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接过,掀开盖子,发现里边躺着一只竹身黑漆的细长烟斗,烟斗线条略显生愣,但这样的刀功,对于做了大半辈子千金小姐的戚瑶来说,已经实属难得了。
拜师礼被徐令接走后,戚瑶将手指往袖间藏了藏,垂眼盯着徐令腰间的玉烟斗:“冷玉纯粹,你脏了它。所以,我雕了只竹的配你。”
她口是心非。
徐令恍若未闻,颇开心地收下了这份礼物。
木盒被他放到腿侧,烟斗在盒中骨碌碌地响了一阵。
他用空出的手召来一只长木匣。
“无论今日你拜到了谁家门下,我都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他将木匣递给戚瑶。
接过木匣的瞬间,戚瑶凭掂就掂出了匣中之物为何。
她微微睁大双眼,看向徐令。
徐令迎着她的目光,缓缓点头。
“打开瞧瞧。”
他笑道。
戚瑶手指发抖,连开两次才终于推开木匣的盖子,看到了静静躺在其中的青云剑。
青云剑与上次见时略有不同,剑柄上,刻上了她的名字。
她是青云剑名正言顺的主人了。
神剑认主,一见她,就迸发出灼目金光。
戚瑶视线模糊,青云剑的光在她眼中变成一块一块的雪花。
徐令在金光中温声道:
“师尊这个名头太重,我受不住,日后,还是叫我小师叔吧。”
第25章 周饶故地慰生魂 不是相遇,是重逢……
拜师仪式结束后,徐令春风得意了几日,日日都高兴得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之后,又不见了踪影。
还好戚瑶聪颖,又有江远辞、邵棠这样的翘楚作伴,不然摊上这么个混蛋师尊,她怕是要当一辈子的底层修士。
经过江远辞、邵棠的指点,戚瑶很快突破了小境界,进入练气中期。
又过了几日,江远辞拿来一块玉牌和一大袋子灵石,说是大比的赏金。
“这可是大比前三独有的荣耀。”
他用手指点着那块玉牌。
戚瑶推开装灵石的袋子,拿起玉牌打量——
她曾在江远辞和关河的手上看到过类似的东西。
江远辞:“这是我宗的传令牌,平日里可用作通信,有宗门任务时,会以宗主的名义,将任务发布到指定弟子的玉牌上。”
他顿了一下,续道:“完成任务,会有一定的灵石作为奖赏,不过,这都是次要的。每一次任务都是一次难得的修行机会,很多修士都会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突破境界。所以,阿瑶一定要认真做好每一次任务。”
戚瑶点头。
江远辞笑道:“寻常弟子都要修炼四五年才能拿到这块玉牌。宗主相信你们三个的能力,便提前将它发放与你们了。”
正说着,戚瑶手中的玉牌忽然一亮,牌顶的小铃“叮铃铃”地响起。
江远辞和戚瑶同时看向玉牌。
“来了。”
江远辞抬手一指玉牌,“快看看是什么任务。”
戚瑶将手笼在玉牌之上,光亮渐逝,一行小字现了出来:
周饶故地慰生魂
小字下方有一枚红印,印面是“清辉真君”四个篆字,这是于渊的仙号。
江远辞凑近看了一眼:“还不错,是个文活。”
无需江远辞多作介绍,戚瑶也能理解任务内容:
这与江远辞等人前些日子做的,安抚亡灵的活计一脉相承——
师兄师姐们先去清理邪祟,再由他们到凡世走一走,布一布道法。
顺便,也是给他们这些周饶旧民一个故地重游的机会。
“宗主有心了。”
戚瑶道。
“是啊。”江远辞应了一句,“不过,这一路上可能还有些未处理干净的小妖小鬼,阿瑶定要小心为是。”
戚瑶点头。
江远辞:“想来,邵棠和李长玉也会与你同去。”
戚瑶:“如此甚好。”
.
翌日晨,四人在清音宫前聚首。
江远辞连夜采办了大把符篆朱砂,把每个人的口袋都装得满满当当。
而后,他一送再送,硬是将三人送到了仙界最边缘。
“一帆风顺。”
他望着戚瑶。
“承师兄吉言。”
戚瑶回他。
一过仙凡界,三人手中的玉牌就自行将他们送到了前周饶国的街头。
原本属于周饶国的土地上,战争留下的痕迹已经被抹得一干二净。
长街两侧,零星有小摊支了起来,幸存的旧民修缮了房屋,街上人虽不多,但也勉强算得上热闹。
三人迈上长街,邵棠走在中间。
戚瑶认出,这条长街就是周饶国的王道,王道通往周饶国的宫城庙宇,不过如今,那里早该是一片废墟了。
邵棠走着走着,忽然道:“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条长街上。”
戚瑶转过眼,正撞进邵棠的眸子。
“你见过我?”
她问。
邵棠笑笑:“你不记得很正常。你那时坐在马车里,是盛装打扮的上卿府小姐,不会留意街道两旁的百姓的。”
戚瑶稍作回忆,抬眼:“画影仙者降临日?”
“是的。”
邵棠点头,同李长玉解释道,“那是我们周饶一年一度的国教节。每逢此日,周饶贵族们便会驱车前往仙姝观参加祭礼,民间也会有很多庆祝活动。”
闻言,戚瑶看向李长玉,心说原来他不是周饶人。
上郡与周饶一战,还殃及了不少周遭小国,致使许多他国百姓流离失所,李长玉大抵就是其中之一。
邵棠继续道:“那日,上卿府的马车在街上驶过,大家纷纷走出家门,想要一睹贵族风采。上卿府的马车真的好大,每一块木头上都雕着精细的花纹。连守在马车两侧的仆人们都穿着锦缎,一大把一大把地向街道两侧洒碎银。”
戚瑶垂着眼:“例行布施。”
邵棠:“马车的车帘厚重,将车内遮得严严实实,我们原本是看不到小姐们的真容的,从前的每一年都是这样。可是那一年,上卿府的马车走着走着,忽然就有王宫侍卫前来驱逐百姓,所有的马车都在清理好的街道上飞驰起来。”
戚瑶这才意识到,邵棠讲述的,是周饶国的最后一次降临日庆典。
“那是因为……王通知祭礼提前,我们就要迟到了。”
戚瑶向两人解释。
邵棠:“感谢王让马车开跑。跑动带起的风吹开了车帘,许是马车跑得实在太快,很多小姐都花容失色,只有一位仍正襟危坐着,头上戴着金丝与鲜花编成的冠,脖颈纤直,侧脸冷漠美丽,宛若天神。”
李长玉心有所感,同邵棠一起看向了戚瑶。
邵棠:“那一眼,我真的记了好久好久。”
戚瑶挑起一边眉毛。
邵棠:“初入仙界那日,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难以相信,我居然真的有机会与这么高贵的人并肩而立。”
戚瑶:“食百姓之禄,我没有什么可高贵的。而且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邵棠看上去就快要哭了,戚瑶熟练地捏住她的手,堪堪止住了她的眼泪。
李长玉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好抬手指了指前方:“到了。”
戚瑶随之抬首,一大片残破宫墙映入眼帘。
即使成了废墟,那片建筑依然有两人多高,青玉碎瓦嵌入泥土之中,隐约可窥得昔日壮丽之景。
邵棠忽然失了言语,戚瑶沉默地走到最前方,引着二人走入王宫旧址。
据江远辞所言,他们前些日子清理了王宫一侧的仙姝观,三人可以将其用作栖身之地。
那个仙姝观,戚瑶是认得的。
此时云层越来越厚,日头稍减,天有些阴;等到三人终于走到仙姝观前时,黑云已经完全压了过来,光线不足,便显得匾额上的刀痕犹为阴森可怖。
邵棠仔细辨认过匾额上的字,又回头望了望天:“雨随时都可能下起来,我们快进去避一避。”
戚瑶应了声好,提起袍角一步迈入。
她迈过门槛的同时,一道闪电撕裂长空,顷刻间惊雷大作,震耳欲聋。
第26章 雨至仙姝观夜话 几桩旧事
戚瑶听着雷声,自然地迈开第二步,人进到观里。
邵棠和李长玉紧跟着她冲了进去,观门刚刚合拢,大雨就下了起来。
戚瑶在神龛下摸到几支残烛,和那边两人分了,各自走到一角点燃。
大殿稍稍亮起。
李长玉站在神龛前,欲言又止。
邵棠走到他身边,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奇怪是不是?”
李长玉摇头:“神像或许是在战乱中被打烂了。”
邵棠:“不,这尊神像比较特殊,它本来就是这样的。”
正这当,戚瑶拿着一根蜡烛走了过来,烛光照亮了空无一物的神龛。
“坐下讲吧。”
她对两人说,“外边风雨大作,一时出不了门。”
三人就地围坐,蜡烛放在正中央,雨声密密匝匝,窗纸被击穿,依稀有雨丝飘入,橙红色的火光在旧墙上摇曳。
邵棠:“这里供奉的,是周饶国的守护神画影仙者。相传,在三百年前,周饶国救助了一名落难道人。道人说,自己正在被仇家追杀,请求一席容身之地,自己会些呼风唤雨之术,可以保得周饶风调雨顺。”
“当时的国君答应了他的请求,奇怪的是,他们捡到道人时,那道人还是一副青年男子的模样,可到了第二天,他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位面容端肃的中年女子。中年女子气场强大,看上去颇为可靠,当时的人们都尊称她为画影师太。”
“画影师太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在她身处周饶国的三十年间,周饶果真五谷丰登,一跃成为实力强劲的大国。后来,画影师太功德圆满,前去同国君拜别。拜别当日,她又换了一番形容。”
“这次,她是光照万方的绝色佳人,王室里的所有女眷加到一起,姿容都不及她半分。国君这才意识到周饶是真的捡回了天神,可天神难留,他只好借着临别的时机,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周饶国可否流传千古?他问神女。”
“神女回他,慎伤生灵,便可流传千古。”
听到这里,戚瑶面色微微僵了一下。
李长玉沉吟道:“所以……是因为画影仙者变幻莫测,难以确定本来面貌,才不塑神像的?”
邵棠摇头:“是因为见过画影仙者的先辈们惊为天人,连塑多年都自觉没能塑出仙者的半分风华,于是,干脆不立神像,只留传说,以供后人想象。”
观外仍是大雨滂沱,三人围着烛火静坐一阵,许久未作声的戚瑶忽然道:
“这些,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邵棠:“我家祖上是散仙,家父家母也是清修的道士,这些旧事都是一辈一辈口口相传的。”
难怪。
戚瑶暗道。
难怪邵棠根骨奇佳、天赋异禀,原是她本就出身于修仙世家。
戚瑶越过火光,望着邵棠:“时隔三百年,画影仙者的话果然应验了。”
她的话没头没尾,听得李长玉一头雾水:“什么?”
邵棠看着戚瑶毫无表情的脸,心里有些发毛。
戚瑶继续道:“当年的那场祭礼,处处是不祥之兆。”
.
两年前,周饶国王道上。
马车忽然疾驰起来,戚瑶托了下头顶的花冠,眉心微皱。
很快,车外的侍从边跑边将传信递了进来。
戚瑶展纸来读,低嗔了句“胡闹”,随手将纸团了,丢进座椅旁的小篓中。
原是新王心血来潮,想在祭礼后围猎庆祝,便下令将祭礼提前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而已,并没有错过吉时,但对悠哉出行的上卿府而言,却是快要迟到了。
八辆马车一路飞驰,还是晚了半刻钟。
好在,仙姝观内的祭礼也并没有顺着新王的心意提前开始——
用于祭礼的高香不知是受潮还是如何,忽然就点不着了。
上卿府赶到时,新王正冲着满地的高香发火。
戚上卿原本想走上前去宽慰一番,岂料他还没有开口,新王手中的最后一根香就燃了起来。
新王如释重负,抬眼去望,正瞧见戚瑶走进观来。
他拍着戚上卿的肩,大笑道:“爱卿的千金是有福之人。”
戚上卿忙道不敢。
戚瑶站在最远处,全将他的话当作是耳边风——
新王鲁莽,她并不喜欢。
祭礼正式开始。
伴着祝颂之词,戚瑶同众人一道,向着神龛行贵族礼。
一拜再起,戚瑶眼睁睁看着新王手中的高香断了半截。
礼乐声戛然而止。
那炷香足足有两指粗细,本是不易折断的,众人盯着地上的香段,忽觉背脊一凉。
戚瑶自言自语:“如果不去围猎,就不会如此了。”
她的声音很小,但很多人都听到了,包括新王。
新王没有回头看她,抬手向乐师打了个手势:继续。
此前的香全都点不着,他手中断掉的这根,已经是最后一根香了,换无可换。
所以,即使他知道香断不祥,也只好硬着头皮将祭礼进行下去。
祭礼磕磕绊绊地结束,众人还是被新王带到了围猎场上。
戚瑶借口身子不适,留在帐篷里休息,直到傍晚时分,众人围猎归来,才听说新王拔得头筹,猎到了一头白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