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望魔头来哄自己,那是不可能的,现在显然不是闹别扭的时候,聂音之默默把自己哄好,飞快把自己那点不合时宜的小情绪挖个坑埋了,能屈能伸地主动牵住他的袖子,“那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们赶紧跑吧。”
“不急。”顾绛偏头看她,实在搞不懂聂音之是怎么做到,上一息瞪眼生气,下一息又展颜对他笑。
像他游走人间时看过的民间变脸戏法。
顾绛抬手用力揉了把她的脸,确认她脸上没有第二张摹面。
在聂音之不明就里的目光中,顾绛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手顺势滑下捉住她手腕,带着人纵身飞上一处高地,示意她抬头望去。
覆盖在云笈宗上空的护山大阵崩溃,剑气散入下方的山川楼宇。
天幕中唯高悬着一把冰蓝色的巨剑,如一棵参天巨木,直插云霄,剑光将方圆百里都照得犹如白昼,一阵阵的剑鸣从里扩散开。
整个云笈宗的大地都在随着剑鸣声颤栗。
“玄魄剑?”颜异望着那柄顶天立地的巨剑,激动得眼冒精光,“是师祖的玄魄剑!”
他身侧传来太虚门余摇清的声音:“所以,贵派师祖韩竟仙尊并没有飞升?”
那柄剑不是残留的一缕剑意或是剑光,是货真价实的一柄巨剑,可以看出,正是护持云笈宗几百年的护山大阵根基所在。
余摇清从未听说过有哪位剑修飞升仙界,却把自己的本命剑扔在下界的。
颜异脸色一变,余摇清一句话将他眼中的惊喜压下去,师祖飞升在云笈宗有清楚记载,飞升动静何其之大,在整个修真界都会留有记录,就算他们不曾亲眼所见,也不应该有假才是。
可若是师祖未能飞升,那他为何又没有任何音讯?
他转头寻人,被握住手臂,余摇清开口道:“我在这里。”
“余真人,都这种时候了,能不能别这么鬼鬼祟祟。”颜异没好气道。
“习惯使然,实在失礼。”余摇清憋足劲儿,将自己的头显现了出来。
颜异:“……旁边有弟子被你吓晕了。”
长老们很快汇合。
此时云笈宗内大部分修士都在这座试剑台内,各派长老在仓促撤退的时候,尽可能地带上了自己附近的弟子。
试剑台上有单独的法阵护持,处于云笈宗最前方的正山门处,距离较远,被波及得不是很严重。
有这柄巨剑镇着,清冽如甘露的剑气将云笈宗内浮躁的气息涤荡一空,剑气动荡逐渐平息。
众人只觉得自己眉心像是被寒霜激了一下,那股直冲头顶的躁郁顿时消弭,一个接一个地从怒海狂涛的浪尖落回地面,脸上显出几分茫然。
玄魄剑的剑光重点汇聚在两处地方,一处是顾绛所在,另一处在云笈宗深处幽僻的医堂。
众人遥遥和顾绛对峙,魔头看上去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云笈宗三位长老对视一眼,颜异朝他们点点头,两人朝着医堂掠去。
桃苑内,朱厌被这股中正清冽的剑气压制住,如同深陷泥沼,浑身都不舒服。
那削葱似的指尖在廊柱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指印,阴郁的神情给“聂音之”这张明艳的脸蒙上一层阴翳,他伸手抓住萧灵,“我讨厌那把剑,跟我走。”
萧灵甩开他的手,往后躲去,冷漠道:“我不能离开这里。”
朱厌察觉到有人正朝这里来,不由分说地欺身过去,身形骤然膨胀拉长,变回了自己原身,长臂一挥抓住她的腰,将人扛在肩上,卷起一股狂风往云笈宗外飞。
几乎是前后脚的时差,云笈宗两位长老落在桃苑中,被这里弥漫的凶戾气熏得直捂鼻子。
女修长老看了一眼折断的廊柱,“好浓的凶兽妖气。”
她在这凶兽气息中察觉到另一个人的气息,脸色蓦地凝重几分,“是萧灵,落在这等凶兽手里可活不了,快追,不能让它在我云笈宗掳人。”
“宗门风气不正,才使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往我宗跑。”另一人气得吹胡子瞪眼,“难怪师祖的剑都看不下去了。”
“话忒多,走!”
两人提着剑,循着那凶兽气息追去。
“你放开我!”萧灵拼命挣扎,用经脉里仅存的一点灵力凝出一把匕首,胡乱地朝朱厌后心扎去。
那灵刀连他的皮都没划破,就折断消散,萧灵恳求道,“朱厌,我不能离开,我的治疗还没有结束。”
身后两个讨厌的剑修追得很紧,朱厌半点都不敢停留,“等我找个时机替你将荆重山抓走就是,把他给你找来的替死鬼也一并抓走。”
听到“替死鬼”三个字,萧灵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半点血色都无,又踢又咬,越发挣扎得厉害,“我不要跟你走,放开我!”
小白鸟扑扇着翅膀落到朱厌头上,叽叽叫着拼命啄他。
朱厌烦躁地一把抓住小白鸟,犹豫了下,没有捏死,气急而笑道:“萧灵,你不会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为你治疗的吧?”
萧灵浑身软下去,控制不住流出泪来,浸湿了遮眼的白纱,呜咽地低声祈求,“闭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求求你放过我……”
身上的人越是求他,他便越想将萧灵那点自欺欺人的自我蒙骗碾碎,撕下她那副总是想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清高。
萧灵若真想和他划清界限,就不应该回应他。
朱厌嗤笑道:“荆重山挑选那些与你灵脉契合之人,将你体内瘴毒过渡到他们身上,用他们的灵基为你修复内府。”
“不要,闭嘴,不要说,我不想听……”萧灵咬得嘴唇渗血,朱厌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能穿透她的耳朵,扎进她心里。
她不想听,只要不去听,不去探究那些异常之处,糊涂一点,自私一点,便能心安理得一点。
就像聂音之那样。
萧灵想要继续闭目塞听,可朱厌偏偏不让她如意,“你每一次药浴,都有一个人为你牺牲,那个经常接送你的小丫头,也为你而死了。萧灵,你是知道的,你不是还为她哭过了么,为什么不敢承认?”
耳边细弱的呜咽消失,朱厌闻到浓郁的血腥味,皱了皱眉,将萧灵放下托到怀里。
萧灵一张脸惨白如纸,已经昏迷过去,即使是这样,她紧蹙的眉间依然透着痛苦的挣扎之色,嘴里往外涌着鲜血。
“萧灵?”朱厌用袖摆擦一把她脸上的血,捏住她下巴晃了晃,顿时有些慌了,“萧灵,我不说了,你醒醒。”
萧灵毫无动静,心脉微弱,没有半点求生的欲望。
朱厌神色几变,脸上那种茫然无措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劲。
他将神念凝为一线,强闯入萧灵灵台,将一句话刻进她脑海里,“萧灵,你现在寻死觅活已经迟了,你若是死,那些为你而死的人全都白死了,你的命已经不属于你自己。”
萧灵被这一句话刺得身体一震,蜷缩在他怀里颤抖。
“好,我不带你走。”朱厌恼怒地一掌劈开前方楼阁的窗,闯入其中,将萧灵放到一张桌上,俯身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萧灵,我会回来找你的。”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紧追而来的两人,挥袖裹入狂风,从另一端离开。
两个长老追到此处,伸手试探了下萧灵的脉搏,“她的情况不太妙。”
“好,你带她回医堂。”
两人飞快对话完,一人继续追去,一人抱起萧灵折身返回。
【女主也是无辜的,萧灵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荆重山会那样治疗她,就算后来猜到一点,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朱厌这个臭傻逼,为什么要这么对女主?!难怪你在原著里只配当个男三,就连男三都算不上,去死吧。】
【我看明白了,聂音之那边走的是甜宠风,萧灵这边走的是虐身虐心强取豪夺。】
【要不是因为女配,女主根本不会这么惨!原著里明明很甜!是她把萧灵的一切都毁了!】
【说得好像聂音之剖了她的金丹挖了她的眼睛一样,搞清楚,聂音之只杀了狗男人而已,又没动你女主。】
【聂音之躺在思过崖阴冷的山洞中,她不知道这山洞里有没有光,因为她什么都看不见,没有神识,没有眼睛,眼窝里只剩两个空洞,】
【如今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着,她想,可能是腐烂生蛆了吧。】
【她肚子上也破了一个大洞,她浑身的灵力和精气都随着被剖走的金丹抽离,身体干瘪腐烂,弥漫着一股臭气。】
【聂音之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她只觉得冷,彻骨的阴冷,好似黄泉水已经没过她的身躯,她就要死了,死在爹爹和娘亲无法想象也难以企及的阴暗角落里,他们永远也等不到她回去了。】
【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所有人都说,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望她回头是岸。聂音之回不了头,她也不想回头,她从不后悔自己所做,就算死在无尽的怨恨中也罢,永不悔改,死不瞑目。】
【前面刷原著片段的女主粉,你疯起来的样子好像得了狂犬病的狗哦,把姑奶奶们都逗笑了。】
聂音之目光掠过弹幕,极其自然,她已经习惯了一目十行地扫过这些随时会冒出来的或激愤、或有趣的字幕。
“永不悔改,死不瞑目。”聂音之默念这句话,轻笑了声。
她就是这样的人。
顾绛察觉到她的情绪,垂眸看向她,指尖轻轻摩挲她的手腕,“聂音之,本座乏了。”
聂音之眨眨眼,看了看方才破晓的天际,“那好吧,我们找个地方睡觉。”
第20章
试剑台上的众人看到魔头突然动了,都各自警惕,做好了随时要和魔头拼个你死我活的准备。
但顾绛看都没往这边看上一眼,带着云笈宗那名女弟子御空径直往山门外去。
“要不要拦下他?”不知是谁问了一嘴。
众人沉默片刻,有人应道:“拦得下来么?”
又一阵微妙的沉默后,颜异叹口气道:“目前为止,顾绛并没有滥杀无辜,相反的,他以一己之力扛下护山剑阵,还挽救了许多未来得及撤退的弟子,我们最好还是别激怒他为好。”
“阿弥陀佛,颜长老所言在理。”元明大师双手合十,朝远处的两人望去,“想来应是贵派女弟子以世间真情感化了顾绛,才使得魔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实乃大善。”
比起顾绛,云笈宗这一任掌门桑无眠,下一任掌门孟津,更为行事偏颇,身入歧途而不自知,才引来这一场祸事。
云笈宗三位太上长老面相各派长老,躬身行礼,“此事皆因我派掌教持身不正所起,云笈宗愧对于整个修真界。”
“烦劳诸位将顾绛已经离开云笈宗的消息通报各大仙门,时刻留意他的动向,做好备战准备,若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云笈宗上下定一马当先,全力一战,绝不退缩。”
三位太上长老辈分比众人都要高,如此诚恳表态,就算是柳桦这个脾气直的,也不好再说什么。
“三位长老言重了,诛妖伏魔,本是所有正道仙门应尽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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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用世间真情感化了魔头的聂音之趴在魔头肩上,遥遥望着云笈宗那座辽阔的试剑台,嘀嘀咕咕,“他们之前想尽办法将你囚禁在折丹峰,现在却这么眼睁睁放我们走,定是有什么阴谋。”
这帮仙门长老实在平和得令人觉得诡异,凑在一起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聂音之不得不往坏的方向猜测:“会不会是修真界各大仙门已经全部集结,守在云笈宗外,就等着我们自以为逃出生天,心神放松之时,一举将你歼灭?”
见顾绛不搭理她,聂音之开始动手动脚,搭在他肩上的手指翘起来,捏了捏他的耳垂,“那这样可太阴险狡诈了,哥哥,你真的不打算先下手为强,杀个修为很高的大能修士震慑一下他们吗?”
顾绛无声叹息,恍惚觉得自己耳旁围了一圈蚊子,嗡嗡嗡叫个不停,“外面没有什么修真界大军。”
“那定是有什么诛魔法阵,只等你一脚踏入,法阵启动叫你灰飞烟灭。”聂音之越说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她立即坐直身子,“顾绛,你先等等,若是有法阵,周遭灵力波动必然会露出端倪,我在这方面感觉还算敏锐,等我先……”
顾绛被她突然坐起的动作带得晃了晃,“云笈宗护山大阵刚刚崩溃,如今灵气紊乱,就算附近有什么法阵也必会受到波及。”
他说得很有道理,聂音之无言以对,放松身体软软靠回他肩上。
安静了片刻,她又忽而支棱起来,“万一有什么潜藏的阵法呢?你对咒术阵法一窍不通,当初便栽在向司觉的共生阵上,怎么还如此掉以轻心?”
顾绛为自己澄清,“是因为你的血让我分心了。”
咒术世家阮家的家主想在他身上下咒都没能成功,更何况是一个半吊子的向司觉,他会中咒,是因为聂音之的血味让他一时分了神。
聂音之听他这么说,莫名高兴起来,傻乎乎笑两声,换来顾绛疑惑的一瞥。
“我的血有这么香吗?是什么味道?很甜吗?”聂音之摇晃着小腿,渐染的青绿色裙摆,如迎风摇曳的嫩绿柳枝。
怀里的人就没安分过,顾绛被她晃得手臂酸,累了,不想继续抱她了。
他召出红叶悬空,双手扣着聂音之的腰,将她丢到刀上。
聂音之侧坐在红叶刀上,身形晃了下,匆忙抓住刀柄,无辜眨眼。
“……”
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她也是个金丹期的修士,也能御空而行,怎么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坐在魔头怀里,让他抱着飞呢?
一定是顾绛抱她抱得太顺手了。
“你的血……”顾绛眯起眼睛,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说道,“会让魔很舒服。”
“很舒服?”聂音之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魔修又怎会仅仅因为她的血香甜就被诱惑,这血对于他们来说,定还有别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