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剩下的红烧肉拿进厨房,说:“还有两块肉,明天热一热给阿浩吃。”
话落,余浩的泪就下来了:“爸!”
余大爷拍拍儿子的肩膀:“大老爷们的哭什么?”
梅子心有感触地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余浩,你看你爸爸干了一天活回到家只是就着肉汁吃饭,却把肉留给你吃,他们为了你吃了那么多的苦,你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吗?你是想把你爸妈的血都吸完才罢休吗?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呢?”
余浩已是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余浩爸妈也在偷偷地抹眼泪。滕烨面对这种场景毫无头绪,手足无措。梅子等他们哭完,情绪平稳下来才对他们说:“余浩,现在肯说实话了吧?”
余浩看看自己的爸妈,说:“说,我都说。不过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梅子明白他的意思,不想让父母知道。可余大爷马上激动地跳了起来:“就在这说,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
余浩:“爸,你就给我留点尊严行不行?”
余大爷气急:“饭都吃不上了还讲什么狗屁尊严!”
父子俩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余大妈赶紧劝住他们,让他们一人少说一句。
余大妈说:“这样吧,你们去楼上谈。我们就在下面,保证不偷听。不过我有个条件,就是你们一定不能蒙我们,一定要公正地处理我儿子的案子。如果他真的欠了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做父母的一定帮他还。如果他没有欠钱,你们就不能让他还钱,一定要查清楚真相,还我儿子清白!”
梅子允诺:“好的,我们一定秉公执法。”
二楼有个会客厅,他们就在这谈事情。余浩扶扶镜框,扭捏了一会才开口:“梅法官,你还记得我吗?”
“啊?”梅子惊得睁大了嘴巴,她本来是来听实话的,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她开始在脑海里搜索,使劲地回忆起她到底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可是想了很久都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我们见过吗?”梅子问。
余浩耸耸肩,说:“我第一个案子就是你办的。”
梅子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说:“我记起来了,原来是你,不过你那个时候应该是长头发。”
余浩:“对,我那时候跟随潮流留了长发,不过我爸妈不同意一定要我把长发剪掉,我拗不过他们只好去剪了。”
滕烨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他今年才来向阳法庭,至于向阳法庭之前发生的事,他是不可能知道的。
他问梅子:“到底是什么案子?”
“呃……”梅子看着滕烨,有些难以启齿。滕烨见她表情奇怪,再看看余浩,头都快抬不起来了,就咳嗽一声,说:“算了,不好说就不要说了。”
梅子和余浩如释重负。那个案子,确实是不方便大庭广众地说。那是个什么案子呢?事情还要从梅子刚办案那会说起。那时候因为庭里案子多办案人员又太少,所以向阳法庭以前的庭长就特批梅子提早结束书记员生涯,并给了她几个简单的案子练练手。余浩的那个案子,就是她人生中办的第一个案子。
那是个网络购物合同纠纷案子,原告余浩在某宝上的一家店铺里购买了两盒壮*阳*药,但吃了以后效果并不理想,于是将那家店铺告上了法庭,向店铺主张返还货款并三倍赔偿损失。
原庭长以为这个案子标的小,事实简单,给初出茅庐的梅子练手刚刚好。可这个案子并没想象中那么顺利。首先证据方面就是有缺陷的,原告怎么证明被告卖的药是就假的或者效果不明显呢?就原告起诉时提供的证据来看,根本无法支持原告的诉讼请求。
余浩也是个比较奇葩的原告了,他向当时还青涩的梅子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想在开庭那天当场示范。
梅子听到这个建议的时候差点爆血管。什么叫当场示范?难不成他想当场吃药,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不敢想象。
庭里的人跟她开玩笑,说她运气怎么这么好,第一个案子就这么奇葩。
这种无理要求她当然是不会采纳的,可在拒绝余浩的这个无理要求后他就天天打她办公室电话,向她哭诉,要她判被告还他买药的钱并三倍赔偿。
那时梅子经验尚浅,再加上被这么一个奇葩的原告一捣乱后,整个思路就全乱了。正当她愁眉苦脸、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被告方公司在答辩期内对管辖权提出了异议。被告认为,根据最高法关于适用民诉法的解释第二十条规定,以信息网络方式订立的买卖合同,通过信息网络交付标的的,以买受人住所地为合同履行地;通过其他方式交付标的的,收货地为合同履行地;合同对履行地有约定的,从其约定。被告在店铺的首页及商品详情页中均刊有声明,该份声明中有一行用红色粗体字标注的字,即“一旦买家购买本店产品并订单付款成功,即视为买家已认可并同意将卖家发货地作为双方之间的合同履行地。如不认可请勿购买”,并提供被告店铺的商品详情页等有关图片证据。所以被告认为原被告完成了交易便意味着被告认可并同意将被告发货地作为合同履行地,因此金州法院向阳法庭无管辖权,该案应移送被告发货地的人民法院审理。
被告的这个管辖权异议提的太及时不过了,梅子立马起草裁定书,并按规定将案子移送给了被告发货地的人民法院。至于后面怎么样,她就不得而知了。时间一久,办的案子一多,这个案子就如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彻底地被掩埋不见了。
“那……”梅子不知道怎么开口,“那个案子和你现在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余浩扶扶镜框,说:“我借钱就是为了证明我不是个无能的男人。”
滕烨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余浩说:“我借的那些钱全都花在了女人身上。”
滕烨似乎有点听懂了:“所以你这笔五万块也是花在了……”
“对,大山哥给我找了一个妞,很漂亮,技术也很好,我头一次体验到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和快乐……”
“打住打住。”滕烨看看梅子,怕梅子不自在立马打断了余浩的话。
谁知人家梅子脸不红心不跳的,非常的淡定。怎么说她也办了这么多案子,身经百战,再也不是当时那个青涩、单纯、害羞的女孩了。
“大山哥是谁?”
余浩:“就是原告。他绰号叫大山。”
梅子又问:“那五万块钱你全花了,那你到底还没还呢?”
余浩哭丧着脸说:“我还了,真的都还清了。”
梅子:“那你后来为什么说没有还清?”
“大山哥说叫我小心一点,我真的不是故意说谎的,是我不敢啊!”
梅子说:“我其实去银行调取了你这三个月的转账记录,你其实不是转账给原告的,而是转给一个叫杨超的人。杨超是谁?你转给他的是什么钱?”
余浩说:“就是这五万块还有利息。”
“为什么不转给原告?”
“杨总是大山哥的上级,他是天诚集团的副总,郁总的左右手,我们都是转账给杨总的。”
梅子想了想,说:“也就是说你向原告借款,还款却是还给那个叫杨超的人的。”
“对。”
滕烨想到一个问题:“余浩,你向原告借款的时候那五万块钱原告是现金给你的还是转账给你的?”
“现金。但我其实只拿到三万,没有五万。”
滕烨:“你确定是三万?”
“对,真的只有三万,因为他们说另外两万算利息。”
滕烨:“你们当时是现金交付的,如果原告在开庭的时候说给了你五万,你怎么办?”
余浩懵了,回过神来才察觉到这个事情似乎很不简单。签借条、收现金,仿佛一切都是他们精心安排好的陷阱。
“法官,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只拿到三万!”
滕烨:“口说无凭,打官司是要讲证据的,上了法庭也一样,你不能嘴巴上说说,要拿出证据来。”
余浩说:“那我应该怎么找证据?”
滕烨:“我再问一个问题,借条上的字是你签的吗?”
余浩说:“是的,不过我当时签的时候借条上是空白的。”
滕烨说:“你的意思是借条上的其他内容是原告事后添加的,包括借款伍万圆整这几个字。”
“是的。”
“余浩,你要证明你自己只借了三万并已经全部还清这个事实,那么就需要你自己来提供证据,当然,如果你真的没办法举证那也是可以申请法院调取的。”
余浩:“法官,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太对不起我爸妈了,他们太苦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他们为我伤心伤神了。这次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都不会再去借钱,我会找个工作好好做,不会再辜负他们了。”说到后面哽咽起来。
滕烨说:“你要证明只借了三万并全部还清,就要把这三万块的来龙去脉给搞清楚。这三万块是怎么到你手里的,你又拿去做什么了。你自己好好想想看,这三万块的流水明细能不能提供。”
余浩边想边说:“那三万我全给了那个女的,有一万给的现金,另外两万买了一只钻石戒指送给她。”
滕烨说:“买金器的凭证还在吗?”
“凭证,我得好好找找。”
“调解的时候对方的起诉材料你还没收,你今天就先收一下,从你收材料的这天起你有十五天的举证期,好好珍惜这段时间。”
余浩签收了材料,说:“法官,什么时候开庭?”
滕烨:“目前还没定,定下了我们会提前三天发你传票的。”
“好的。”
梅子说:“余浩,这段时间如果原告有来威胁恐吓你的,你一定要把证据留下来,并且报警。”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法官。”
谈完后滕烨和梅子就告辞离开了。回市区的路上梅子说:“这个案子存在两个问题,一个是原告到底给了被告五万还是三万,还有一个是被告到底有没有把钱还清。滕庭,你怎么看?你觉得谁在说谎?”
滕烨专心开着车,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说:“那要看被告能提供什么样的证据了。你刚才说的这两个问题,但凡只要确证一样,这个案子就要移送公安机关立案审查。”
梅子说:“是啊,如果被告真的只拿到三万借款,两万算利息,那么原告涉嫌套路贷。如果被告已经还清了借款而原告又来起诉,那么原告涉嫌虚假诉讼。不管哪一个,都够原告吃一壶的了。”
滕烨说:“事情没这么简单。据我所知,乾金小额贷款公司是完全合法化的贷款公司,他的法定代表人叫贺军。但这个贺军其实就是个背锅侠,没有实权,真正掌管贷款公司的是天诚集团的副总杨超。这样一个合法经营的贷款公司,怎么可能是现金交易,收款账户又怎么可能是杨超的私人账户?”
梅子惊呆了:“滕庭你的意思是杨超瞒着郁守俊非法挪用公司资金?”
“我不确定天诚的郁守俊到底知不知道这个事,但是我知道我们这个案子绝对是这个事的一个突破口。”
梅子:“杨超用公司的钱给自己赚外快,目前还不清楚他到底赚了多少,但我估计应该不会少,要是被郁守俊知道了郁守俊不会放过他的。”
“所以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把这件事盖住。”
第五十六章 救人 潜进了传说中普通人……
梅子一上班就接到了余浩的电话, 余浩说原告大山哥昨天晚上来找他了,说是要他来法庭签个调解协议,这事就算结束了。
梅子一脸凝重地问:“你怎么说?”
余浩说:“我说我爸爸干活的时候摔下来受伤了, 现在在医院住院。事实上我爸真的受伤了。我说我要照顾我爸,抽不出时间去法庭, 能拖几天就几天吧。”
梅子说:“你不用怕他, 他敢对你动手动脚你就报警知道吗?还有, 你的证据准备得怎么样了?”
“两万块的凭证我找到了,另外一万我给的是现金。我已经联系上了那个女的,她愿意出庭作证的。”
“那你先把能提供的证据提供过来吧, 还有要求证人出庭的申请书也一并提交上来,我们会尽快安排开庭的。”
挂了电话后梅子对滕烨说:“原告急了,威胁余浩来签调解协议。这个原告应该也是懂点法的,知道走调解程序比开庭判决用的时间短,一旦调解书拿到手,他就能去申请强制执行了。”
滕烨:“不行,这个案子不能一调了事,基本事实都没查清楚。”
梅子说:“滕庭,其实余浩把买钻戒的凭证提供过来又能证明什么呢?这根本无法证明买钻戒的两万块就是余浩向原告借的钱啊。”
滕烨:“我知道, 我只是给被告一个希望而已,具体还要看我们在庭上的发挥, 看能不能让原告说真话。”
梅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滕庭,你有几成把握?”
滕烨:“一成都没有。”
“那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
答辩期、举证期一到, 梅子就马不停蹄地发传票。庭审如期举行, 滕烨是主审法官,书记员宋天意负责记录,法官助理梅子坐在宋天意旁边, 协助滕烨进行庭审活动。
开庭前法官都会问双方当事人是否愿意调解。
原告马上回答说愿意,并看了对面被告一眼,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收到传票的那天原告去找余浩了,他把传票扔余浩脸上,跟余浩说开庭那天是余浩最后的机会了。此前,余浩找了诸多借口推脱,故意不来法庭调解,已经惹怒了原告。余浩当时吓得当场尿了裤子,痛哭流涕,不住地点头说愿意调解。这就是原告今天在法庭上这么自信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