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尔森照着说明搭好了帐篷,周围挖了防水沟,也用楔子把帐篷的四角牢牢固定在了地上。一切工序都很到位,除了……他一开始就选了个错误的扎营地址。
他们的营地正对着风口,拔地而起的帐篷如同海上的两片风帆,兜住了大部分的风,支架和楔子不得不承担起不该有的巨大压力。
帐篷能挺到半夜才塌,已经是个奇迹了。
乔安娜还在汲取教训深刻反思,纳尔森却没耐心在这种细节上浪费太多时间,匆匆忙忙前往车边。
他拉开车门,提起堆在后座上的防水布,被防水布上积攒了一夜的雨水泼湿一身也不多在意,专心致志地摸索、翻找着。
过了好一会,他总算从一片狼藉中掏出了自己寻找的目标——他的笔记本电脑。
乔安娜是看过纳尔森的电脑的,知道电脑里保存了许多资料,说是纳尔森毕生的汗水和智慧结晶也不为过。
纳尔森的急迫不难理解:电子产品既万能又脆弱。保存良好时,数据可以永恒留存;可只要电路沾上哪怕一点水,再珍贵的文件都是昙花一现。
乔安娜边用尾巴逗着丹小朋友,边以眼角余光观察纳尔森。
纳尔森的表情变化相当精彩。
先是紧张——他不清楚电脑究竟有没有进水;
再是沮丧和失望——开机键按下去毫无反应;
接着是意料之外的欣喜——多次尝试开机之后,屏幕亮了起来;
然后是大惊失色——屏幕显示卡在开机界面,闪了闪,又黑屏了;
最后是拥有希望又失去希望而生的绝望——不论他如何拆开后盖、插拔电池、重新开机,尝试都如石沉大海,激不起任何波浪;并且他想起,电脑进水这种故障,不在保修范围内。
短短几分钟内,纳尔森独自一人生动诠释了何谓生活就是起起落落落落。
除了当动物行为学博士,他应该还能尝试进军好莱坞。乔安娜想。
总之,纳尔森的心肝大宝贝电脑是没救了。他还没来得及为它默哀三秒,记起自己还有个宝贝,埋头又是一阵翻找,找出了摄像机,结果发现,摄像机也被水泡坏了。
他的人还活着,但他的心已经死了。
纳尔森头上笼罩着无形的乌云,消沉若有实质,光是这么看着,乔安娜都不由得生出几分感同身受的怜悯来。
她想了一阵,她刚变成花豹的那一年,几次被生活处处为难、濒临崩溃之时,让她重燃希望的都是几个孩子——被纯真而信赖的眼神望着时,责任感和使命感会自发推动人向前走,这就是母爱的力量根源。
当然,父爱也一样。
乔安娜决定大方地贡献出自己的人类养子。她把丹喊过来,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聪明的小朋友会意地点点头,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拽了拽纳尔森的衣服,在纳尔森低下头后摸摸小肚子,可怜巴巴道:“纳尔森,我饿啦!”
这话倒是说得格外清晰流利,不愧是吃货本质。
纳尔森难过归难过,总不可能因心情不好放着丹饿肚子。
他摸摸身旁希冀的小脑袋,再度拉起了帐篷的防水布。
半分钟后,他从帐篷里扯出了装着干粮的袋子。
……不,不管怎么看,那都不再是‘干’粮了,压缩过的面饼一个个吸饱了水,胀大了足足两圈不止,在挤压下变成一团恶心的絮状物。
纳尔森怔了两秒,木着脸把这袋东西又原样塞了回去,试图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乔安娜也沉默了。
她之前只是单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一切,觉得纳尔森很可怜,出于人道主义象征性地同情一下,没有任何伸出援手的想法;现如今,她实在是没法再置身事外了。
——才在野外过了一夜,纳尔森就能惨到这种地步,要是他继续穷困潦倒,继续万事靠自己,他也许连独自活下去都很困难,更别说还要额外照顾一个丹小朋友了。
虽说造成现在这捉襟见肘的局面,大部分原因都归咎于昨夜那场暴雨,等回到文明社会,纳尔森再惨也不至于饭都吃不上。但为了丹的生活质量着想,乔安娜觉得,抚养费该给还是得给。
本来嘛,她只是一只生活在草原上的花豹,除了遍地乱跑的疣猪角马黑斑羚,掏不出其他有价值的物品支付‘抚养费’。
可丹并不是孤身一人从天上掉下来的。他当时乘着一架私家飞机,乔安娜捡到他时,还顺带搜罗了殉难乘客的财物。
将那些值钱的小玩意打包带走时,乔安娜自娱自乐地想着‘说不定哪天有用呢’,实际上却没抱多少希望——她一只花豹还能用金块去跟人类换肉不成?
谁曾想一年多后,它们真的派上了用场。
等一大一小两个人简单用纳尔森随身带着用来哄丹的有独立包装的小零食填饱肚子,乔安娜紧走几步,身子一横,挡住了纳尔森前往越野车驾驶座的路。
因前一夜一起避雨的经历,纳尔森不再动辄怀疑她动机不纯,只是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她。
乔安娜朝一个方向走出一小段路,又停下来,扭过头看纳尔森。
她的暗示意味显而易见,不需要丹从中充当翻译,纳尔森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乔安娜的回答是把头扭回去,继续往前走。
她在前面带路,纳尔森开着车在后面慢慢跟着,走走停停,一走就是大半个上午。
时间耗得太久了,纳尔森最初的期待渐渐冷却下来,逐步转化为迟疑,又变成迷惑。
他认为自己可能理解错了,也许这只母豹不是想带他去哪,而只是打算离开他们,自行去寻找猎物?
纳尔森的态度在信与不信之间动摇着,再跟了一段路,还不见结果,便踩住刹车,将车停了下来。
他刚遭了一场天灾,设备报废,衣物潮湿,储备食物也所剩无几。不管怎么想,当务之急都是加紧折返回据点,整顿行装调整状态,再给丹喂点感冒药。
考虑到距离据点还有一段车程,为防午后再下雨,他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纳尔森一手搭在车窗上,张了张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叫住仍在前面带路的身影,跟对方道个别,再解释一下前因后果。
直觉让他这么做,可理智告诉他没必要。
这边还在犹豫,另一边的乔安娜先一步注意到了车子的停留,知道司机大概是跟得没耐心了,想打道回府。
她回头冲丹叫了一声。
小翻译官尽职尽责地把她的话转达给纳尔森:“妈妈让我们在这等。”
纳尔森第一次听到一只动物说的话——虽然是通过丹的嘴巴转述的——又惊讶又新奇,正想发问,车前的花豹突然加速跑了起来,拐几个弯,一头扎进茂密的长草丛。
纳尔森对着她消失的位置发了会呆,讷讷问:“……她去干什么了?”
“不知道。”丹毕竟曾跟着乔安娜生活了将近一年,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答得很自然,“妈妈说等,我们就等,她会回来的。”
纳尔森又追问了几句,问题包括但不限于“你是怎么理解她的意思的?”、“动物也有人类的单词和语法之分吗?”、“疑问句和肯定句如何区分?”……等等。可惜大部分问题对尚且年幼的小朋友而言都过于深奥了,丹只是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就好像理解不了花豹叫声含义的他才是个异类。
无奈,他只得放弃,瘫坐在车座上,跟着丹一起等离开的母豹回来。
过了也许有一万年那么久,长草丛一阵抖动,一颗斑斓的脑袋从里面伸出来。
纳尔森“腾”一下坐直了,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
久等之后迎来的曙光是最让人难耐的,他激动万分,甚至直接叫出了声:“你回来了!”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黄底黑斑的身影,随着距离拉近,他注意到,对方嘴里咬着一块看不出原本面貌的破布。
母豹在他的注视下慢吞吞走到了车前,张开嘴,伴随着零碎的“哗啦”声响,有大大小小的物件从那团破布中间滑出来,在阳光下闪耀出五颜六色的光。
那是贵金属或宝石所特有的色泽。
纳尔森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收集殉难者遗物这段,伏笔埋得有些久,小可爱们可能都不记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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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一百四十三只毛绒绒
作者有话要说: 2020.6.8修文,只改了一些病句和细节,可不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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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安娜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这辈子还会有求人暴富的时候×
纳尔森倒也没佛系到能对钱财视而不见的地步,毕竟饭还是要恰的。他只是更想搞明白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所以装作要走,演戏给乔安娜看罢了。
两个演技派棋逢对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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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大多数人都设想过这么一个问题:假如我一夜暴富, 生活会变成怎么样?
纳尔森也不是没做过发财梦,不过与所有思维正常的人一样,他仅是随意一想, 流着口水做做白日梦,让自己得以从无奈的现实中短暂解脱出去。等在幻想中过足了瘾, 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遥远的大洋彼岸, 在这片原始而落后的草原上, 在他这辈子最倒霉的一天, 一只花豹会带着一袋子金块和宝石出现在他面前。
这无论怎么想都很荒诞,纳尔森都要以为自己不小心穿越进了童话故事,成了故事里的卡拉巴斯侯爵①。
然而花豹还是那只花豹, 没有变成穿靴子的猫, 见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模样,还给了他一个理解的眼神,谅解了他这名愚蠢的人类没见过世面的表现。
纳尔森花了足足有十分钟,才让心情稍微平复下来。
他开门下车, 蹲在草地上,翻检起这笔意外得来的横财。
仔细一看,才发现除了几根金条之外, 其他都是些私人物品,领带夹、袖扣、手表之类。
他原以为母花豹跟某些鸟类一样, 对闪闪发光的东西情有独钟,因此四处偷窃、捡拾,从人类手底下收集来了这么多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可仔细想想,又说不太通——金条小巧秀气,分量却很足, 应该符合上面标注的纯度;领带夹和袖口上镶着各种颜色的宝石,做工精致,也不似假货;手表的款式倒是比较低调,但他仔细一回忆,好像……在飞机上的杂志上见过同款。
附近居住的多半是淳朴的牧民,也许一辈子都到不了一次大城市,哪可能买来这些名贵物件?
怀着这样的疑问,纳尔森简单清点过所有东西,把它们放到一边,又去看原本兜着它们的破布。
那大概是帆布之类的材质,纹理细密,质地较厚,因此即使上面全是坑坑洼洼的牙印,还有多次在粗糙平面上剐蹭过的痕迹,它也依然幸存着,没有被挂成碎布条。
纳尔森把它翻了个面,手指在布块边缘摸了一圈,触到高低起伏有序的齿——拉链的痕迹。
显然,这曾是个背包。
根据残余的拉链长度和整体结构判断,背包的体积不会很大,差不多……是儿童背包的大小。
纳尔森看了丹一眼,隐约有了些顿悟,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他先是把小朋友叫到跟前,指着手里破烂不堪的背包,问:“你记得这个吗?”
丹一如既往——毫无意外地——睁着懵懂的大眼睛,一问三不知。
没办法,他年纪还太小了,跟他一般年纪的正常的孩子,都不一定能准确理解成年人的意思,再清晰明了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就更别说曾流落荒野、不得不与野兽相依为命的‘兽孩’了。
纳尔森抓抓头发,只感觉发际线都愁得往后退了好几公分,不经意间,视线飘到了在场的第三者身上。
不管怎么想,这事都不简单。这些名贵物件的原主人是谁?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私人物品会遗失在草原上?丹跟他们有没有关系?有的话是什么关系?没有的话,装着物品的恰好是儿童小包,会是巧合吗?
丹目前还表达不清,等他长到足够清楚解释事情来龙去脉的年纪,也许早把细节都忘光了。那么曾收养过丹(无法明确认证,姑且这么认为吧),又带来了这些东西的母花豹,就成了揭开真相的最后希望。
她理应知情。纳尔森想。
可应当如何让一只花豹开口作证呢?……一只花豹的证词是否可信?
身为科研工作者的严谨不容许纳尔森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可他已经在这只花豹身上看到了太多不科学之处。
普通的花豹会愿意被‘关进’一个狭小封闭的帐篷么?
普通的花豹听得懂人类说话么?
普通的花豹能理解贵重物品的含义,还专程把这些东西叼来送给人类么?
……
纳尔森的思绪乱成一团,在他的意识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先一步问出了口:“这些东西是哪来的?能带我去看看吗?”
乔安娜仅是望着纳尔森,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待在原地没有动弹。
没错,她并不太想让纳尔森牵扯进这件事里来。
不是她不想解开丹的身世之谜,只不过有些事情,越深究越危险。那帮一把火烧了失事飞机的西装男人来历不明,目的不纯,但毋庸置疑,他们与丹、丹死去的生母、乃至飞机出的事故都脱不开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