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对,我怎么想怎么不对啊。”
“小老弟,你就别多想了,乖乖地把这钱还上我就撤诉,以后呢,还会给你介绍更好更年轻的小姐。”
“可是我真的没钱啊!”
“跟你爸妈要啊!你爸妈就你一个儿子,还能不帮你?”
“他们老了也没几个钱,我爸还吃着药呢。大哥,你就行行好,少点行不行?”
“不行,一分都不能少。”大背头指着眼镜男威胁说,“小子,放聪明点,别把我逼急了,不然我就把你的那点破事全抖出来。”
眼镜男秒怂。
司机齐良送滕烨回院里开会,回来的路上看到大背头和眼镜男在草丛里又是揪衣领又是拍脸的,就留了个心眼。他把车停在不远处,打开着车窗,一不小心就把他俩的对话听了去。回到法庭后他找到梅子,把刚才在法庭外听到的话全告诉了她。
梅子想了想,本想将这事汇报给滕烨的,可此时滕烨正在院里开大会,手机都是没收上交的,根本联系不上。
她又下楼来到赵老师的办公室,问他要了刚才那个民间借贷的案子材料,故意过个半个多小时才给被告去电话。
眼镜男已经和大背头分道扬镳了,梅子打他电话的时候他还在坐公交车。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诈骗电话就给挂了,可同样的号码过了会又打进来了。他心想诈骗犯应该不会这么孜孜不倦,就接了起来,不接不知道,一接吓一跳,原来是法官打给他的。
梅子向他了解情况,他想起大背头刚才威胁他的话,就跟梅子说:“法官,这笔钱我会想办法还给原告的,请你们再给我点时间。”
梅子说:“你不是说这笔钱已经付清了吗?”
眼镜男说:“不,法官,是我记错了,我还没付。”
“是吗?”梅子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话的,“余浩,五万块可不是小钱,而且对方还请求了利息,你要想清楚到底有没有付清。”
眼镜男说:“我真的还没付,是我记错了。”
梅子最后又问了一句:“余浩,你之前是通过哪个银行打给原告利息的?”
“民生银行。”
梅子挂断电话后又想了想,然后喊上宋天意,俩人马不停蹄地赶去民生银行,调取了余浩最近三个月的转账明细。转账明细显示这三个月以来余浩几乎每隔两个星期都会转钱到一个账户,每次转的钱五百一千两千不等。但这个账户并不属于原告,而是一个名叫“杨超”的人的。
杨超,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她和宋天意跑去调查余浩账户的事到底还是被滕烨知道了。滕烨质疑梅子的行为是否合规:“法院调取证据材料一是当事人无法自行收集而申请法院调查取证的,二是法院认为审理案件需要而主动调查取证的。”
梅子说:“我认为这个案子有必要依职权收集证据,找出真相。”
滕烨皱起了眉头:“法院依职权调取证据材料是有范围和条件的,不是大包大揽毫无界限。可能损害国家利益、社会公共利益的;涉及到身份关系的;涉及公益诉讼;当事人恶意串通可能损害他人合法利益的;涉及依职权追加当事人、回避等程序性事项的,符合以上五项中的任意一项才能依职权调查取证。如果不在这五项之内的,法院调查取证需依照当事人的申请进行。你自己对照一下,你的行为符合法律规定吗?”
梅子说:“没错,我今天的调查取证不符合这五项中的任意一项。但是这个案子中被告明显是被原告恐吓威胁了,其中很可能涉及到别的一些问题,难道我们也不管,任真相被掩盖吗?”
滕烨说:“具有正义感是好事,但我们是执法者,一定要依照法律规定来办事,千万不能踩过线。”
梅子低了低头,说:“我认识到错误了。可是滕庭,这个案子明显是有问题的,被告现在也不配合,我们难道不该做点什么吗?”
滕烨问:“你调查得怎么样?”
梅子一愣,说:“被告余浩在过去的三个月里经常汇款给一个账户,但这个账户并不是原告的。”
滕烨:“借贷的事实你审查了吗?五万块的借款是通过什么方式给到被告的?原被告订立借款合同的经过是怎样的?”
梅子摇摇头。
滕烨:“哎,还是太冲动。算了,这个案子你来负责吧,尽快安排开庭,查清事实。如果真的涉及到别的问题,那我们更应该仔细审查。如果被告不愿配合,那就耐心地给他做工作,把利害关系给他说透,尽力打消他的顾虑,说服他说出真相。”
梅子想着什么,说:“滕庭,你说被告的什么把柄握在原告手里呢?”
注:1、民间借贷里有不少猫腻,感谢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揪出了不少吸血鬼和保护伞。
2、民诉法规定谁主张谁举证的举证原则,但当当事人或诉讼代理人因客观原因而无法收集证据的时候,可以向法院申请调查取证。法院如果认为有必要的也可以主动调查取证,但是有范围的,具体不再赘述。
第五十五章 说服 可怜天下父母心。……
梅子给眼镜男余浩打了好几个电话, 余浩始终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另一方面,原告催的很急, 几乎一天一通电话,要梅子安排调解或者开庭, 一会哭诉自己没钱吃药了一会说话又略带威吓口气, 总之是个捉摸不透的多面人。
安排调解或开庭是挺简单的, 反正原被告对该笔借款无异议,可是这案子里边还有别的故事。她作为一个人民法官,不能只看表面断案, 而要对每个案子都进行深挖,只有把背后的问题找到并加以解决,把当事人的心扉都打开,才能真正地做到让人民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都能感受到公平正义。
公平、正义,沉甸甸的两个字,要践行这两个字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梅子感觉到了肩膀上的重担,心里有团火在燃烧,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她耳边回响:一定要挖出真相!
这天下班她没有跟着大部队一块回去,她留下来加班, 打算等会就去余浩的家里找余浩再好好谈谈。
滕烨上车了又重新下车回来,梅子见他回来了, 惊讶地说:“滕庭,你怎么回来了?”
滕烨把东西往办公桌上一放, 说:“我听他们说你打算去找余浩, 是吗?”
梅子点点头。
滕烨:“我陪你一起去吧。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行动不安全。”
“噢。”梅子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俩人随便吃了碗方便面就把晚饭打发了。吃完后,趁着天色还早,马不停蹄地赶去余浩家。
余浩家就在绿山镇下面的诚善村里。诚善村地理位置不大好, 多少年了都轮不到拆迁,眼看着边上的村落拆的拆,搬的搬,他们唯有羡慕的份。村里家家户户种植桑树、采桑养蚕,桑蚕丝是这个村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经济产业。
滕烨和梅子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两边全是绿油油的桑树,偶尔有个大妈大爷从桑树地里钻出来,背上的背篓里装满了刚采的新鲜桑叶,准备拿回家喂蚕宝宝。
村里的房子七零八落地分散在各个地方,找起来有点吃力。滕烨和梅子找了会没找到余浩的家,就拉着一个刚从桑树地里出来的老大妈,问她余浩的家在哪里。
老大妈反问:“你们哪里的?”
梅子说:“我们是法院的,找余浩有点事。他家是哪一栋你能不能告诉我们?”
“又是法院啊!”老大妈感叹了一句,指着远处对梅子说,“看见那边那幢蓝墙的房子了吗?就是那家。”
梅子已经看到了,连声说谢谢。
老大妈八卦了起来:“法官啊,余浩又犯什么事了?”
梅子抱歉地笑笑,说:“不好意思啊,具体案件还在审理当中,恕我们无可奉告。”
老大妈又说:“不知道余浩在外面干了什么,那些人三天两头地上门,他爸妈都快被气死了。读书么不好好读,干活也不好好干,今天去上班了明天就回来了。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就知道吃爸妈的。三十了对象也不找。去年带回来一个女的,打扮得跟个狐狸精一样,听说吹了。那女的嫌他没钱。”
滕烨立马打住:“大妈谢谢你啊,我们还有事,你也忙你自己的。”说着拉上梅子快步离开。
他们找上余浩家的时候余浩正和他妈吃饭。余大妈见有人来了立刻紧张了起来,放下碗筷跑到厕所里拿拖把。
滕烨和梅子被余大妈这阵仗吓了一跳。余浩急忙夺走亲妈手里的拖把,说:“妈,你干什么啊!”
余大妈神经兮兮地说:“他们又来了。儿子,你先上楼躲起来,我来赶走他们!”
余浩:“妈,他们和那些人不一样,他们是法官。”
余大妈听说是法官,紧绷的神经立刻放松了下来,嘴里喃喃自语:“法官好,法官不会欺负老百姓。”
梅子看余大妈的情绪不大对,而她对这方面又很有办法,就上前把余大妈搀到椅子上坐好。
余大妈的双手颤抖得厉害,梅子一把握住那双满是老茧、粗糙不堪的手,温和地说:“大妈,你别紧张,别害怕。”说话的时候四下张望,看到大厅里摆着一个饮水机,就拿了杯子给余大妈倒了杯水来。
余大妈喝了水后紧张的情绪慢慢平缓下来,手也不怎么抖了。她回头看看梅子,感动地掉泪:“谢谢,你是好人。”
梅子问:“大妈,平时是不是经常有人来家里捣乱?”
余大妈一边擦泪一边点头。
梅子说:“大妈,以后要是有人来家里捣乱你就报警。你有手机吗?”
余大妈木讷地点点头。
“报警电话多少知道吗?”
余大妈看着梅子,努力回忆:“112还是121来着。”
“是110。”梅子说,“要不你把手机给我,我帮你把这个号码设置好,要是遇到紧急情况,你就能直接拨打了。”
余大妈把手机拿出来给了梅子,她对梅子的印象很好,所以也很信任梅子。
梅子帮她设置好后就把手机还给了她,并耐心地教她怎么操作。
“我会了,我会了。”余大妈兴奋得像个小孩子。这下她终于彻底心安,招呼梅子和滕烨坐。
梅子看着余浩,余浩有些心虚地捧起碗扒饭。
梅子说:“余浩,你先吃,吃完我们再聊。”
余浩一声不响地吃着饭,余大妈好奇地问梅子到底是什么事,是不是她儿子又在外面欠钱了。
梅子说:“大妈你别紧张。事情是这样的,有个人起诉余浩,说余浩欠了他五万块。之前调解的时候余浩说这五万块已经付清了,后来又改口说还没付。我们想知道为什么,所以过来问问清楚。”
余大妈一听事关重大,赶紧问还在吃饭的儿子:“阿浩,你瞒着我们又去借钱了?之前那些钱我和你爸到处借钱帮你还了,你那时跟我们说外面已经没有债了,为什么现在又有了?这五万块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余浩闷头吃饭,并不回答亲妈的话。
余大妈一看来了气,一把抢了儿子的饭碗不给儿子吃了,红着双眼说:“我和你爸不吃不喝一年到头才挣多少你是知道的。我们没本事让你过上好日子,可我们也把你拉扯大了啊。你都三十岁了,该出去上班挣钱养活自己了。我和你爸年纪大了,总有死的那天。等我们都死了你要怎么办啊?”
余浩说:“我又没让你们把我生下来!”
“你!”余大妈气急攻心,大口喘气。梅子见状,赶紧把刚才那杯水端到她嘴边,她喝了一口后这口气算是喘过来了。
“作孽啊作孽!”余大妈拍着自己的大腿大哭了起来。
余浩低下了头,滕烨把他喊到屋外批评教育他,而梅子就在屋里安慰余大妈。余大妈在梅子的安慰下心情平复了许多,而这个时候滕烨带着余浩进来了。余浩噗通一声跪在了亲妈跟前说对不起。余大妈赶紧扶儿子起来,刚才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亲儿子就是亲儿子,不管他犯了多大的错,亲妈都是会毫无底线地原谅的。
滕烨说:“余浩,说实话吧,别让你妈再担心你。”
余浩抿抿嘴,不愿开口。
滕烨说:“我听说那天原告把你拖进绿化带了,和你说了些话。”
余浩一脸诧异地看着滕烨,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
滕烨说:“余浩,到底你在害怕什么,在躲避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握在原告手里,所以你不敢说实话?”
余浩不肯说。
滕烨提高了音量说:“余浩,你要搞清楚状况,现在原告起诉你归还五万块借款本金和利息,这五万块对于你家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你爸妈年纪都大了,他们挣的钱都给你还债用了,没给自己留下一分,你不觉得他们可怜吗?”
余浩还是没说话。
余大妈叹了口气,绝望地说:“家里真的没钱了,还欠了亲戚很多钱。五万块钱我们真的拿不出来了,要么你自己想办法,要么我们两个老的把命给他。”
余浩终于动容:“妈……”
余大爷这个时候回来了,浑身脏兮兮的,头上、眉毛上积满了水泥灰,额角破了,血已经凝固了,和水泥灰混作一道。
余大妈惊了:“你怎么弄成这样?”
“没事。”余大爷很镇定地去井边打了桶水,洗掉身上的水泥灰和血迹。洗完才发现家里来了人,就问:“他们是?”
余大妈说:“他们是法官,是好人。”
“噢。”余大爷洗完来到饭桌旁,而余大妈早已给他盛好了一碗饭。满满当当的一大碗,大妈说他在工地干活,每天从早到晚一刻不停,不多吃点身体吃不消。
余大爷捧着饭碗就吃,桌上只有两盘菜,一盘青菜,一盘红烧肉烧千张结,肉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个千张结和两块五花肉。他把肉汁倒进碗里拌饭,再夹了几颗青菜就着吃,一碗白花花的大米饭就这么全吃下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