许多人会想着用当季秋茶,以求鲜美。那咱们就用春茶,反其道而行之。”
很快,几人到了东城大街的铺子,苏锦烟安排好各样事项之后,径直去了后院。
后院有个厨房,平日里用来给掌柜小厮们做饭的,做饭的婆子正是王老头的儿媳。此时她见苏锦烟一身男装过来,风采照人,微微愣神。
“东家,”她悄悄说:“药已经煎好了,可要现在喝?”
“好。”
苏锦烟就坐在厨房门边的条凳上,也不讲究,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汤药微苦,但她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末了,还颇有闲心地打量王家儿媳的肚子。
王家儿媳笑道:“东家,我这已经是四个月了。”
闻言,苏锦烟惊讶:“四个月就这般大?”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居然开始担忧起来,心想,莫不是自己怀的孩儿是个长不大的?
有点忧愁!
王家儿媳许是察觉了她心思,噗嗤笑出声来:“东家莫要担忧,这等子事,有的显怀有的不显。”
苏锦烟呐呐地,仍旧有些怀疑:“是这样么?”
“自是如此,”王家儿媳道:“况且东家身子瘦弱,看不出来是很正常的。依我看,像东家这样的,估计得五六个月之后才能显见。”
“好,多谢告知。”
此时此刻,苏锦烟觉得有些好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坐在这样的地方与人谈论这样的话题。这种感觉,居然还挺不错。
她又看了看王家儿媳略圆的肚子,突然开始期待起来。
没过多久,霜凌过来喊她:“小姐,张叔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
“发生了何事?”
“听说那边与人发生了点纠纷,本是我们在理,可对方却咄咄逼人,张叔拿不定主意,请您过去定夺。”
“好。”苏锦烟这才起身。
然而到了地方一看,才知道她的汇源商行席位紧挨着的居然就是宋家的茶叶商行。
此时宋德章也在,见她来了,宋德章从临时搭建的屋子里出来,拱手道:“苏东家也是来查看现场的?”
“宋东家。”苏锦烟也拱手行了一礼:“正是,听说这里出了点事......”
她转头看向张叔,缓缓问道:“出了何事?”
张叔适才正在与宋家的人据理力争,这会儿见自家小姐来了,心里有了主心骨,毫不客气地便将适才发生的事一一道出。
原来是为了门面问题,换而言之也是排场之事。
像斗茶大赛这样的场合,谁都想在这样的时候为自己商行博些脸面。参加此次大赛的商行有十数家,然而场地有限,官府分配的席位也有限。各家都是自己出钱出力将席位搭建得最好最亮眼。
原本也是正常竞争,各不相干之事。只不过宋家却因有知府这层关系,私下将席位向西边扩了地方。而西边的位置却是苏锦烟的汇源商行。
如此一来,汇源商行的席位就变得窄小了,明显地落了下成。张叔怒斥此事不公,但官府却以宋家商行原先就定好了位置,而苏家的商行后来才参加为由,拒绝了张叔的请求。
听了前因后果,苏锦烟淡淡颔首:“我知道了。”
宋德章此时已经去了不远处与人商量事,他朝这边看了眼,正好对上苏锦烟视线,缓缓勾唇笑了下,但笑意不达眼底,暗含挑衅之意。
苏锦烟也笑了笑,面色一派从容。思忖片刻,她转身吩咐道:“此事无需再费口舌,眼下时间不多,你就按现有的地方布置席位就是。”
官府有意维护宋家,这事即便再争执下去也枉然,倒不如想其他法子。
“另外,”她又吩咐霜凌:“你现在就去成衣坊买些衣裳,铺子里所有人都统一着装。”
“还有,”她说:“无论花多少银钱,请几个绣娘在衣裳的背面绣上‘汇源茶叶商行’字样。”
“要显眼,颜色要鲜亮,这批衣裳明日就要穿在每个人的身上。去吧。”
霜凌得了命令,立即去办了。张叔因着她这份镇定自若心里也定了下来,朝她行了一礼便赶紧去做事。
交待好事情,苏锦烟这才不紧不慢地抬眼朝宋德章那边看去,见他依旧盯着这边。她缓缓展了个灿烂的笑,面上的光彩自信得耀眼,像升在山岚之巅的红日,又像雨后从浓云中倾泻而下的万丈光芒。
宋德章竟是猛地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