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早了,庙祝还没有醒。李妙真推开正殿的门,被满殿的金灿灿晃了下眼。正殿中央,一块金子忽然动了下,道:“张果的徒弟,你来了?”
金子成精了?
她赶紧揉了下眼,这才看清一个穿金戴金的老儿坐在祭坛上,正笑呵呵看着自己,正是财帛星君。
……
行过礼后,李妙真笑道:“既然您知道我要来,那我也无需说明来意了,您尽知。”
跟神仙交流就是省事儿啊,对方啥都知道,连开口都不用了。谁料财帛星君却摇了摇头,道:“老夫的修为还没有你的师父高呢,也只是知道一点长安城的动静罢了!”
原来,这位财帛星君是北魏的县令,因为为官清廉爱民,死后被民间封了神。对比出生在混沌时分的张果来说,他的资历和修为并不高。
李妙真歪头:“那您?”
“元宝命中有此一难,幸好遇到你这位贵人。”财帛星君感叹道:“那鬼已经逃了,也不知道她的那一番话,能不能骂醒李三郎。”
李妙真原本是明白的,听他这么一说,反而糊涂了:“什么话?我怎么不知道?”
“李三郎没跟你说?”
李妙真:???
面对李妙真的狐疑,财帛星君金手一挥,淡淡的白雾弥散开来。白雾幻化,渐渐变出了一个兴庆宫寝宫内的缩影。
沉睡不醒的贵妃躺在榻上,盛怒的李隆基拿起那尊琉璃神像,‘砰!’一声砸在地上!
琉璃四分五裂,一道黑烟窜了出来。黑烟在空中张牙舞爪,尽管看不清脸,但依稀能看出是个女人:“阿瞒!灾难就在眼前,你还要宠幸奸佞吗!你这个亡国之君,李家的罪人!”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李隆基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气得哇哇大叫,随手抽出悬放在一旁的宝剑,挥向黑烟。黑烟立刻从窗棂的缝隙窜出,所有的天师一齐去追,都没能赶上。
再往后,就是李隆基传召她的场景了。
……
如她所料,鬼早就跑了,只是这鬼的来历好像不简单。
李妙真看完这一幕,问:“这鬼是谁?”
“不可说,此鬼妄自泄露天机,如今整座长安的人、神、鬼三界都在追她。”星君摇头道:“作孽啊!回到地府里也入不了轮回了。”
不知怎的,李妙真听这话很不舒服。她道:“天机不可以改变吗?”
“天地间自有其规则。”星君如是道。
李妙真没有说话,她想起师父曾说,世上从无恒定的命运,神仙也不过知晓规则,能做推演罢了。
既然她来了,她就是天地间最大的变数。
她不欲多说,起身道:“我该走了,去找找那个女鬼。您知道她跑哪去了吗?”
星君道:“不知。不过依老夫看来,女鬼应该会去比较有灵性,但又安全的地方。”
他看李妙真抬脚欲行,忽然叫住了她,愣了又愣,道:“孩子,你知道因果吗?有些东西,对修行的人来说,是不能承受的。”
“大道无情!”李妙真回眸一笑:“可是,我还是人呀。”
从星君庙出来,李妙真思考了一下,直接去了王元宝的琉璃铺子。
如今王元宝名下的资产都被封了,门口都有将士把守。李妙真直接拿出李隆基的佩剑,带着阿皎顺利进去了。
阿皎看到亮晶晶的东西就高兴疯了,恨不得全都抢走。李妙真怕她惊扰到了女鬼,只得用符封住了她的嘴。
阿皎:“唔……”
李妙真小心翼翼往前走,她刚进来的时候,就感知到了鬼的存在。在一排排琉璃货架的深处,李妙真看到一匹青白色的琉璃骏马,底座上还刻着几个小字,不过她没有看清。
“出来吧!”她盯着琉璃中那团若隐若现的黑气,道:“四周都被我贴满了符咒,你跑不掉的。”
黑气攒动,忽然聚成一团,猛地向她扑来。李妙真早料到有这一出,她将剑竖在身前,剑未出鞘,剑光就将女鬼弹飞。
“我不想伤害你,其实我也姓李。”李妙真俯下身,试图跟她打亲情牌:“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愿意警醒李三郎的,想必是故人吧。”
黑影缩在角落里,没有动。
李妙真循循善诱:“你的做法,我能理解。但是你说那么多,他也听不懂呀!要不,你给他托梦,让他看看未来会发生什么?”
“呵?我若是能做到,那就是鬼仙了。”
女鬼的声音是个中年女性,空洞且满是绝望。她缓缓道:“只是因缘巧合,我得知天命,其余的我概不知晓。李三郎呐,几十年过去了,他可真行!”
说到激动的时刻,她忍不住又再次痛骂李隆基。末了,李妙真正听她说起一句紧要的话,忽然四周的琉璃架子晃动,整个屋子似乎都在颤抖。
阿皎听力灵敏,她低吼道:“不好,有妖师!”
第027章 :
女鬼道:“来抓我的?”
她散形为黑气想要继续逃走,临走前还匆匆叮嘱了李妙真一句:“莫要忘记我的嘱托!不然我做鬼也不放……”
话没说完,琉璃铺子的屋顶被戳破一个大洞,女鬼慌忙从货架底下溜走了。
“都当鬼了,这做人的习惯还没放下。”李妙真吐槽道,抬头看到几只丑陋的大猴子从屋顶的大窟窿跃下。光束打到昏暗的库房里,猴子们龇牙咧嘴朝她抓去。
有猴子送货上门,阿皎开心极了,她立刻现出原形,一口一个生吞了下去。只是她庞大的蛟身扭来扭去,噼里啪啦甩倒了货架,打碎了无数个琉璃,估计王元宝的心都要滴血了。
阿皎吞完猴子,扭头道:“公主,快上来!”
她持剑踩着一地的碎琉璃,轻轻跃上阿皎的后背。她的腿甚至能感受到猴子在阿皎体内绝望的挣扎,一咕噜,又滑下去了。
见李妙真坐稳,阿皎蹭的起飞,从大窟窿里飞了出去。外面早已围着数十个妖师,被阿皎一蛟尾又扫掉了几个。
妖师大概也没想到里面会有凶兽,被打得措手不及。趁此良机,李妙真拔出剑,剑光寒寒,剑刃擦过黄符,顿时腾起一道火焰,燃遍整个剑身。
“去!”她呵道。
李妙真不会用剑,但是天子之剑,自带人间至上罡气,在道法的加持下可抵抗任何邪物。火剑落到他们的身上,顿时如爆竹般,炸开了。
阿皎飞不了太久,就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落地,变回人形并打了个饱嗝。她低声道:“不对劲儿啊公主,这些妖师似乎是冲着咱们来的?”
“是吧,我得罪谁了?”李妙真也莫名其妙,显然,对方轻估了她的实力。如今女鬼的身份她已经猜的差不多了,就差宫中的贵妃未醒。
她回眸望去,琉璃铺子现场的火还在烧着。坊里的百姓看外面没动静了,开始拎着水桶出去扑火。
妖师们死伤未知,李妙真走到街上,看到老百姓们围了好几圈,在叽叽喳喳地看热闹。
她看到一个穿着褚色圆领袍的中年人也在伸着脖子看热闹,于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
对方莫名其妙的转过身,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阿皎也觉得奇怪,小声道:“他谁啊?”
“值日功曹啊。”李妙真笑道:“今天的值日生。”她早就听说长安城里有四值功曹了,只是今天第一次见。
中年人见她识破自己的真身,神色一凛,仔细打量了一下李妙真:“你是……李二十九娘?”
李妙真在外常扮做男子,这位值日功曹身为神灵,识破她的身份也不意外。她浅浅一笑,道:“既然您全程都在,那么,跟您打听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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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兴庆宫已是晌午。
李隆基还守在贵妃的塌前,贵妃的两位姐姐都去歇息了,周围只有太子和高力士。
太子跟贵妃是没有任何亲情的,他是为了李隆基的身体着想,来这里劝亲爹注意身体、按时吃饭。李隆基执意不肯,太子只好陪着。
天家的亲情总是假惺惺的,李妙真见怪不怪,孤身踏入殿中。
“你来了?”李隆基见到她,第一次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踉跄着起身。太子忙在一边扶着他,他颤颤悠悠道:“可能唤醒贵妃?”
“不能。”李妙真答道。
李隆基脸色煞白,瘦弱的身子险些从太子的搀扶中倒下。李妙真看他如此,也不知自己这样戏弄一个老头对不对,因此又开口道:“无需唤醒,贵妃过两日睡够了自然会醒来。”
他猛然抬头:“虫娘,你说什么?”
她看了看左右,李隆基会意,立刻让太子带着宫人们退下,身边只留着高力士。
“现在可以说了么?”
“自从您打碎琉璃后,残余的鬼气已经不足以让贵妃娘娘昏睡了。”李妙真不慌不忙道:“娘娘之所以昏睡,是因为喝多了药。”
李隆基不解:“药?”
“是的。我入殿之前,算了一卦,顺便看了看殿外的花。”她随口编了个理由,实际上,李妙真刚跟宫里的鹦鹉聊了会天,套了点情报。
“花怎么了?”
“花下的泥土里有药渣。这药,正是娘娘喝剩的。至于药渣里有什么,您找个太医一问就知。”李妙真微微一笑,道:“您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李隆基不明白她的意思,看这小师娘故弄玄虚的样子,碍于天子之威不愿再追问。他一抬手,高力士就乖觉出去调查了。
一刻钟后,高力士匆匆走了进来,在他的耳畔低语。
他每说一句话,李隆基的脸色沉了一分。此时太医也来了,诊断过后,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贵妃早就没事了!她之所以昏睡,是被人下了药!
这几日,能靠近贵妃,给她喂药的只有两位国夫人,她的亲姐姐们?
李隆基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他在殿内不停地踱步。然而他自幼便是个极其聪慧的人,很多事情,他骗不了自己。这几日所发生的一切在他的头脑里不断闪现,如今细细想来,一点一滴,都是问题!
自从琉璃神像破碎,所有人都默认贵妃被鬼缠身,太医再也不曾为贵妃把过脉。不过,虢国夫人说这样下去可耽搁不起,因此给贵妃喂了一碗参汤。
重点就是那碗药。
好在,参汤里的药只是让贵妃深睡,对她的身体并没有任何影响。他再一思考就明白了,也许这一切都是阴谋,王元宝富可敌国,有人惦记他的家产。
最可恶的是,到了最后,别人还得说是他李三郎贪图商人的家资!
……
李隆基已经没心情管女鬼的事情了,李妙真没有忘记这一茬。
她从袖中取出一尊琉璃,呈给李隆基,道:“女鬼托我跟您说,先天二年,是她败了。只是您生于忧患,呃……”下一句话好像是死于安乐来着?
李妙真觉得这句话还是不说为妙,放下琉璃,她赶紧撤了。
青白色的琉璃骏马被摆在桌案上,流光溢彩,英姿勃发。李隆基呆坐在胡床上,佝偻着身子垂垂老矣,他望着那匹琉璃骏马,罕见的没有暴躁。他似乎陷入到陈年往事的回忆中,日益衰老的面皮上,竟有一丝淡淡的惆怅。
先天二年,他赐死亲姑镇国太平公主。
他几乎杀光了姑姑的所有孩子,诛连当朝四位宰相,数位大将,换来了开元、天宝的稳固江山。可是,一个死了都得把他恨之入骨的人,为何在四十多年后,化成鬼,来提醒他?
第028章 :
过几日,李妙真再去礼泉坊时,听说王元宝已经被无罪释放了,只是他的琉璃铺子被人砸的稀巴烂,坊间传言,是杨宰相抄家不成,刻意报复。
虽然有杨宰相替自己背锅,但李妙真寻思着还是抽空去跟王元宝说清楚。她带着阿皎在‘鲜’店吃鱼火锅时,没多久,王如意匆匆赶了过来,面带愧色,道:“那日弃席而去,如意真是惭愧……”
李妙真笑盈盈起身,道:“那日公子家中飞来横祸,公子离席乃是人之常情,何须自责?”
王如意本就是爽快人,闻言冁然而笑,拍手命人送上两坛子西域美酒,就不再提及此事。他入席后,忍不住感叹道:“自我出生时起,家中就堆金积玉,富可敌国。如今看来,富贵荣华,其实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他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是自幼跟着父亲经商,成熟稳重,说起话来没有一点稚气。王如意道:“经过这件事,我们家也该想想退路了。”
“急流勇退,是好事啊。”李妙真笑道。
王如意颔首,亲自在夜光杯里斟满美酒。他们坐在酒楼三层的暖阁中,阁内暖如春日,摆设讲究。入口处,绣有群芳图的屏风旁立着两个高几,上面摆着两盆清幽的腊梅,正含苞怒放。
“说起来,我阿耶听宫中的人说,是陛下的小公主帮我们家洗清了冤屈。”王如意放下夜光杯,道:“听说她是位师娘,二九郎,你听说过这位公主吗?”
阿皎吃吃喝喝之际不忘抢答:“听说过!她可漂亮了,是天下第二佳人呢!”
王如意笑道:“哦?”
一旁李妙真啼笑皆非,什么天下第二佳人,于是给阿皎递了块胡饼堵住她的嘴。她敬了王如意一杯酒,道:“今日来,其实是想向王公子讨教。”
“二九郎尽管讲。”
“公子家经营琉璃,想必精通于此道。”李妙真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王如意,问:“烦请你看一下,这是什么来历?”
她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小瓶子,虽然只有一根食指长,很小但样式独特。这个瓶身上有两排凸起的小圆圈,瓶内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