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一意孤行将两个孩子带出来,只怕以后都无法再嫁了。就算有人看中她的外表,不介意她是残花败柳,可……谁愿意替别的男人养孩子?
杨九娘倒是不以为意,终日待在闺房读书练字、弹琴作画,一派悠然自得。
几位兄长劝过她,要她把孩子送回安国公府,以便将来另寻良人,却都被她打发走。
孕育双胎本就不易,她九死一生诞下的亲骨肉,为何要交给安国公府那群渣滓?
何况以前她还是时家大少夫人的时候,孩子都是她和乳母、婢女在带,时维忙着寻欢作乐,对他们关心甚少,让孩子自个选择,也不愿回去跟他同住。
至于嫁人……她想到十八,只淡淡一笑。
如若她和他有缘,自会走到一处,否则她就是永不再出嫁,也无甚要紧。
男人本就不是必需品,摊上时维那样的丈夫,反而不如没有。
杨尚书自知愧对她,并不催促,只担心她终日待在府中会闷出病来。
现在她主动提议跟他去灵州,他求之不得,父女两个结伴而行,旅途也不算枯燥乏味。
他看向女儿:“那你回去收拾行李,我们尽快启程吧。”
“是。”杨九娘莞尔,语气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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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安国公府。
时文柏收到宫里的来信,大为诧异。
按说淑妃有什么吩咐,应当告知孟家,再由孟家决定是否需要他相助。
想到孟家,他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被他们殃及,失去圣心,受尽外人嘲笑,这笔账还没跟他们算,淑妃竟大言不惭要他帮忙。
一旁的林氏见他面色难看,关切道:“老爷,发生了何事?”
时文柏懒得搭理她,三下五除二拆开信封,只一扫,就呆愣在原地。
半晌,他神色复杂地看向林氏:“淑妃娘娘要你去灵州一趟,设法将阿鸾约出来,挟持她回京,拿她的性命威胁岐王,然后……让岐王以为是陛下的指示。”
林氏迟疑:“这……为何要让我们安国公府做出头鸟?一旦失败,我们岂不是两边得罪?”
时文柏心烦意乱:“你所言,我又怎会不知?但现在还能如何?坐在这里干等死吗?淑妃说,太子这次惹了大/麻烦,万一他获罪,安国公府也一个都逃不掉!”
他与孟家的势力盘根错节,加上时绾还在东宫做侧妃,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
思及此,他忍不住来回踱步,猜测太子究竟犯了什么事,让一贯冷静自持的淑妃都开始病急乱投医,好声好气恳请安国公府出手。
荣昌王世子答应帮他将财产转移出去,让他即使被罢官还乡,也不至于穷困潦倒,但……倘若皇帝根本就没想让他活着离开京城呢?
他背后沁出冷汗,结合近日传闻,心头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难不成……太子要造反?
如果真是这样,安国公府也要大难临头了。
林氏见他面无血色,连忙道:“老爷,您别着急,我去就是,但……我想带大郎一同,他已经许久未曾出门,我怕……”
“你想带谁带谁,今晚收拾一下,明日清早就上路吧。”时文柏不耐烦地挥挥手,“只是切记不要让他在阿鸾面前出现,以免适得其反,惹她恼怒,连你也一并轰出去。”
林氏自是答应,转身走进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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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杨家和安国公府的马车先后离开京城。
而在他们抵达灵州之前,九月末,来自荣昌王府的信件已经先一步送达慕濯手中。
信是慕潇亲笔所写,一五一十地转达了月初发生的一切。
太子意图谋反,借刀杀人却被皇帝识破,如今在东宫禁足,连带孟家和时家都未能幸免。
慕濯看完,转手交给时缨,斟酌言辞:“令妹……时良娣是个狠角色。”
虽然个中真相不得而知,但宫里的线人却隐晦透露,事发当晚,是时绾去给皇帝通风报信。
至于时绾为何会在深更半夜与皇帝暗通款曲,皇帝又为何会相信她、果断对付太子,便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殿下的人也不差。”时缨礼尚往来,“论安插眼线,陛下压根不是你的对手。”
皇帝放在灵州的细作,先是被孟家据为己有,后又被慕濯一网打尽,而御前总管为慕濯效力,将宫内的秘密悉数透露给慕潇,皇帝却一无所知。
“徐公公并非听命于我,而是想为我祖父报仇。”慕濯解释道,“早年他家中遭难,与亲人逃命时,曾被我祖父顺手搭救,虽然后来他父母双亡,他被迫流落宫中为奴,却始终记得那份恩情。再之后,他被分配至梁王府,做了陛下的内侍,若非陛下对我祖父痛下杀手,他原本会安分守己地伺候主子,将往事深埋内心,此生再也不会提及。”
时缨闻言,颇有些意外。
在她印象里,徐公公生得慈眉善目,脾气也好得很,却不知,他还背负着这样的过去。
她从未见过老摄政王,但他应是个颇为人敬仰的长辈,否则便不会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朝臣和内侍,为了维护他千辛万苦打下的基业,甘愿留在皇帝身边鞍前马后,却又蛰伏等待时机,一旦有合适的新君即位,便会毫不留情地替他复仇。
梦里慕濯兵不血刃进入长安,黎民免遭战火,想必也是托他们的福。
“阿鸢,”慕濯的声音令她回过神来,他看着她,郑重道,“我收到北夏线人的传讯后,就会即刻率军北上,你独自留在灵州我放心不下,因孟家与时家现在穷途末路,指不定会动什么歪心思,你带着青榆和丹桂回长安,与子湛及薛仆射他们接头,等我进京。”
时缨想了想,没有拒绝。
她知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唯恐梦里的情形复现,而且她待在灵州也帮不上他的忙,还不如分开行动,尽快成事。
只是……
“长安那边有世子和薛仆射坐镇,无需我横插一脚添乱,我不妨去趟杭州,与我外祖父、还有英国公见一面。”时缨提议道,“当年我舅父牺牲,遗物送回林家,我外祖父母悲痛欲绝,将他的东西封存在屋里,从此再未碰过,我试着找找,或许能发现些有用的证据。”
“至于英国公,”她叹了口气,“这次他挺身而出为你和灵州守军辩护,落得贬官还乡的下场,足以见得他良心尚存,当年隐瞒真相,或许也有他的苦衷。我会设法劝一劝他,如果他愿意站出来充当人证,定能坐实孟家与时家的罪名。”
“也好。”慕濯略作沉吟,点点头,覆上她的手背,“只是如此一来,你便要辛苦些了。”
“殿下在战场上拼杀,我作为你的妻子,又岂能拖你后腿。”时缨回握他的手,“比起你和将士们出生入死,我只是经受舟车劳顿,已经算是坐享其成。但我这一走,便要数月无法与殿下见面,你的生辰,兴许还有岁除……我们都无法一道庆祝了。”
“无妨。”慕濯看着她琉璃般通透的眼睛,不由俯身轻吻她的樱唇,“来日方长,我还会我许多生辰,你我也还有无数个岁除与新年。”
时缨笑了笑,轻柔地做出回应,很快便陷入意乱情迷。
她心想,所幸她已经为他备齐礼物,就算她提前离开灵州,由管家和万全万康转交,他也能准时收获那份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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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三,北夏线人的密报快马加鞭传至灵州。
北夏太子暴毙,其余皇子对储位虎视眈眈,互相之间已是剑拔弩张,宣华公主抵达王庭,出席宫宴的当晚,便有两人被她的美貌所惑,醉酒后为她大打出手,导致一死一重伤。
北夏皇帝勃然大怒,先是国师失利,又是太子背叛,如今这些儿子也不省心,他还没死就开始惦记夺位,还为个女子丢人现眼,他高声叫骂了几句,竟活活气晕过去。
他本就上了年纪,这次的病情来势汹汹,虽然侥幸保住一条命,行动却是不利索了。
慕濯收到情报,当即决定出兵。
他不敢拿线人的性命做赌注,因此并未向林思归透露大梁的细作名单,只让他尽管放手去做,消息自会传到自己手中,待林思归完事出逃时,也会有人负责接应。
这些都是他的人耳闻目睹、再三确认,证明绝无诡诈。
如今宫里乱作一团,皇帝被太子的事闹得焦头烂额,无暇多顾,正是先斩后奏的最佳时机。
否则等朝廷知晓,皇帝定会千方百计他发兵,他和林思归的谋划便会付诸东流。
时缨那厢也收拾妥当,临行前,她决定去龙兴寺祈福。
慕濯陪她同往,也规规矩矩地上了炷香。
时缨还要供奉经卷、请长明灯,慕濯便先行退出大殿,去后院禅房等她。
途经挂满祈愿牌的木架,他稍事犹豫,正想着要不要也刻一块拴上去,就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岐王殿下,别来无恙。”
正是中元节那天见到的老僧。
中元节后,时缨又来过几趟龙兴寺,但她知他对求神拜佛殊无兴趣,每次都是带着青榆和丹桂,今日是他时隔近三月,再次踏进寺庙的大门。
他略一颔首算作回礼,老僧却没有离开,慢悠悠地走到他身畔,轻声慨叹道:“看来,您与王妃娘娘已经化解前世的劫难,如愿获得今生圆满。”
前世?
劫难?
慕濯怔住,转头看向他。
老僧微微一笑:“殿下,屋里请吧。”
第92章 “以自己的阳寿为代价,……
禅房内, 檀香幽幽。
老僧提起茶壶,将面前的两只杯盏斟满,袅袅白气升起, 清香弥漫开来。
慕濯谢过,问道:“大师如何称呼?”
“老衲法号缘空。”老僧开门见山道,“既然殿下已经想起一切, 老衲不妨直言。殿下与娘娘梦中所见,正是您二位的前世。”
慕濯一时无言以对,“转世轮回”的说法过于玄乎,他从来不敢苟同, 但梦里的情形犹在眼前,难得让他产生了些许动摇。
缘空似乎看穿他内心所想:“殿下一直觉得,人死如灯灭,祈求来世实属荒诞不经, 但前世, 王妃娘娘香消玉殒, 您却来到敝寺,询问有何办法能够召回她的一缕芳魂。那时候, 您只想再见她一面,然而当您听闻‘起死回生’之术, 便说自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神形俱灭、再不入轮回, 也要换得娘娘复活。”
慕濯迟疑道:“所谓‘起死回生’, 便是忘却前尘、重新来过?”
缘空点头:“您无需魂飞魄散,只是失去此生全部的记忆,回到降世的那一日,您须得重新经历少时的苦难, 但凡有半点差错,您的命运便会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或许未能等到与王妃娘娘重逢,就会先一步意外离世。彼时,您距离帝位仅有一步之遥,但您没有半分犹豫,便要立刻献祭性命,您说,即使只有一线希望,为了再次见到娘娘,您也愿意去尝试。”
“可惜,此事无法强求,您必须寿终正寝,才能得到崭新的来世。”缘空叹息道,“老衲本以为,您坐拥万里江山,随着时间流逝,执念会逐渐消弭,届时,您将进入新的轮回,与娘娘的恩怨爱恨也将一笔勾销,但您终生未再续娶,没有子嗣,直到逝世那天,都是孑然一身。”
“原来我与内子今生有缘,皆得益于大师相助。”慕濯拱了拱手,由衷感激道,“我们做过的那些梦,莫非也是您特地予以提醒,让我们避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这倒没有。”缘空笑了笑,“殿下有所不知,娘娘辞世后,执念难消,魂魄跟随您许久,直到日渐虚弱、无以为继,才在老衲的劝说下陷入沉睡。她的执念不亚于您,对您的情意也非作假,前世您在与北夏的作战中性命垂危,本是时日无多,她来敝寺为您祈福,生生以自己的阳寿为代价,换得您转危为安。那次您伤得太重,她强行逆天改命,结局……您也已经知晓。”
“她想不开自尽,分明是……”慕濯语塞了一下,本想说是安国公夫人和时维的推波助澜,但时缨走到那一步,他难道就全然无辜吗?
前世终归是他对不住她,他没有任何借口为自己开脱。
缘空道:“万事皆有缘法,倘若娘娘没有用阳寿换您的命,您故去后,她会被安国公府接回京城,如您前世一般,在郁郁中度过余生。”
慕濯深吸口气,按捺心绪,嗓音已有些沙哑:“所以说,是她前世的执念引发了那些梦,若不然,今生我们依然有可能落得……与前世同样下场。”
“是。”缘空没有否认,“但您低估了娘娘的坚定,这一世,您做梦的时间比她更早,是刚动念头、打算回京迎娶她之际,而她却先于您拥有了完整的前世记忆。”
顿了顿,他解释道:“千秋节之后,她开始抗拒婚约,并对您暗生情愫,您去时家别庄探望过她,她便梦见了前世。至于您,您终于克服内心偏执与前世的阴影,明白如何真心待她,她也意识到自己对您的感情,坦然向您表露,您才得以恢复记忆。”
慕濯沉默了许久,轻声道:“请问大师,先前内子到贵寺礼佛,您可曾将此事告知于她?”
“并未。”缘空摇摇头,“前世您恳求老衲,如果有来生,千万不要让她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虽然老衲无法阻止娘娘梦见前世,但却言出必行,不曾对她道明真相。”
慕濯闻言放下心来:“多谢,还请您继续保守秘密,过往已烟消云散,她当做黄粱一梦就好。”
缘空自是答应,又随意闲聊了几句,提醒道:“殿下,娘娘那边多半已经结束了。”
慕濯辞别他,推门而出,就看到时缨远远走来。
寒风席卷,满庭枯枝摇晃,她一袭衣裙明媚似火,成为眼前最鲜艳的亮色。
他几步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颊,旋即拢住她的手,试图用体温驱散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