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晚让他踏进家门的那刻开始,傅斯行正式走进他的视线,成为嫌疑人;
而他同样走进傅斯行精心布置好的陷阱,正中傅斯行的下怀。
面对聪明——或喜欢自作聪明——的罪犯,决不能横冲直撞,打草惊蛇。
“让老四不用来局里了,家里的事处理完,马上去盯着傅斯行。”
“要是被发现,不用躲,直接正面接触,去试试他的底。”
老四心思缜密,没出过几次现场,之前在A市没见过傅斯行,负责盯梢再好不过。
安排好布局,蒋深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姜意眠。
“别在她面前提起傅斯行。”
说完这句,他朝她走去。
*
2002年12月27日上午九点整,浪漫港公安局就虎鲸系列案件召开第四次会议,由副局长庄民意亲自主持。
“虎鲸系列凶杀案,始于今年4月20日。”
“第一个案件,受害人王小勇,男,15岁,浪漫港第二中学初三(3)班学生,于周二下午逃课后,与两名高年级同学在游戏厅附近逗留到六点,之后就在返家路途中失去行踪。
“三天后,受害人尸体在距家五公里之外的废弃公园公厕附近,被道路清洁人员发现。”
“第二个案件,受害人尤粉利,女,35岁,华南服装工厂第五车间的外省打工人员,于5月6日夜班结束后,在凌晨一点左右,因与一名已婚男子有约而骑自行车出行,失去行踪。
“次日,受害者尸体在该已婚男子所居楼房天台被发现。
“该男子声称女儿当夜十点发高烧,送往医院直到次日三点才到家,且在两点已发送短信告知被害人,取消见面。
“经调查,他没有条件杀害被害人,排除嫌疑。
“第三个案件,受害人陈文盛,男,65岁,独居老城区68号,法医鉴定死亡时间约在10月2日。尸体被发现七天前,受害人被最后目睹在菜市场购买排骨,因排骨质量问题与商贩发生纠纷,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第四个案件——”
说到这里,庄副局加重语气:“12月26日,荣光小区401住户姜爱国同志及其妻子被杀,疑似遭到连环凶手的恶意报复。依照姜爱国同志留下的线索,现场痕检人员对卧室展开严密地毯式搜索,最终在衣柜内发现男士脚印一枚。”
“小刘,说说具体情况。”
小刘,即为小六张口道:“42码的脚印,无法肯定身高及体重。但通过鞋底磨损情况判断,该脚印与第二、三起案件凶杀现场遗留的男士脚印大小、磨损情况差别很大,排除同一人的可能。”
“另外,这枚脚印底纹特殊,调查后发现来自某国外知名运动鞋品牌最新系列,市场售价2288元人民币,全国只有B、C、D三市具有商店售卖。我们正在联系这三市公安厅,请求配合调查,希望能获得售卖记录。”
如果获得记录,嫌疑人范围将大大缩小,算得上好消息。
然而在场二十余人依然保持着凝重脸色,没有丝毫松懈。
“大家应该都还记得,根据第二案城郊泥地提取到的脚印推断,凶手应该是一个身高超过180cm,体重约在70 ~80,身材壮实的年轻男人。”
庄副局再次出声:“而在第四起案件之前,前三个案件里的受害者不论年龄、性别、社会地位、家庭情况都不相同,相互也不认识。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社会评价不好。
“王小勇逃课、打架,有轻微偷盗、伤人行为;戈粉利偷情已婚男人;陈文盛仗着年纪大,到处占小便宜。”
白板上密密麻麻贴着照片、写满字。
“我们之前认为,凶手作案手法残忍,但很可能内心存在自己对人事物的评断标准。加上他具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喜欢艺术拼接——”
庄副局用红笔划线:“我们判断他的经济水平一般,内心非常敏感,因为自己、或亲密的家人朋友遭受过不正当的欺压,只要感受到类似的存在,就会压抑不住杀人的欲望。
“这就可以完美解释他挑选受害人、作案时间间隔以及每次抛尸习惯都截然不同的现象,因为一切都是随机的,一切都是无法控制的冲动。”
被划了线的文字内容是:20~25岁、大概率艺术或医学相关行业(可能自学)、性格情绪不稳定、在现实中并不起眼,没有达成大成就。
“当然,有些特质或许不属于他,而属于他的同伴。”
凶手测写附近贴着一张照片,红裙女人。
虎鲸,是一种高社会性海洋生物。
食肉,凶猛,常常采用合作方式捕杀猎物。
之所以称之为虎鲸系列凶杀案,正是因为这几起案件中,不同女人穿着艳丽的红裙,出没在案件核心圈。
就算她们自称凑巧出现在杀人现场附近,相互表现出陌不相识的模样。
依然不妨碍警方怀疑,这是一起罕见的、涉及多人合作的连环凶杀案。
“但是——!”
庄副局毫无预兆地抬高声音,在板上画了个巨大的叉。
“前天这个案件,名牌鞋的出现,姜爱国同志所说的单独作案,都证明我们的推论是错误的!”
“这不是巧合、意外!绝对不止普通的团伙作案那么简单!”
“很显然,这是个有组织有纪律、分工明确的团体,而且团体中具有头目性质的存在,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如果那双鞋真的是凶手花钱买来,而非不正当手段获取。
一个能买得起名牌运动鞋的凶手。
一个经济实力至少在中上水平的凶手。
足以让案内情件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凶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作案?他又是靠什么维系自己的犯罪集团?”
大大的问号,鲜红刺眼,占据整个面板。
“因为姜爱国同志的特殊身份,此次案件在社会中引起了非常大的恐慌,非常恶劣的影响。现省厅要求我们不限资源,尽快破案!”
“所以不光是小蒋的专案组,从现在开始,浪漫港公安局全体都要进入戒备状态!必须对已有案件的展开二次、三次、四次乃至无数次调查!我们需要进一步鼓励、呼吁所有小区和街道加强夜间出入限制,尽可能地装上监控!还有,深切落实群众走访工作,设立有奖机制鼓励举报!”
环顾周围,庄副局最后中气十足、铿锵有力的一声:“所有人!不要放过蛛丝马迹,决不能再发生第五起案件,听到没有?!”
*
会后,十二点,饭点。
以前在省厅自备饭堂,现在调到浪漫港没了,只有饭补。
蒋深这专案组加他共有六个,按进组时间从一排到六,平时就在离局子不到两百米的小饭馆解决。
“呼——,大冬天的可真冷,还是待在里面舒坦。”
老五率先挤进门,吵吵嚷嚷地点肉,要可大盘的肉,不大不给钱。
老板娘送他一个风情万种的大白眼,热情招呼蒋深:“蒋队,你要什么?”
蒋深偏头看向姜意眠,和早上如出一辙的语气,“青菜蘑菇、炒蛋花,皮蛋豆腐、煎排骨,还有鸡翅、鸡腿、猪脚,吃什么?”
听起来都不错。
小小朴素的饭馆里,漂浮浓郁的饭菜香气,陌生,但好闻。
名字花里胡哨,分开认识,合起来,拉倒。
一个脑袋瓜子左转右转,姜意眠看不到,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的味道,难得犯纠结。
“都要了。”
蒋深说着,一把兜住她的脸拉回来,“别闻了,小狗似的。”
话出了口才发觉亲昵,滚了滚喉咙,他扭过脸,假装无事发生。
至于姜意眠。
她又得擦脸。
“今天还没发工资呢,怎么菜这么多?”
一上桌,大伙儿发现数量不对,正奇怪呢。
老五嘴一张:“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老大,可都是你点的,得你请客啊!”
他们下意识看向蒋深,再看到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的小姑娘,都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肉还堵不住你的嘴?”
蒋深脸一板,大家嘻嘻哈哈笑,捡起筷子赶紧抢肉吃。
姜意眠没办法夹菜。
眼看她两颗米、两颗米地干嚼,脸色白白的,嘴巴干干的。
蒋深手臂长,横跨半个桌子,拿了一把汤匙,捞一把饭,放进姜意眠手里。
“用这个,还要吃什么?”
米饭又香又软,不知道别的食物会是什么味道。
除了刺激的游戏剧情、危险复杂的npc之外,姜意眠意外发现,食物对她具有无可替代的吸引力。
“青菜。”
“蘑菇。”
“炒鸡蛋?”
“豆腐。”
“皮蛋?”
名字都有蛋,味道很不同,差别如同大脑与小脑?
她一个一个点过去,蒋深特地用双干净筷子,一样一样夹。
这场面把其他人都给看傻眼了,想说点什么,被眼角阴森森一扫,又不太敢说。
只能埋头用饭菜努力塞住自己不受控住的嘴。
没几分钟后,蒋深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接起电话,是庄副局的声音,只一句:“案子来了。”
他放下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凶手日记:
【在找我吗?】
第15章 听见死神的声音(6)
城郊江滨大道别墅区,B - 13栋洋房,二楼卧室。
经过分解再组合的尸体,眼球外突,粪便溢出,浑身泛着褐色尸斑,已膨胀肿胀得,像个充满气的巨人。
房间内恶臭扑鼻,熏吐了好几个警员。
唯独经验老道的法医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对着面色发白的学徒侃侃而谈:“你看这尸斑情况,还有尸体现象,腐败巨人观,大致能按课本判断出死亡时间吧?不过别忘了,要结合实际做判断。我们这儿是南北方交界线,冬天温度低,但并不干燥……”
蒋深停在床边。
尸体的四肢以错位方式组合,关节处九十度折起,第二性征被人为切除。
如果忽略那颗圆胀的脑袋,这形状似乎……
“这不佛印么?” 老五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脱口而出:“敢情这虎鲸头头,还是个信佛的?”
“错了。”
蒋深说:“这不是虎鲸的案子。”
艺术拼接,现场无痕。
这桩案子看上去与虎鲸系列案的特征完全吻合,然而,蒋深只看一眼,就能捕捉到里头天差地别的细节。
首先是拼接感不对。
以往虎鲸系列案的艺术拼接,不规则,无具象,近似中了邪的艺术家,世界癫狂魔幻,下手迷乱酣畅。
虎鲸的作品里有种更独特、更诡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内核,仿佛尸体、血液、死亡都是他的颜色,随心所欲地取,随心所欲地用。
那种对生命的漠然,邪恶的高傲,是其他罪犯难以模仿的关键。
其次,这具尸体身上针脚凌乱,完全不符合虎鲸那标准得如同机器的缝合痕迹。
最后,被取走下//体,被组成宗教标志形状,就差蘸血在墙上写:这人有罪,犯了男人的罪,因此需要赎罪。
绝非虎鲸手笔。
所以很显然,这是一桩仿案。
当某种案件在社会上引起重大舆论之时,不少本就蠢蠢欲动、或心理变态的人会模仿凶手作案,以此达到嫁祸、混淆警方视线,或致敬犯罪分子的目的。
这类行为在连环案中尤为突出,屡见不鲜。
在不少刑侦类影视作品中,甚至可能出现跨越十年、二十年、数十年后,模仿前案手段,再次吸引警方注意的情节。
“虎鲸案搞得这么邪乎,还以为没人敢模仿。”
老五啧的一声,“那这案子咱们还管不管?是不是该归本地警察局啊?”
他们可是特调的专案小组,按理来说,除了虎鲸,四亲不认。
不过蒋深刚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
对面庄副局听完,表示非常时段非常办事。
这么多年,浪漫港里鱼龙混杂,势力混乱,地下小帮派之间你来我往聚众斗殴的有,打打杀杀有。唯独这种高智商连环犯罪团伙没有,史无前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局里实在找不出人适合负责这种案子,只能拜托给专案小组。
“既然是仿案,肯定有相似的地方,你们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案子寻找别的破案点。”
“当然,如果虎鲸那边有新动向,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到时候城郊别墅案就不用麻烦你们了。”
副局那叫一个言之凿凿,老五听了直拍大腿,“上午还说不光专案小组,局里所有人都得全心全力投入案件调查,下午就来这套?这到底是没人能负责,还是没人敢负责,他怎么不说个清楚?”
姜爱国受害,弄得局里人心惶惶,个个惶恐引火上身,所以合力把案件往外推,恨不得全交给专案组这群外地人身上。
当别人没脑子啊?
老五脾气不算好,爱耍嘴皮子,耍起来没完没了能上天,正事都忘了干。
蒋深制止他:“行了,少说两句,去查小区监控,问问小区共几个出口,几个人在住。”
“还有。”
摸了一张红的钞票,塞老五手里:“弄点吃的来。”
哎呀!老五这可就来劲儿了,眼神直往外瞟:“什么吃的?给谁吃?这老爷们和小姑娘的口味可不一样,老大你不说清楚,我没法买啊。”
“快滚。”
老样子,蒋深伸脚要踹,他一溜烟跑出门去,余下的话儿还飘在空气里:“给小姑娘弄点吃的,剩下钱归我,跑腿钱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