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是那王元宝。”新平公主住在宫外,自然对长安城的消息更灵通一些:“他感恩你洗清了他的冤屈,因此到处称赞你,还差点把你写进话本子里,让你名扬四海。”
李妙真:“……”
这就是资本推动舆论的力量吗?她忍不住诉苦:“新平姐姐,你是知道长安城的皇亲贵戚有多少的。我听说,在最热闹的坊间高楼上泼下一盆水,泼中的十个人里有三个是公子王孙,还有一个姓李。”
新平公主果然笑了:“也不会都来找你帮忙吧?”
“太极宫不是东西市,肯定只有少数人能进来,可这些人也够让我头疼的了。”李妙真掰着手指数:“有请我去看墓穴风水的,有请我算姻缘的,还有位夫人问我,她郎君的小妾是不是狐狸精?”
“难怪你总是躲着,经常不在归真观里。”新平笑得都咳嗽起来,道:“说起来,自从听说阿耶要给你一个公主封号,现在,都有人悄悄地向我打听你呢!”
“什么意思?”李妙真不懂。
“当然是想尚主呀!”
李妙真赶紧摇头:“别,我都出家了……”
“那算什么,当年的镇国太平公主,不也是未嫁先出家吗?”新平不以为然,看着她笑盈盈道:“按照惯例,公主的驸马,都是跟我们都沾亲带故关系的人……”
李妙真无力地反对:“我……我不想……”别说骨科教了,就是表兄妹,她也接受不了啊!
“妹妹这是害羞了。”新平挨过来,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悄声道:“告诉姐姐,你可有心仪的郎君了?”
她猛然想起一个绝佳的借口,露出悲戚的表情:“有,可是……”
新平两眼放光:“快告诉姐姐!”
她缓缓道:“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他……他后来被阿耶给砍了头。”找个死人当借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新平吓了一跳,想了许久,还是想不出来是谁,毕竟被李隆基杀了的人,挺多的。
她问:“谁啊?”
“仙师罗公远。”
李妙真继续假装沉浸在悲伤中,用衣角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新平没有说话,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可他是个没有任何家世的道士。”
“我不在乎啊,”李妙真假惺惺辩解:“当年,阿耶不是想让我师父通玄先生尚主吗?玉真姑姑不也没介意。”
“嗯。”新平点头:“妹妹你放心,姐姐平时也没什么事,一定帮你。”
李妙真正在努力地挤眼泪,闻言一愣,道:“难道阿姐要送我去地府里和他重逢吗?”
“瞎说什么呢,”新平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眯眯道:“你还不知道吗?御前的辅缪琳最近从蜀地回来,说,在那里遇到了罗仙师呢。”
这次,她真的吃惊了:“啊?”
“是啊,”新平想通了之后还挺开心,道:“辅缪琳说,罗仙师本来要给陛下一封信,想了想,又笑着塞回去了。他说,天数未定,说了也是无用。末了,他还说,反正他的信都被人给烧了,写不写都无所谓。”
新平说完很狐疑:“罗仙师的话我是一个字都没听懂,阿耶也是。当时我在宫中陪阿耶,阿耶让辅缪琳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呢。”
这下轮到李妙真咳嗽了一声,道:“他这个人奇怪的很,胡言乱语,你们都不要当真。”
她感到自己的耳朵在火辣辣的燃烧着,又气又恼。
新平公主告辞前,还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说回府之后,要立刻派人去蜀地寻找罗公远,让他回长安尚主。
“姐姐……”李妙真拉着新平的衣袖,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新平公主想了想,伸手拍了拍妹妹的肩,嫣然一笑,道:“都是自家姐妹,不用谢!”
第30章
俗话说,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李妙真虽然能收覆水,但她扭转不了时间。
新平公主走后,她呆坐着想了很久,然后想到了阿皎。
阿皎是坚定不移的反婚主义者,加上她也不喜欢罗公远,让她去搅合一下不就行了嘛!李妙真为自己的机智鼓掌,不顾夜深,披衣去找她。
冰冷的寒夜里,阿皎在宫城外的护城河里洗澡,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听见李妙真在喊她的名字。
“怎么了小公主?”
“新平姐姐要我给介绍驸马,”她忧心忡忡道:“我不小心,呃……”她都不好意思说下去,实在是太丢脸了。
“驸马是什么马?能吃的马吗?”阿皎有点神志不清道:“到嘴的肉,为什么不吃?吃!”
“不是你想的那个马,驸马,是夫君啦!”李妙真裹着斗篷,现在春寒料峭,晚上还是很冷的。
阿皎将头搁在岸边的石头上,略有些清醒:“哦,驸马嘛。那还不是用来吃的,我跟你说,公主你绝对行,你有天赋……”
“我?什么天赋?”李妙真目瞪口呆,指着自己道:“你比我自己还懂吗?”
阿皎看着她嘿嘿一笑,打了个隔,一股酒味袭来。她立刻懂了,道:“你是不是又去偷偷喝酒了?唉!”
“要我说,”阿皎并不理会她的责问,自顾摆动着蛟尾,在河里打着水花:“以往,是我错啦。公主您跟您阿娘可不一样,是不会沉迷于情情爱爱的,所以说呢,公主喜欢谁都行,面首三千又何妨……”
李妙真听她胡言乱语,原本想走,忽然意识到这是个不错的套话机会。她抿了抿唇,假装漫不经心道:“总是听你说起我阿娘,她还活着?”
“是啊!”
“那……她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跟皇帝闹掰了呢?”李妙真对她不感兴趣,但是很诧异,皇帝为何从她一出生就打心底厌恶这个女儿。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阿皎喃喃自语,翻着碧眼想了一会儿,道:“啊!对,是……”
她没说完就睡着了,蛟头顺溜地滑到了河水里,激起层层涟漪。
李妙真没问出啥来,歪头看了会漆黑的河水,蹲久了觉得腿有点酸,只好站起身来。其实她也很想在大唐做一个肆意妄为的公主,不过,现实不允许啊。
比起公主,不如做个神仙,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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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蜀境。
蜀道自古以艰险而著称,此处群山连绵百里,岩壁陡峭难以攀登。然而,在这行人绝迹,鸟兽无踪的孤峰上,有两人正对坐着下棋。
一人穿白衣,看着是尚未弱冠的少年郎,眸中有星光,他的黑发散于肩后,随风飞舞。
另一人穿红衣,看着已至不惑之年,却红光满面笑容灿烂,大抵是胸有成竹,对棋局很有把握。
孤峰上只够两个人对坐,却还有个中年道士在一旁看着看棋,他脚下明明空无一物,却不会因此落下。
道士虽然看棋,但是棋品不太好,道:“张果,你看,你又被罗公远给困住了,他现在斗志很强,非要赢了你。”见他落了一个子,又碎碎叨叨:“不行,你这一步行不通,你……”
张果无语:“叶法善,要不你来下?”
“不不。你俩的棋局,关我一个外人什么事?”叶法善摆手道。却见张果挥袖一展,残局又消失了。
“你认输了?”叶法善诧异道。
张果一笑,道:“没有,只是觉得时候快到了,大概我该去接我的乖徒儿了。”
“你那徒弟?李三郎的小公主吗?”叶法善屈指一算,失笑道:“等等,我没算错吧,你徒弟这命盘,跟罗老弟是天命姻缘?”
他看向天命姻缘的主人公,后者淡淡斜了他一眼,起身道:“天命已变,我也不必在这蜀道上等待李三郎了,我去寻个洞府,在里面睡上几百年。”
叶法善笑得手里拂尘都快掉了:“也有罗老弟害怕的时候吗?”
“他呀,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张果笑眯眯道:“你我虽然推演天命,但只算个大概,从不过多深究。而他对我说的话上了心,事事都想知道,结果现在被人烧了信,又挡了箭,反倒伤心了。”
罗公远冷声道:“大唐的气运尚会改变,何况姻缘。”
“你呀,欠李三郎的前世孔升真人一道因果,尚且想着要补全,却不知自身的因果也已经种下了。”张果摇头道:“叶老弟,咱们走,去茅山等我的乖徒儿。”
“你徒弟啥时候到?”
“快了,快了!长安城呐,总归会出点事情……”
俩人与罗公远道别后,飘然离去。独留罗公远站在孤峰上,细思因果之说,掐指细算。只不过他推演的越多,就越发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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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来信了。
太极宫的猫咪送来了宝章县主的信,随后就跟正在掉毛期的小梨一起玩去了。李妙真点起灯烛,拆开信一看,原来,张良娣的娘家人又进宫了。
李妙真占卜算了下吉凶,张良娣似乎有凶兆,心思一动。她匆匆换上一身黑衣,在道观里找了一圈人,都没瞧见阿皎的踪迹。
末了,她只得喊了声:“小梨,你随我来吧。”
小梨闻言,恋恋不舍的结束了打滚比赛,嗖一下跳到了李妙真的怀里。李妙真差点没抱住它,随口道:“哎哟,你好重。”
它傲娇地哼了一声,用毛茸茸的头去蹭她的脸颊。这会天已经黑透了,李妙真便从墙上取下一个纸鸢,拿出来迎风一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滑翔机。
这个简单的滑翔机没有机舱,一人一猞猁扒着拉杆就上去了,借助夜风上了空。她们悠悠飞到东宫的时候,恰好落到了张良娣所在宫殿的屋顶。
李妙真来这里踩过点,张良娣的住处附近梅花清幽,的确是个好地方。
隔着厚厚的瓦片,李妙真从袖中掏出一根秃了头的毛笔。这笔还是在大角观的时候,张果给她的。
“小梨,借你的毛一用啊。”
小梨:???
春天正是掉毛的时候,李妙真随手轻轻一抓,就薅了好多毛,揉了揉都塞到毛笔上。她在笔尖哈了一口气,毛笔瞬间变成金色。
她提笔在屋檐上画了一个天窗,画完后就能看清殿内的全部。只不过,张良娣好像舍不得点灯,殿内只燃了一根蜡烛,隐隐只能看到两个人影在晃动。
“良娣还没想好吗?您要知道,广平王一直很受太子的重视。”
“可是……”
“你们的太宗纳弟媳,高宗娶父亲的小妾,当今的陛下抢夺儿媳。”那人冷笑:“李家的男人都是这个德行,谁也好不到哪里去。”
……
俩人窃窃私语,那人把宫闱的一篓子臭事都倒了出来,还说太子是个薄情的人。他这话说得没错,为了保住太子之位,李亨不仅和太子妃韦氏和离,还驱除了杜良娣。
天宝五载,杜良娣的父亲被女婿诬告。当时的宰相李林甫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可以反杀太子的机会,在他的操控下,杜良娣的父亲被活活打死。太子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再次跟家破人亡的杜良娣和离。
往事再提,张良娣也有些害怕了。她有些迟疑道:“可是,我实在是……”
“良娣有心回归光明,也许,我们的神灵可以帮助你。”那人起身,影子投映到屏风上,原是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子。
“我要怎么做呢?”
老婆子俯身窃窃私语,李妙真没听清,但听张良娣的反应,好像还是很不情愿。老婆子废了这么多口舌,大概有些恼了,只听啪一声,她竟然抽了张良娣一巴掌!
“你敢打我?”张良娣差点被打懵了,她捂着脸,刚想尖声叫人,就被老婆子一把按住!
“你做什么?”张良娣跌倒在地。
李妙真在屋顶上看不清老婆子的表情,却发现她在屏风上的倒影,忽然在急速变化!佝偻的后背开始变长变平,干瘦的小脑袋也变得又圆又胖,整个人完全变了。
就连声音也像一个男人:“良娣,神灵派我来拯救你,你怕什么?”
他俯身就到处乱亲,屏风上映出张良娣手脚并用,疯狂挣扎的倒影。李妙真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她紧紧地盯着殿内那一幕,道:“小梨,去抓他!”
小梨的脚步很轻,等它悄无声息地扑到男人的后背时,对方才觉察到。它狠狠地揪住了男人的头发,趁着一人一猞猁揪在一起,张良娣一声尖叫,爬起来就往外跑。
跑了两步,张良娣才意识到这事不能外扬。她恐惧地看了看四周,一扭头瞧见了李妙真,刹那间脸白的像纸一样。
“镇定。”李妙真道:“把你的镯子给我,此事我就当不知道。”
此时此刻张良娣巴不得和这个骨科神教撇开关系,忍着痛将镯子掰下来丢给李妙真,光着脚消失在梅花林中。
李妙真收起镯子,近日她已经从西市里弄清楚了,玉镯是中级教徒的信物。她掏出一把符小跑着进殿,还未来得及施法,那个男人就只身撞开了槛窗,朝外奔去。
小梨虽然是第一次参加战斗,但它竟然没有受一点伤。她们追着男人跑,穿过了东宫的墙,一直追到凌烟阁外的桃花林。
“妙啊!”李妙真原本跑不过他,落在后面累得气喘吁吁却又大喜:“那可是圣地啊!”
桃花林里,灿烂盛开的桃花挂满枝头,男人正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的在里面乱撞,忽然觉得四周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虽然他也是搞邪术的,可这种诡异感,倒有些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