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韵眉眼些许缓和:“你费心了。”
遂顿,姜韵没忘记铃铛进来时的神情:
“你还未说,谁欺负你了?”
“还不是苏主子院子中的阿翘!”
她刚在厨房遇见阿翘,因姜韵有孕,厨房不得不仔细些,两人一同出现在厨房,阿翘难免就受了些冷遇。
许是被正院压得心中苦闷,阿翘没忍住说了几句酸话。
“她说了什么?”
话音平静浅凉,姜韵绞着勺子的动作立即顿住,她抬眸,看见门口立着的那抹人影。
铃铛一时没反应过来,恼道:
“她说,正经主子都没这么矫情!”
第67章
姜韵脸色顿变, 打断铃铛:
“铃铛!”
铃铛这才惊觉问她话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她扭头看见付煜时,吓得双腿一软, 砰一声跪在了地上。
付煜背着光站着, 轻微耷拉着眸眼, 神色不明。
姜韵忙忙站起来,勉强挤出一抹笑:
“铃铛一时乱语, 殿下别和她计较。”
付煜不紧不慢地觑了她一眼,走进房间, 在姜韵身边坐了下来,顺带着, 将姜韵也拉着坐了下来。
这一动作,让姜韵和铃铛心中皆松了口气。
付煜伸手碰了下酸梅汤的碗壁,指尖传来一抹清凉。
他将碗推向姜韵,若有似无地轻颔首:
“先用吧,别等凉意散了,倒白折腾了一番。”
姜韵和铃铛对视一眼, 有些面面相觑, 姜韵咬唇接过汤勺,轻轻搅拌了下, 被付煜一直盯着,委实有些喝不下去。
她低垂下眼眸,轻抿了两口,就堪堪放下汤勺。
付煜轻拧眉, 想起适才听见的铃铛的话:
“你近日食欲不佳?”
姜韵粉唇微启, 轻“啊”了一声, 遂顿, 她回神,有些不好意思:
“这天越来越热,奴婢闷得慌,这几日才用得少了些。”
闷得慌?
付煜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房间中的摆设。
姜韵有孕在身,受不得凉,所以房间中没有摆放冰盆,付煜只待了一会儿,就觉有些闷热,他不着痕迹地轻拧眉梢。
姜韵住在前院的侧厢房中,这房间本是住下人的,即使如今姜韵是一个人住,也不过堪堪够放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罢了。
小小的梳妆台挤在床前,用一扇屏风和桌子隔开。
就这般简单。
她有孕后,绣房隔三岔五地就会送新裳过来,再加上付煜时不时的赏赐,这处空间愈发显得逼仄。
厢房位置不好,即使开着楹窗,也不见得能吹进几缕风,一点儿都不通透。
付煜眸色些暗。
倒是他疏忽了。
如今还未到最热的时候,姜韵只是觉得闷,她如今身子渐重,这府中委屈了谁,都不该委屈她。
这还只是夏日,她这有孕,必然是明年初才能生子。
待冬日时,还是难熬。
府中有地龙的院子,只那几个。
可即使是他的前院,也不会奢侈到侧厢房也有地龙。
甭管他心中有多少顾虑,只顾着她的身子,这良娣之位恐也拖不了多久。
房中安静,熹微暖光透过窗格,映在男人修长的身影上。
碗壁泛凉,冒着水滴。
姜韵不知付煜在想什么,她轻垂眸,抬手碰了碰碗壁,指尖顿时碰到了水渍,她捻了捻又用帕子轻蹭,委实显得有几分无聊。
付煜回神,将她这副作态看在眼中,忽然生了几分好奇:
“你平日都做些什么?”
姜韵茫然了一会儿。
不知他为何会问起这个,顿了半晌,姜韵才堪堪回答:
“殿下不许奴婢走动,奴婢几乎日日都待在房中。”
往日在宫中时,她每日都要伴在贵妃身侧,要替贵妃分忧解难,每日皆忙得很晚才可闭眼。
进府后,她就跟在殿下身边伺候,忙里忙外地,皆不得清闲。
如今彻底闲下来,她一时之间倒也不知做什么。
付煜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稍眯起眸子:
“无聊?”
姜韵偷偷觑了他一眼:“奴婢在府中,只认识殿下一人。”
她声音很轻很细,几不可闻。
可房间安静,这话清楚地传进付煜耳中,不知为何,付煜心中莫名有些涩意。
女子低垂着头,侧脸温柔安静,却透着些许说不出的落寞。
付煜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他一回府,就会见到姜韵候在游廊上。
问她,女子就说,在房中待得闷,出来透透气。
如今在想,她日日挑在那个时间,岂止是房中待得闷?
直到付煜离开,姜韵也不知他这次来是作甚。
姜韵的身份有些尴尬。
她不得名分,即使身在王府,却连个自己的院子都没有,她有孕,前院的人皆称她一声姜主子。
可就如同阿翘那句所言,这声主子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姜韵扫了眼自己的房间,轻扯了扯唇角。
她不着痕迹地轻抚小腹,眸色有刹那间晦涩难辨。
换院子一事,她必须提上日程。
否则,她连开口让付煜留宿的资格都没有。
付煜走后,铃铛才软着腿爬起来,她上前扶住姜韵,稍顿,她小声嘀咕:
“早知道殿下会听见,奴婢岂止说那两句。”
若她知晓殿下会听见,必然会添油加醋几句,哪会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阿翘放了过去?
姜韵嗔睨了铃铛一眼,有些失笑地摇头。
哪需要铃铛多说?
付煜刚回到书房,就对着张盛吩咐:
“查一下今日厨房发生了何事。”
张盛并未跟着付煜进去,对付煜的这个吩咐有些摸不清头脑。
他朝身后看了眼,殿下刚从姜主子那里出来,就有这个吩咐,必然是和姜主子有关了。
张盛记在了心里,付煜进了书房后,他就让人去打听。
张盛查到的消息,和铃铛所言没几分差别,甚至比铃铛说得还过分些。
付煜持笔的动作停住,静了片刻,他淡淡道:
“苏氏清闲了些。”
张盛讪笑。
他清楚,殿下的这句清闲,指的可不仅仅是姜主子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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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韵还在筹谋良娣之位时,宫中忽然传来了圣旨。
彼时,付煜尚在户部办公,不曾在府中。
圣旨送到了正院中。
刘福匆匆来喊姜韵时,姜韵一脸茫然:
“圣上给我赐下圣旨?”
刘福忙忙点头,急得不行:“姜主子快别问了,宫中来人已经在正院等着姜主子了,姜主子快些吧。”
姜韵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
她日日待在房中,穿得颇有些随意,不过绣房送来的皆是好料子,做工也甚精细,铃铛慌得蹲下来帮她理了理衣摆的褶皱。
姜韵绷直了脊背,虽不知圣旨上说了什么,但她这副样子接旨,还算得体。
衣裳不整地接旨,那是对圣上的不敬。
姜韵到了正院时,正院主子,除了被关了禁闭的李良娣,几乎皆到齐了,她一进来,众人视线皆不明地落在她身上。
似要打量清楚,她究竟多大能耐,竟能让圣上为她赐旨?
姜韵见惯了大场面,对于众人的视线,也能做到视而不见,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众人,众人脸上皆是好奇不解,或是强压着平静,只有王妃脸色似有些难堪。
王妃紧紧盯着宫人手中明黄色的圣旨。
来人是御前的宫人,常去延禧宫,对姜韵也有几分眼熟,姜韵一来,他就站了起来:
“姜姑娘来了,那奴才就宣旨了。”
圣旨是给姜韵的,所以姜韵跪在了最前面。
一道封良娣的圣旨砸下来,将姜韵和王府众人砸得有些懵。
唯独王妃猜想成真,她掐紧手心,无力地闭了闭眼。
姜韵一个奴才,还不值得圣上亲下圣旨。
能让圣上这般的,除了宫中那位贵妃,还能有谁?
殿下拒绝了贵妃的提议,贵妃竟直接说动圣上下旨,给了姜韵莫大的尊荣。
圣旨所赐的良娣位,若非大错,即使是付煜,也不好对其降位。
王妃扯了扯唇角,她敛下眸子中的冷意
明日就是她的小郡主的满月礼,贵妃就在今日给了她这么大的惊喜。
贵妃究竟对她有多不满?
在旁人皆震惊时,姜韵却越过众人,视线落在刚踏进来的付煜身上,她轻咬唇,似有些无措地喊了声:
“……殿下?”
付煜和她透露过,近段时间不会让她进后院。
这道旨意,绝不是付煜为她求来的。
所以,姜韵如今才会是这般无措不安的模样。
付煜只看了她一眼,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心下稍疼,他走近,按住女子肩膀,低声说:
“先接旨。”
第68章
宫中来人离开后, 姜韵捧着圣旨,似手足无措,傻愣愣地跪在原地。
半晌, 她仰起头, 看向付煜, 堪堪道:
“奴婢不知……”
话音未尽,付煜忽然动了, 他弯下腰,亲自扶她起来, 眉眼未抬,语气如往常般平静:
“该改口了。”
姜韵的话顿时堵在喉间, 她攥着圣旨的指尖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倏地,王妃脸色一变,她抬头看向付煜。
刹那间,她心脏一顿钻疼。
她从未见过付煜和姜韵的相处模式,王妃原只当不过和后院女子般寻常,可适才付煜眉眼一闪而过的心疼太明显。
明显得让王妃根本没办法去装傻。
她想不通, 姜韵刚被皇上亲赐圣旨, 从宫女一跃为良娣,莫大的荣誉, 殿下有甚好心疼她的?
只凭着姜韵皱了下眉尖?
姜韵不知王妃情绪,她呆呆地看向付煜,半晌,她才回过神, 当着众人的面, 她似有些不好意思, 一抹热色直烧到耳垂, 她堪堪垂下眼眸。
她忽然退后了些,盈盈弯下腰,她初有孕,腰身未显,依旧纤细得堪堪一握:
“妾身给殿下请安。”
声音甚轻甚细,小小地,似染着些许羞涩和期盼。
付煜垂眸看她,倏然顿住。
这良娣位,她本早就该得到,如今推迟了近乎大半年的时间,可女子没有一丝怨怼,甚至还因这位份不是他亲自给的,而有些不安。
付煜眸色些暗,他扶起她:“你如今有身子,日后不必行礼。”
王妃冷着脸,轻扯了扯唇角,一言不发。
殿下当着众人面说这话,用意何为,王妃还不至于听不出来。
连对着他,都不用行礼。
日后谁还敢让姜韵弯下腰?
姜韵被付煜拎走,徒余满院子的人面面相觑,众人中,陈良娣先有了动作,她上前,朝王妃服了服身子:
“娘娘,妾身院子中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她一退,顿时好些人跟着请辞。
待后院的人皆退得一干二净,秀琦才不安地看向王妃,咬唇迟疑道:
“娘娘,姜韵被封为了良娣,如今可该怎么办?”
王妃冷着脸:“离她生产,还有数月时间,你急什么?”
秀琦下意识地朝王妃腹部扫了眼,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她脸色泛白地收回视线,噤声不语。
正院外,后院花园的凉亭中。
贵妾余氏和刘氏坐在一起,亲眼见着陈良娣的背影消失后,两人对视一眼,余氏憋不住话,小声嘀咕:
“你可觉得,陈良娣和往日有些不同?”
刘氏眸色微闪,笑呵呵地将话推回去:“陈良娣不是和往日一样安安静静的,哪里不同了?”
余氏哑声。
她瞧着刘氏仿若什么都不知的模样,轻撇了撇嘴。
她不爱和这些人相处,就是因如此,什么事都藏在心里,问什么都只说表面,一点心思都不露。
余氏朝秋篱院的方向看了眼。
一样安静?
可不见得。
若往日,只要李良娣不在,即使在正院中坐一日,陈良娣都不会说一句话。
可近段时间,每每第一个站出来,要离开的都是陈良娣。
余氏绞了绞帕子,也不知该怎么形容陈良娣的转变。
她只是好像在陈良娣身上隐隐约约看见了往日李侧妃和许良娣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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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韵搬进淬锦苑那日,风和日丽,连日色皆不高。
她穿着一身浅色的百花云织锦缎裙,暖阳照在她脸颊上,芙蓉面上自然印着一点红,说不出的温柔韵味,她婷婷站在株栏游廊上,和刚走出书房的付煜对视。
付煜停下来。
他平静地看着姜韵,忽地,女子拎着裙摆,一路朝他小跑过来。
莫名的,付煜地就想起往日在宫中,躲着无人时,她也总这般朝他跑来。
偷偷摸摸的,似背着世俗,却尽藏着欢喜。
付煜不自觉上前了一步,刚接住女子,就拧眉轻斥:
“跑什么?摔倒怎么办?”
姜韵被训得身子一颤,遂顿,她轻轻摇头:“妾身很小心的。”
在宫中时,即使跪了一日一夜,她站起来行走时也不会露出一丝异样,如今不过平地,如何能摔?
但付煜的关心,她依旧受用。
所以,姜韵忍不住抿唇笑,她不说话时,甚安静,温柔似水,可她浅浅弯眸时,却说不出的又甜又软,似腻在人心坎间。
付煜只觑了一眼,就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