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侧,张盛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殿下,姜姑娘回去了。”
付煜扔了卷宗,眼皮子未抬,似平静地“嗯”了声。
张盛心中撇嘴。
装什么若无其事的模样。
适才姜韵姑娘在院子中站着的时候,您手中的卷宗可是一页都没翻。
张盛也有些搞不懂殿下在想些什么。
明明担心姜韵姑娘,为何还装作一副对其不在乎的模样?
付煜低垂着头。
他当然没有迁怒姜韵。
他只是忽然察觉对姜韵那些怜惜的情绪,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对待姜韵。
半晌,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沉声道:
“正院有消息了,及时禀报本王。”
张盛脸色一肃,立即低声应下。
*******
秋篱院。
锦绣伺候陈良娣洗漱后,跪坐在床榻旁,替陈良娣捏着膝盖。
她心疼道:“今日一事,与主子有何关系?倒叫主子跟着跪了一日,主子何其无辜。”
陈良娣无奈摇头。
她点了点锦绣的额头,失笑道:
“跪的又非我一人,连李侧妃都跪了一日,难不成我比她还要娇贵?”
锦绣不着痕迹地撇嘴。
在她眼中,李侧妃自然不如她家主子娇贵的。
而且……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嘀咕:
“她又算不得无辜……”
这府中的明眼人,谁不知晓今日王妃之所以会早产,和李侧妃根本逃不了干系。
平白又牵累了她家主子。
锦绣心中有些恼,说话间也透着些情绪出来:“奴婢瞧着殿下今日的意思,恐是对李侧妃生了不小意见。”
摆明了殿下怀疑李侧妃。
一旦有证据证明此事和李侧妃有关,到时候才有李侧妃受的。
她一股脑说完后,陈良娣只摇头笑。
锦绣顿住,有些窘涩和不好意思:
“主子,您笑什么?难不成奴婢又说错话了?”
陈良娣坐直身子,她轻捶了捶有些酸乏的肩膀,视线透过楹窗,落在外间的栀子花上。
她牵唇,轻声道:
“你真当能查得出来结果?”
锦绣一愣:“殿下亲自查,还会查不出来吗?”
哪会查不出的真相?
陈良娣低了低眸,没有说话。
李侧妃的确是有些张扬,这件事做得也不漂亮,若是她,她就不会拿姜韵一事作妖。
嫡子闷死在王妃腹中。
她不信,这件事中,李侧妃会没有动手脚。
明明本就做得近乎天衣无缝了,偏生侧妃将姜韵一事扯进来,叫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做得太多,反而得不偿失。
纵是她觉得李侧妃有些不妥,可陈良娣依旧不觉得,李侧妃会用一颗会暴露身份的棋子。
陈良娣眯了眯眸子,她徐徐道:
“殿下既然没有当场责罚侧妃,那该担心的,就不是她了。”
一缕清风从楹窗渗进来,凉意斐然,让陈良娣脸上神色叫人格外看不透。
锦秀一脸茫然:
“主子此话何意?”
陈良娣无奈地垂眸看向她:“兰清不会供出李侧妃来,可张盛的手段她也未必扛得住,那你觉得,她会供出谁来?”
兰清,就是在王妃跟前嚼舌根,后被殿下吩咐拖下去的婢女。
锦绣一顿,终于明白了主子话中何意。
不会供出李侧妃,可这后院的主子却是有很多。
锦绣拧起眉心,撇嘴道:
“倒又叫她逃了一劫。”
陈良娣没有接话。
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嫡子之死和李侧妃有关,那殿下就不会对李侧妃有过多责罚。
谁叫李侧妃膝下有付铭呢?
这才是李侧妃的倚仗。
不过,陈良娣摇了摇头,她说:
“等着吧,此事还没完呢。”
王妃娘娘还未醒来,等王妃知晓,她诞下一男一女,却只活下一个女儿时,又岂会善罢甘休?
陈良娣猜得没错。
王妃醒来后,得知她的嫡子胎死腹中时,整个人几欲崩溃。
她惨白着一张脸,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近乎晕厥过去,她心中止不住的后悔和怨恨:
“孩、孩子……我的孩子……”
秀琦慌乱地抱紧她,却被她这模样吓得哭出来,眸子通红:
“娘娘!您撑住啊!小郡主还需要娘娘啊!”
王妃根本听不进秀琦在说些什么。
她只记得,她的嫡子死了,尚在腹中时,就被活活闷死了。
太医说,若不是她生产中途力竭而昏迷,她的嫡子本该是可以成活的!
可如今,她本该一对健康的龙凤胎,只剩一个病怏怏的小郡主!
她刚生产,身子还未好,就如此大喜大悲,忽地身子一阵抽疼,她瘫软在床榻上,眸子中一片空洞,无神地落着泪。
秀琦有些看不下去,她擦了一把眼泪,忽地握住王妃的手,咬牙说:
“娘娘!您振作些!”
“若娘娘都打不起精神,那谁给死去的小世子报仇啊!”
她直呼小世子。
她家娘娘诞下的是嫡子,若无意外,本就会被请封世子。
王妃身子一僵,她的哭声截然而止。
半晌,秀琦才听见她沙哑干涩的声音:
“对、你说得对……”
她撑着身子似要坐起来,忽地顿住,她视线越过秀琦落在一处。
室内中间的翡翠香炉中燃着熏香,袅袅白烟升起,散着甜腻的香气,这是为了掩盖房间中的血腥味特意点的熏香。
似想起什么,她倏然睁大了眸子。
她闻见过……
在她生产时,她只记得她好似闻见过一抹桃花香,遂后,没有多久,她就觉得浑身无力。
她当时只以为是她疼得没了力气。
可是,她有孕,正院上下根本不会燃熏香,也无人会佩戴香囊。
产房中从哪里来的桃花香!
恨意和狠毒近乎刹那间浮上她眸子,她攥紧秀琦的手,眼泪肆流,她近乎疯狂地喊:
“去叫殿下!叫殿下来!”
第52章
姜韵一夜未睡, 等到付煜回来后,才被铃铛催促着休息。
她只觉得她刚闭眼,就听见外间传来一转喧噪。
姜韵稍有些不适地蹙起眉心, 她艰难地睁开眸子, 恰好铃铛推门进来,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抬手按了按疲乏的额角, 她轻声问:
“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前院,说是府中最规矩的地方也不为过。
何人会在前院这般喧噪?
铃铛一脸惊疑不定, 她虚扶着姜韵身子,压低声音, 迫不及待道:
“是正院的秀琦。”
姜韵一顿,眸子中倏然清醒。
她眉梢微动,王妃娘娘刚刚生产,秀琦不在王妃身边伺候着,怎会跑到前院来?
姜韵站起来,刚想走出去, 就透过楹窗看见游廊尽头付煜的背影。
姜韵动作微顿, 她偏过头,眸色稍深:
“王妃怎么了?”
铃铛小心地扶着她, 闻言,忙摇头:
“奴婢不知晓,只是秀琦一来就跪在地上哭,说是王妃醒了, 要见殿下。”
说着话, 铃铛打了个颤儿。
秀琦是王妃身边贴心人, 往日在府中也颇有地位, 旁人遇见她,都得叫一声秀琦姐姐,即使是后院主子,也得唤她声秀琦姑娘。
铃铛在王府多年,何时见过她哭成那般狼狈的模样?
姜韵下意识地抬手轻抚了下小腹,她偏垂下头,青丝落了两缕在脸侧,越发显得她温柔韵味。
她在想,王妃一醒来,就找殿下,所谓何事?
猜到什么,姜韵拧紧了眉心,心中却又觉得不可能。
在王妃孕期,能靠近王妃的,皆是王妃的心腹,王妃管着后院多年,竟能让自己身边混进旁人的暗线?
可偏生姜韵也清楚,没什么不可能的。
若真如她想的那般,那之后,这后院可就有得好瞧了。
这时,铃铛小声地说:
“姐姐,我们要跟着过去吗?”
铃铛的话叫姜韵稍怔,半晌,才抿了抿稍涩的唇瓣,她似堪堪摇头:“我哪有身份过去……”
轻轻低低的一句话,让铃铛顿生懊悔。
她恨不得打自己嘴巴。
即使姐姐如今怀了身孕,入后院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可姐姐如今没有名分,却依旧算不得后院的人,明面上依旧是前院的奴才。
若非王妃早产,许是殿下就已经说了姐姐名分一事。
可偏生出了王妃一事,就平生耽误了下来。
府中嫡子刚去,就封了一位良娣,这摆明了是在王妃心上扎针。
是以,姐姐如今身份十分尴尬。
算不得后院的人,殿下又不在身边,自然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去正院看望王妃。
半晌,铃铛只能干巴巴地一句:
“姐姐不要担心,您有名分,那是迟早的事情。”
连同淬锦苑都收拾出来了,在铃铛看来,姐姐要不了多久,就会搬进去。
“慎言,”姜韵摇头打断她,轻拧眉,似拢着担忧和不赞同:“如今出了王妃一事,殿下心中必然悲痛,这话日后莫要再说了。”
铃铛噤声,只是偷觑了她一眼。
她在后院见多了恨不得要朝上爬的人,想要良娣之位的,后院不知几许人,姐姐当真不想要这个名分吗?
姜韵似看出她在想什么,苦笑一声:
“我自然想能够名正言顺地陪在殿下身边,可如今情况特殊,哪容得我想作甚。”
铃铛噎住,半晌,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理,她低声不忿嘀咕:
“这也太巧了。”
姜韵袖子中手捏紧了帕子。
巧吗?
的确很巧。
她若没有怀孕,她尚可接受躲在前院中。
但如今她怀了身孕,若不进后院,待她生产那日,谈何抚养子嗣资格?
想至此,姜韵眸子中浮现一抹烦躁。
她进府后,第一次对旁人起了厌烦之心。
正院中,付煜跟着秀琦踏进来,还未走近床榻,忽然察觉一道黑影朝他扑来。
付煜脸色顿时生变。
他上前一步,接住女子,将人搂进怀中,控制不住地生怒:
“你刚生产,这是作甚!”
王妃刚小产,房间的门和窗户紧闭着,唯恐怕进了风,房间中燃了熏香,夹杂着之前的血腥味,莫名刺得眉心紧拧。
付煜脸色怒意显然。
王妃却全然不顾,她攥着付煜的衣袖,脸上毫无血色,她哭得似快要晕厥,眸中透着恨意:
“殿下!有人害我!有人害我!”
她情绪激动斐然,顾不上自称,却硬生生让付煜沉下眸。
他似又想起襁褓中婴儿的浑身青紫。
王妃的话还在继续:“有香!我闻见了!殿下!我闻见了!”
她瘫软在付煜怀中,哭得力竭:“不该有香的啊!”
“殿下,他本该好好的……本该好好的……”
王妃崩溃般,她拉着付煜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那处较以往已经平坦,可付煜的手搭上去,依旧抚到软软一团。
若是以往,王妃自然不会这般不顾形象。
她爱慕付煜,恨不得在付煜眼中的自己皆是完美无缺的,如何会让付煜摸她满是皮肉的小腹。
可如今,她却顾不了那么多,她一字一句,似浸了血般:
“他昨日还踢了妾身!”
“若非有人故意害妾身,妾身何故会在生产时力竭!让我的孩子活活闷死在腹中啊!”
付煜听着她描述的场景,呼吸重了下来,他紧紧闭上眼睛,哑声说:
“王妃,你冷静些。”
话音甫落,王妃的哭声忽然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似觉得可笑地看向付煜,她扯着唇角,泪水从眼角落下来,她攥紧锦被,哭着喊:
“殿下叫我冷静?”
“殿下!那日我怀胎十月!日日盼着的孩子啊!”
“他被人害死了!我恨不得将那人抽筋扒皮!饮她血!吃她肉!让她生不如死!”
她笑得惨烈:“殿下让我如何冷静啊!”
付煜紧紧捏住扳指,他按着怀中的人,不让她动弹。
她因有孕,后又早产,本就身子虚弱,如何经得起她这番折腾?
可王妃如今根本听不进旁言。
她攥着付煜的衣裳,直直看向他,眸中的恨意似要溢出来:
“殿下!您答应我!一定会替他做主的!”
“您答应我!你答应我!”
付煜按住她的手,他沉声一字一句和她说:
“若真是旁人害了你,本王定不会放过她!”
得了他这句话,王妃才颓然大哭,她似泄了浑身的力气,瘫软在付煜怀中,哭得悲痛:
“殿下!殿下!妾身都没看过他啊!”
付煜垂着眸眼,一句也不说。
他只看了一眼,就一夜无眠,若当真让她看见了,又岂止如今这般?
王妃本就是强撑着身子,哭闹了一场,就在付煜怀中力竭晕了过去。
无端地,付煜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