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疼着生病的许烟月,却又因她这样无意识的依赖而心尖发颤。
“我不过就是生了你一次气,你就非要折磨我回来。”
邵淮低头,许烟月的手腕处系着一条绿色丝带,他伸手解开了。那是先前被自己拽过的地方,当日只是红色的痕迹,如今却成了青紫色,在娇嫩的皮肤上甚是显眼。
他一言不发地轻轻按揉着那里,在这一刻便想着认命了,他们都不是十几岁情窦初开的人了,何必再去纠缠那些爱与不爱,爱多爱少的问题。
只要许烟月还在他的身边,那些问题又有什么重要的?不管怎么折腾,最后心疼的总归是自己。
“我们之间,一直都是你在拉着我的手,”他对着睡熟的女人低低开口,“不管你怎么用力,我都是欢喜的。”
可现在许烟月突然开始松手,不得不换成了自己来拉,他唯恐松了就抓不到人,可用力紧了,又会伤着她。
“罢了,”他牵起许烟月的手,亲在了淤痕上,“你若是嫌我抓得太紧了,想推开那便推吧。”他欠了这人这么多,如今这就当是惩罚了,反正这柔弱的双手如何能推得开自己?
许烟月第二日再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邵淮已经不在,床边只有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是邵舒宁踩着小凳子,脑袋撑在床边看她,孩子一见她醒来了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娘亲,你醒了?”
许烟月头疼得厉害,她虚弱地转开了视线不想去看舒宁,人生病时总是脆弱的,她平日里压抑着的对宣儿的想念,现在都不受控制地跑了出来,现在看见舒宁只会让她更难过。
“娘亲……”感受到许烟月的冷漠,舒宁又叫了一声。
“舒宁,娘亲生病了,你出去玩吧,不然会传染给你。”即便如此,许烟月也只是耐着性子回她。
舒宁不愿意走:“舒宁生病的时候,娘亲不是说有人陪着会好得快。那舒宁也陪着娘亲,让娘亲快点好起来。”
“娘亲不需要舒宁陪,你乖乖听话出去。”
许烟月本就没什么力气,接连说了两句话便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能闭上了眼睛不去理她。她此刻想要的只要承宣。
舒宁看着她,眼睛转了转也不知道是在思考什么,不等她睁开眼就跳下了小板凳向外跑去,只遗留了鞋子在地面咚咚的声响。
许烟月以为她是回去了,然而没一会儿那跑步声又响了起来,她睁开眼,是去而复返的舒宁。
舒宁像是哭过,虽然眼泪都擦干了,眼睛却还红红的,她跑得气急,也不等歇一下,又笨拙地爬上了小凳子。
“娘亲,”对上许烟月的视线时,她的语气里有一丝讨好,“你刚刚叫了太子哥哥的名字,是不是想太子哥哥了?”
许烟月愣了愣,知道自己应该是睡着时说的梦话。
舒宁摊开手心,那里躺着一只棕叶编的蚂蚱:“娘亲你跟我说过,太子哥哥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没法带他来陪你,这个是太子哥哥送我的,我把它送给你,就可以当做太子哥哥陪着你了。”
她把那个编的蚂蚱放到了许烟月枕边,许烟月半天没发出声音,这编织的方法,她想起还是她教给两个孩子的。
没一会儿,舒宁又用着那小手轻轻拽她的被子:“娘亲,你别赶我走,我跟太子哥哥一起陪着你。”
许烟月狠狠咬着唇,她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似乎只有那样才能盖过心口的疼痛。
孩子没有别的意思,可这话听在她的耳里却是苦涩的。她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从来都是理所当然般享受着万千宠爱,何时露出过这样小心翼翼的表情。
“舒宁,”她摸了摸孩子的头,“你还困不困?再陪着娘亲睡一会儿吧。”
邵舒宁一听,赶紧欢天喜地地将鞋子蹬去了老远就翻身爬了床。
许烟月无奈地叹了口气:“都给你说了,不可以这么没规矩。”
她虽然是这么说着,却还是掀开了被子的一角让邵舒宁钻了进来。
舒宁只是笑着,娘亲身上好烫,早知道她刚刚在外面多吹会儿风,娘亲抱着她就会凉快一些了。
“你若是也被我传染了风寒,可是要喝药的。”许烟月吓唬似得说道。
舒宁向来娇气,本是最怕苦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抱着母亲却觉得心里甜腻腻的,好像喝药也没那么苦了。
“舒宁才不怕苦呢!”
她大概是起得太早了,只一会儿就沉沉睡去,许烟月眼睛呆呆地看着雕刻着金凤的床顶,她虽然让舒宁上床,可又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
然而邵淮回来时,许烟月也已经睡着了,床上的两人睡梦里无意识挨在一起,一大一小两个人,看起来异常和谐。
他眸色微沉,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就像是感知到了他的目光一样,许烟月睁开眼睛与他对上了视线。
她虽然还是虚弱的样子,但那双眼睛已经有了几分清明,显然是没那么烧了,邵淮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喜意。
“醒了?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些粥。”他俯下身来压低了声音说道。
许烟月看了看舒宁,邵淮便马上懂了她的意思:“我让秋娘抱她回房。”
邵舒宁睡得沉,被人抱走了也毫无察觉,她一被抱走,邵淮就自然地坐在了她刚刚的位置。
许烟月背过了身子,一副不想见他的模样。
“月儿,”邵淮怕真的惹恼她,也不敢凑得太近,“是我错了,你还在生气吗?”
见许烟月不理他,他又继续说了:“我以后绝不会同你争吵了好不好?”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叫大夫再来看看怎么样?”
许烟月不管他说什么都是不理,半晌,身后终于没了声音,她感觉到男人起身向外走了去,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想来这人是耐心终于用完了吧。
她停顿片刻才又转了身,哪知一转身就看到还在床边的邵淮,整个人愣了愣。
邵淮脸上有些笑意,仿佛就是在等她转身一般,他将一边的粥端了过来。
“便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你也吃一点好不好?”
虽然他的眉眼里看不见半丝不耐,许烟月也觉着这闹脾气该差不多了,现在还不是跟他闹翻的时候。
“大人不是要纳妾吗?何必要管我的死活?”
邵淮一听她开口,心就放下了一半,他不怕许烟月发脾气,只唯独怕她不理自己时冷漠的样子。
“我那都是气话,你怎么还当了真?”他无奈。
“大人说的话,我哪里敢不当真?”许烟月还是语带讽刺,“这正妻之位我也准备好了随时让贤,只等着大人您寻着合适的。”
邵淮将粥又放回了一边,好笑又无奈:“来,你继续说着,让我好好听听我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他这么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许烟月倒是说不出话来了。
邵淮又摸着她手上的伤痕,语气里是毫不避讳地示弱:“月儿,我们和解好不好?”
他往日虽然也是宠溺的,但到底是端着姿态,如今男人终于彻底低下了高贵的头颅,那样卑微而予取予求的样子,像是把许烟月也吓到了,原先的怒气都不见了,半天才嘟囔着:“您这样倒还不如对我发火了。”
“那是最后一次,我以后都不会了。”
邵淮说这话,也不仅是在哄她,而是真的在发誓。
许烟月面色也终于缓和下来了,只是语气还不服软:“那若是大人最后一次发火,我可得好好记在心里了。”
邵淮好笑地把她搂过来:“你倒是记仇的,怎么也不记着爷的好?”
许烟月嗯哼了一声没说话,邵淮又去感受她额头的温度,只是这次不是拿手,而是用额头去碰了她的。
虽然还有些烫,但明显是不如昨日了。邵淮轻轻松了口气。
他再喂粥时,许烟月终于不抗拒了,乖乖地喝完。
邵淮视线又落到她手上:“还疼不疼?”他已经几次抚摸那里了,显然是对此极为在意。
许烟月也顺着看了一眼,把手收回了:“不疼。”她见邵淮神色里有几分疲惫,声音柔和了些,“大人休息一会儿吧。”
邵淮不说话。
许烟月见他神色有异,略一思考,试探地问:“那……在我这里睡?”
她话一落音,邵淮便抬起头,他情绪不会像邵舒宁那样无所顾忌地外放,可那眼里迸出的光,却和舒宁毫无二样。
许烟月往里挪了挪,邵淮很快褪去了外衣,只差像舒宁那样蹬鞋了。
他是真的一夜无眠,刚刚又去处理完了事务,如今许烟月态度软和了下来,邵淮几乎是一倒床就马上睡着了。
许烟月看着毫无防备的男人,手紧紧握紧,冷冷地转开了视线。
这个男人对自己确实不像是做戏,那对邵思秋呢?也会这么护着吗?毕竟自己作为嫂子,可是清清楚楚看着了他这个大哥是多宠爱妹妹。
此刻的坤宁宫却是乱做了一团。
士兵将宫里围得水泄不通,邵思秋看着下面站着的人,一脸怒容:“唐文望,你这是做什么?”
唐文望带着的人将坤宁宫都围了,却也没有禁军敢过来阻拦。所有人都是一脸肃杀的模样,唯有唐文望还在和和气气地笑。
“皇后娘娘,宫中出了命案,有人告发您的下人出现在过命案现场,下官只是奉命来了解一下情况。”
死的是宫里的纯妃,说是失足落了水中,这么大的事自然是一早就有人报给了邵思秋,这对她来说也不是坏事,这宫里能跟她叫板的人不多,纯妃便是中间一个,可她不知怎么的就高兴不起来,现在看来果然是另有文章。
“奉命?奉谁的命敢来本宫的坤宁宫放肆?”邵思秋面露狠戾。
唐文望从容地从怀里拿出圣旨放在手中,也没打开,只举起来给给她看:“自然是皇命。”
邵思秋脸色变得苍白,她死死盯着那圣旨,所有人都知道,那圣旨代表的不是赵熠,而是邵淮。
二哥……真的要这么对她吗?
“可是,”邵思秋还是不愿意就这么交人,“这后宫之事,怎么也轮不到唐大人来插手,本宫作为皇后,自然会有决断。”
唐文望耐心地听着她说完才开口:“本是该如此的,下官也无意僭越,只是唯恐由皇后娘娘决断,会有对您不利的流言。”
邵思秋哑口无言,就算知道是唐文望的手笔又如何?她与纯妃向来不和,现在又说她的人就在现场,自己怎么做在外人看来都是偏袒。
“那唐大人就凭一己之言给本宫的人定罪?”
“下官惶恐,”唐文望低头,“许是刚刚没有说清楚,下官只是要了解情况,并非定罪。”
于情于理,有人看到了,确实没有不问之理。唐文望的话,让她挑不出一丝毛病。
邵思秋转头看向身后的宫人:“去把田妈叫过来。”
田妈过来时还不清楚状况,但一看到唐文望就吓得两腿发软:“参见皇后娘娘,唐……唐大人。”
“嬷嬷不用害怕,”唐文望脸上还是和善的笑,“本官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一问。你只需要如实作答便可。不知昨日酉时,你在何处做何事?”
“老奴……”田妈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老奴只是……”
她也不知道唐文望怎么会问起这个,她昨日外出了,既不能说了去哪,也不能撒谎只在坤宁宫里,毕竟她出去也碰着人了。
“那本官换个问题问好了,昨日你可去过落梅轩?”
“老奴……只是路过那里。”
“这落梅轩与坤宁宫相隔甚远,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路过那里呢?”唐文望看着又沉默下来的田妈,转头对邵思秋行礼:“看来今日下官确实需要带走她了。”
事已至此,邵思秋知道她再与唐文望对峙下去也没有好处,便冷冷别过视线:“唐大人请便吧,还请彻查,给纯妃一个交代。”
“这是自然。”
田妈还弄不清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也知道自己这是大祸临头了,慌忙去拉邵思秋:“娘娘,皇后娘娘,老奴冤枉,老奴什么也没做!”
邵思秋甩开她的手,没忍住骂了一声:“废物!”
就算这是唐文望一手策划的,她都已经交代过田妈不要轻易外出,这个人却偏偏要惹幺蛾子,现在又吞吞吐吐,自己拿什么袒护?
不争气的东西!
唐文望命人将不断喊冤的田妈带下去,又弯腰对邵思秋行礼:“那娘娘,下官也告退。”
“等等!”邵思秋向他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问,“这也是二哥的意思吗?”
她即使到了现在,还忍不住存了幻想,也许二哥并不知情,都是唐文望擅作主张。
唐文望也压低了声音:“确实是大人的意思。大人知您忌惮纯妃娘娘,这才为您除了这么一个拦路石,现在一个不重要的下人被看到了,做个替死鬼也是她的福气。还请娘娘明白大人的一番苦心。”
邵思秋看着他虚伪的笑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无非就是为了许烟月罢了,邵思秋暗恨,那个人的存在,越来越成为自己心中的刺。
田妈被带去了地牢,这整个刑部都是唐文望的地盘,他也不急着用刑,反而像是真的审问一般好声询问。
“你只有说了昨日到底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本官才好定夺是不是?”
牢里受刑犯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田妈听得心惊胆战,整个人打着哆嗦。
“大人,老奴真的就是饭后消食才随意走了走。根本就没见过纯妃娘娘。”
她现在也知道了自己被抓是与纯妃娘娘的死有关,所以只辩解这个。
唐文望不说话,他的脸在地牢幽暗的灯光里明灭不定,看起来瘆人得慌,田妈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