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走,杜晗霜就看见站在梁才人身后的秦悦,流珠当即忍不住:“梁才人那般羞辱我家主子,秦才人就眼睁睁地看着?”
秦悦并不心虚,反问道: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秦悦不卑不亢,不似往日讨好般嘴脸,眼中一片冷静清醒,流珠有些愣住。
往日秦悦在她和主子面前,总是做小服软,哪怕主子拧眉道一句果子酸了,她也会赔笑说是自己没挑好果子。
秦悦猜到流珠再想什么,她好笑地摇了摇头:
“不说梁才人身后的国公府和皇后娘娘,便是她和我位份相同,她想为难你们,我又能有何办法阻拦?”
还有一句话,秦悦没说。
她为何要阻拦?
她往日屈膝谄媚地对杜晗霜捧笑,是为何?
是为了仗杜晗霜的势!
她本就是小人,坦坦荡荡的,秦悦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这后宫女子,谁不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皇上?
只不过她讨好的人,不止皇上罢了,还有很多人,但凡能让她日子好过些的,她都不介意捧上笑脸!
如今杜晗霜明摆着得罪了晗修容,还惹了皇上厌恶。
秦悦找不到理由去帮杜晗霜。
况且,杜晗霜也从来没瞧得起她过。
流珠哑声半晌,才堪堪说:“往日在宫外,你能活得那么肆意自在,可多亏了我家主子!”
秦悦不想和流珠争辩。
她轻轻一服身,算全了二人往日的情分:
“宝林既然不再是嫔位,日后身边的人若能收敛,且还是收敛些吧。”
言尽于此,秦悦不再多说。
同是后宫妃嫔,凭甚杜晗霜一副清冷高傲的模样?
往日她身处高位,旁人不会说什么,若日后她还是如此端着架子,恐日子不会好过。
杜晗霜冷冷地看着她:
“纵我如今位低于你,我的人,也不用你来教训。”
秦悦看了她一眼,哑声不语。
离得几步远,秦悦依旧听得见流珠在背后骂了句:“小人得意!”
秦悦稍顿,几不可察地捏紧了手帕。
杜晗霜向来高傲,自不会懂得她们这些小人物想要出人头地要付出什么!
若是可以,谁不想高傲地立于世间?
第153章
承禧宫就冷清下来, 张盛早就有眼色地带着宫人退了出去。
不消须臾,殿内只剩下姜韵和付煜,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靠枕被竖起, 让姜韵躺得舒服些, 付煜坐在床边, 搅拌着药碗,他也不嫌苦, 抿了口,确定温度适宜后, 才喂到姜韵嘴边。
他脸上情绪过于平静,没有众人在时的暗沉和震怒。
反而让姜韵有些浑身不自在。
姜韵不着痕迹地拧眉, 低眸抿尽药汁,忽然头顶传来男人沉声:
“朕今日传见了监天司,豫州近两日许是会停雨。”
姜韵眼睫轻颤了下,她没抬起头,付煜视若不见,他平静收回药勺, 复又喂到姜韵嘴边, 这样的动作一直重复着,直到药碗见底。
他才说:“你前日说, 想为豫州上香祈福,朕深思熟虑后,本不想阻拦,可如今, 你刚中毒昏迷, 倒让朕有些犹豫。”
姜韵口腔溢满苦涩, 半晌, 她才堪声说:
“臣妾无碍……”
“朕知道。”
姜韵心中咯了一声,遂顿,渐渐往下沉。
他知道?
这话是何意?
他知道她身子无碍,还是知道今日之事全是她一手算计?
姜韵抬眸,对上付煜的视线,直白问他:
“皇上想说什么?”
付煜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依旧平静地剥着蜜饯,去了皮递给她:“药苦。”
姜韵拧眉,他这般看似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就仿佛慢刀子割肉般,让人心慌慌地疼。
付煜和往日一般体贴,姜韵抿唇,不去接他递过来的蜜饯。
付煜也不催,就那般举着。
姜韵抿唇,仰头和他对视,只是药味的确苦些,让她细眉紧蹙着。
最终,还是付煜服软。
也说不得服软,只心中憋的那口气,在看见她这般倔的时候,不自觉就消了。
付煜忽然冷不丁地问:
“你不想她侍寝,为何派人去敬事房?”
姜韵呼吸稍紧,错愕地看向他。
他怎么知道?
付煜好笑地看着她:“你真当敬事房是铁板一块?”
敬事房的确是杨绌在管事,但那般重要的地方,怎么可能皆是杨绌的人?
这后宫大大小小的事,几乎瞒不过张盛,况且,素安去敬事房时,可一点都没遮掩她的目的。
杨绌去御前时,他心中烦躁,一是不耐这时来后宫,二则是,她病重不侍寝就罢了,还一直将他往旁处推?
付煜一直记得,当年她还未进府,他每每离宫时,她总站在延禧宫的五色梅长廊时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身影消失,才会回去。
似多看他一眼都是好的。
物是人非,付煜曾觉得谁都会变,唯独姜韵不会。
可如今,连她都会将他推给旁人了。
张盛说承禧宫的人去敬事房,说是请杨绌帮个忙,单听到这里,付煜就不耐继续听下去,傍晚翻到杜晗霜牌子时,他也惊讶片刻。
他原以为,姜韵想帮的是洛瑜。
可谁知,打一开始,她就是在算计。
刚听闻她昏迷时,付煜的确紧张担忧,可谁都不是傻的,将姜韵所有动作连在一起再回想,都猜得出姜韵想作甚。
姜韵哑声半晌:“那适才皇上为何还要罚杜宝林?”
明知她无辜。
她话音甫落,付煜就冷了脸,心中似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憋得慌。
她是当真不知,他适才那话的重点在何处吗?
付煜垂眸,将适才的蜜饯又递给她,平静地没有一丝情绪道:
“后宫没几个蠢人。”
“若今日不罚她,日后旁人岂不是看轻了你?”
第154章
姜韵不着痕迹地眨了下眸子。
后宫的确没几个是蠢的, 但就因为她们会多想,姜韵才会将陷害杜晗霜一事做得如此粗糙。
毕竟,谁会相信, 这件事中杜晗霜是无辜的?
顶多会觉得她是在将计就计罢了。
可这些话, 姜韵没和付煜说。
付煜说完那些话, 又伸手去擦她嘴家的药渍,姜韵心中微紧, 险些别过脸去,但幸好她还存有理智, 稍仰头停在那里,任由付煜动作。
过了许久, 她才扯了扯唇角,似说不出情绪:
“皇上今日倒不圣明了。”
短促的一句话,藏进了心思,让付煜心底微有些刺疼。
“在你眼中,恐怕朕从未圣明过。”
他说:“委屈你那么久,偏袒你一次, 又何妨?”
付煜这话, 若落到其余后妃耳中,哪怕不感激涕零, 也会心生悸动。
可不知为什么,姜韵偏生内心无动于衷。
她想让自己如往日般怔然,可她却做不到。
姜韵忽然推开付煜的手,闭眸自嘲地说了句:
“偏袒吗?”
“可皇上何曾信过臣妾一次?”
不论曾在王府, 还是如今又回宫, 付煜偏袒她也罢, 维护她也好, 皆是因心中愧疚,甚至权衡利弊后觉得她不会做出那种事,才会如此。
但付煜在每次事件中,有关她的证据出现时,总也会怀疑她。
自始至终,他就未曾全然信过她。
付煜倏然捏紧扳指。
女子苍白的脸色就在他眼前,她只勉强地抿出抹笑:
“皇上认定今日这事是臣妾所为,所以,皇上觉得是在偏袒臣妾,委屈了杜宝林。”
“可皇上可有想过,若今日这事,并非臣妾所为呢?”
明明今日之事,就是她自导自演。
可付煜不知为甚,在听到她这番话时,心中快速地闪过一抹慌乱。
女子问他:
“曾经臣妾从不曾骗过皇上,任何心思也都不会瞒着皇上,皇上觉得,为何如今,臣妾连讨厌一个后宫妃嫔,都要小心翼翼地算计,而不是和皇上直言?”
付煜心中刺疼,他有些急促地抓住姜韵的手腕,低声说:
“别说了。”
姜韵去推他的手,挣脱不开,无力地颓废,委屈和怨恨皆混在一滴泪中砸下来:
“臣妾如今也会用所谓真相、宫中舆论去逼皇上处罚旁人,同后宫妃嫔无甚区别了……”
“韵儿!”
付煜打断她的话,他很久没有这样喊过她。
自她重新进宫后,两人之间就似生了抹看不清摸不着的隔阂,让这些亲密的称呼都喊不出口。
偏生姜韵反应也因此激烈起来,她拼命要抽出手,哭着摇头:
“皇上明知道……明知道……”
“是因为我不信皇上了!”
狠狠砸在付煜心中,一直以来隐隐的认知成了真,让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我本来就和她们没有区别,不是吗!”
女子似受不了这般情绪冲击,单薄的身板哭得轻颤。
付煜紧紧掐住姜韵的手腕,眼底有些红,嗤笑反问:“你觉得你和她们相同?”
明知她犯了错,他也不舍得罚她。
除她以外,这后宫,谁担得起这份荣宠?
付煜眸子彻底冷下来,连同脸上都没什么格外明显的神色,寡淡漠然,没有一丝情绪。
若她和这后宫旁人无甚不同,那他这一年来所有的午夜后悔岂不都成了笑话!
付煜可以接受她心中怨恨,接受她为了保护自己对旁人出手。
可却见不得她这般诋毁自己。
付煜轻扯唇角,轻讽:“你可知,在以为你丧身火海的那一年中,连你的名字在宫中都是禁忌。”
姜韵身子一颤,闭上眸子,泪珠子扑棱棱地砸下来。
生生砸得付煜消了声。
半晌,他终究是妥协道:“祈福一事,你若想去,那你就去。”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遂,耷拉着眸眼,沉声开口:
“晗修容忧虑豫州一事,大病不起,奉一片诚心进佛堂为豫州百姓祈福,朕念其心意甚绝,遂,不忍阻之。”
“朕这般下旨,晗修容觉得可行?”
名声她要,他便给。
待豫州雨停那日,这番说辞落入豫州百姓耳中,大可洗清之前她是祸星的一片谣言。
付煜紧盯着姜韵,等着她的回答。
可女子紧咬唇,哭得似喘不上气来,捂住唇哽咽得厉害,付煜深深呼出一口气,堪声问她:
“你要的,朕都应了,你还哭甚?”
他动手,想去擦她脸上的泪珠,他一碰她,女子就僵硬得厉害。
付煜心中不好受:
“你当真要同朕生分?”
一句话,叫姜韵欲要止住的眼泪顿时又凶又狠,她忽然扑进付煜怀中,紧紧搂住他脖颈,哭着喊:
“我不要!”
“我不要!我不要……”
“你说过,会好好待我的!不会叫我受委屈的!”
“你什么都没做到,凭甚同我生分!”
付煜紧紧搂住她,似失而复得,将人禁锢在怀里,听她一句句指责,喉间涩得厉害,在女子看不见的地方,他闭了闭眼,忍住眸中那瞬间的涩意。
女子从他怀中仰起头,泪流满面:
“你说,不会让旁人欺负我,可当初你一走就是数月,你把我扔在府中,她们都趁你不在时欺负我!”
“你回来后,不替我主持公道,反而逐我出府!”
“在我刚替你诞下子嗣时……”
她说到这里时,似要被情绪冲击得说不出话,她伏在付煜怀中,大哭出声,手握成拳捶在付煜胸膛:
“你可知,我当时有绝望!”
“我怎能不怨你!怎能不恨你!”
她无力瘫软在付煜怀里,一字一句皆泣着泪,她呢喃:
“你是我当时唯一的底气和希望啊……”
若做不到,为何承诺她?
让她生出了希望,又生生地打碎!
若说,她之前所有的怨恨和质问,都只让付煜心中犯涩,那这最后一句话,就让付煜觉得,似心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生生的疼。
从没有一刻,付煜这般清晰地意识到,当初他觉得是权宜之计的一句话,可对于姜韵来说,却是彻底毁了她的希望。
她合该恨他的。
付煜低头,亲吻在她额头,低低涩声:
“是朕的错……”
他自生来就尊贵,何时低过头?
可如今,一句他的错,脱口而出,他竟没有觉得为难。
付煜觉得些许荒诞。
在她刚进府时,他虽待她不错,却也从未想过,他会因她几句话,就低声服软至此。
姜韵似哭累了,在他怀中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付煜一直未动,手指轻抚上她脸颊。
往日触手可及的,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世人如此,连他也不能免俗。
付煜待她睡熟后,才让她躺好在床榻上,可付煜却没离开,坐在床边,守到了天色将亮,才站起身,踏出内殿时,他回头看了眼。
女子脸上的泪痕还若隐若现,床幔轻垂,她安静地躺在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