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竟如此珍贵?
且不论灵验与否,光是这份赠药的心意,苏嫽已觉得十分感动。她连忙屈膝道谢:“多谢殿下。”
宗琉露出羞赧的笑:“不用这样客气。对了,我记得你很喜欢饮酒。我这里有一小坛西洲带来的酒,不知你喜欢不喜欢,带回去尝尝吧。”
她走到一旁的木架子前,踮着脚去够放在上层的酒坛。容渊站在旁边,刚想过去帮忙,却忽然瞥见了一样东西。
雪白柔软的衣袖顺着宗琉的胳膊褪下了些许,露出纤细的腕子。腕上细细的银镯轻轻晃动。银镯下压着的那片肌肤上,画了一只羽翼丰满、展翅欲飞的鸟。
鸟的颜色是近乎雪色的白,不知用的是什么颜料,在晨曦下隐隐泛着些透亮的银光。宗琉的肌肤本就白皙,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那里还画着东西。
容渊眉心微蹙,不由出声问道:“你腕上画着的是什么?”
宗琉停下动作,侧眸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你是说这个吗?这是白鸦。西洲每一任神女都要由王室的画师用朱雀笔在腕上画一只乌鸦,才能进入神殿。这是西洲的规矩,叫做‘入殿之礼’。”
说话间,她已经取下了酒坛,抱在怀里朝苏嫽走去。
容渊盯着宗琉的背影,蹙眉陷入沉思。
那只乌鸦的图案……他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39章 烈火(十六) “他低低呜咽一声。”……
从旧宅回来, 容渊陪着苏嫽逗了一会儿岁岁,便回了偏房。
他关好门,走到床边, 从枕头下摸出一张折了好几折的字条。
这是昨晚冯琪趁乱塞到他手中的。
字条他已经反复看了好几遍,上面只用潦草的笔迹写着八个字——
亥时一刻, 平康楼见。
平康楼, 正是苏嫽常带他去的那家酒馆。
容渊把字条丢进香炉里烧了, 从床脚藏着的小木匣里寻出那只羽铃,谨慎地放入袖中的暗袋里。
他坐在榻上,耐心地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晚膳照例是在苏嫽房中用的。吃过饭后, 苏行山派人来叫苏嫽去正厅,说是有事要问她。容渊看着苏嫽出了院门,立刻拿上幕篱,轻手轻脚地关上偏房的门,往府中小花园的方向走去。
那处花园如今无人打理,也很少有人从那儿经过。且那里的院墙比别处的要稍矮一些,可以轻松地翻过去。
容渊看准了四下无人,轻巧地攀住墙沿翻出院外,快步往平康楼去。
已过了亥时, 长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平康楼的正门关着,他驻足等了一会儿, 轻轻叩了几下门。
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接着门被打开了一道缝, 露出半张戴着面具的脸。
容渊把手撑在门板上, 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字条上的话:“亥时一刻,平康楼见。”
“进来吧。”冯琪隔着面具看了他几眼,打开门放他进来, 再把门栓插上。
他引着容渊走到后院,进了一间僻静的小屋,这才问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容世子吧?”
容渊抿了抿唇,并未作声。
冯琪指着他腰间挂着的玉佩说:“那是先帝生前赐给容王的东西,名为同心玉。世上总共也就只有两块,作不了假的。若非是容王殿下至亲之人,不可能手执此玉。”
容渊这才稍稍放下几分警惕,开口道:“阁下便是白羽骑的统领?”
冯琪点点头,“我叫冯琪。前些日子总见着你跟那位相府的小姐来平康楼吃酒,无意间看到了你腰间的玉佩,便想着得寻个时机联络你。”
容渊皱了皱眉:“你也常来平康楼?太子似乎已发觉你常常出入此处,前几日还带了铁衣卫来搜查。”
冯琪大笑道:“我不是常常出入此处,而是我每日都待在平康楼里。我是平康楼的掌柜。”
容渊吃了一惊。怪不得冯琪会知道他常与苏嫽来此处喝酒,原来平康楼的掌柜竟然是他。
“容王死后,白羽骑无主,便潜伏在京中,各自寻了差事扮作寻常百姓生活。只是没想到,那祁王登基之后,不知从哪儿知道了白羽骑的事,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冯琪露出愤恨的神色,咬牙道:“他知道白羽骑永远也不会为他做事,留着这样一股势力在外头,他心里不安稳,便铁了心地要剿灭白羽骑。”
冯琪长叹一声,拿起酒壶斟了盏酒递给他,随口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京城,但你一定要小心。容王殿下将你保护的很好,除了他身边几个亲信,几乎没人知道他还有个孩子。我也是听周尧说起,才知道你的存在。”
容渊抬眸问道:“周尧和你见过面了?”
“见过了。”冯琪仰脖喝了一口酒,把酒盅重重搁在桌上,“你如今的处境十分危险。若祁王知道容王殿下尚有血脉遗存人间,他必定想尽办法要取你性命。依我看,你还是速速离开京城,去江南寻个偏僻小镇生活罢。”
容渊捏着那盏盛满酒的酒盅,忽然笑了:“我与他谁的处境更危险,还不好说呢。”
他抬眼看向冯琪,慢悠悠地说:“羽铃和铃钥都在我手中。周大人曾告诉我,白羽骑只听羽铃号令,此事可当真?”
冯琪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羽铃一响,白羽尽出,确有此言。”
容渊从袖中取出那枚精巧的羽铃,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他看着冯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那就请冯统领助我一臂之力。我要替我爹爹报仇。”
冯琪怔了怔,他没想过容渊会有这样的决心。周尧来找他时,确实曾说起过容世子要替容王报仇,但他并未放在心上。
世子还年幼。而他要杀的那个人,是当今陛下,这万壑江山的主人。
他委婉劝道:“恕我直言,白羽骑虽然皆是精锐死士,但仅凭它的力量恐怕还无法与御林军和铁衣卫抗衡。报仇之事事关重大,世子还小,恐难当其任。”
容渊挑了挑眉,友善提醒:“羽铃已在我手,论规矩,冯统领现在该听我差遣。”
冯琪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也是为了世子的安危着想。且替容王殿下报仇的事,已有更合适的人接手。世子只需想法子好好地活下去,便是对容王殿下最大的慰藉了。若容王殿下还活着,也一定不愿意看到你为了他而涉险。”
容渊眸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冷声问:“你说的更合适的人,是谁?”
冯琪斟酌半晌,内心似乎在经历激烈的博弈。他仰脖喝干一盅酒,才壮了壮胆,说:“那人本不想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此事不该瞒你。”
他端详着容渊的神色,低声开口:“昨晚,我见过容王夫人了。”
容王夫人?
这四个字如同一串炮仗在容渊脑中轰地一声炸开。
容渊眸中露出困惑的神情,不过他很快低声笑起来:“冯统领,这话一点儿都不好笑。”
他自记事起,便知道他娘亲在生下他不久后就去世了,是容越一手将他养大。在这京城里头,哪儿来的什么容王夫人?
冯琪的神色却异常认真。他说:“她对容王殿下极为了解,甚至知道白羽骑的存在和由来。容王殿下不会轻易将这些事说与旁人听,除非是他极信任之人。”
容渊嗤笑一声:“这些消息很有可能是她从别处打听来的。这样并不能确定她的身份。”
冯琪摇摇头,肯定地说:“不会有错。她身上有容王殿下的同心玉,和你腰上那一块一模一样。这东西可伪造不得。”
容渊扶着酒盅的手颤了颤,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玉佩。质地温润,触手生温,是玉中珍品。
他十二岁生辰那日,容渊把这块玉佩当作礼物送给他。他看着那玉佩上的花纹似乎不完整,便屁颠屁颠地跑去问容越。
容越告诉他:“这玉佩原是一对的。一块给了你,一块……给了你娘,随她一同入了棺。”
这样珍贵的东西,容越给了他毕生最爱的两个人。
若冯琪所说不假,那女人究竟是何来历,身上竟会有他娘亲的同心玉?
容渊的脸色沉下来,他问冯琪:“那女人长什么模样?可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他必须得寻个时机让周尧去查清此事。
冯琪想了想,“那女人身形纤瘦,戴了张老虎面具,我没看清她的脸。只是……她从腰上摘下玉佩给我看的时候,我隐约看见她的手腕上,似乎画着奇怪的图案。”
容渊眉心一跳,立刻追问道:“是什么图案?”
“天色太黑,我并未看的仔细。从轮廓看……画的似乎是只乌鸦。”
*
离开平康楼,容渊沿着来时的路回到苏府。
他依旧从小花园的院墙翻进府中,只是夜深了,他一时没看清墙内的路,从墙上跳下来时不小心被树枝划伤了脖颈。
容渊无所谓地用袖子擦了擦血,摸着黑回到偏房。才刚坐下,门口就传来月枝的敲门声:“小公子,你歇下了吗?大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容渊装作刚从榻上起来的样子,应了一声:“我这就去。”
他匆忙将幕篱收起来,推门出去。。
进了卧房,他一眼看见正在屋里活蹦乱跳的岁岁。苏嫽坐在床上,一脸的无奈:“阿渊,岁岁今儿不知是怎么了,蹦来蹦去地闹腾了一晚上。我叫了好几个婆子来都抓不住它。”
岁岁矫捷地从床底下蹿过,跳进敞开的柜子里,把里头的衣裳弄的一团糟。雪芽和月枝刚要伸手去抓,它又飞快地跳到一旁的桌子上去了。颈间的银铃发出刺耳的响声,吵的人头疼。
容渊慢慢朝岁岁走过去。它正试图用爪子去推桌上摆着的花瓶。雪芽当即屏住了气:那可是大小姐最喜欢的花瓶!
容渊抢在岁岁把花瓶推倒之前一把捏住了它的脖子。他把岁岁拎起来,低声呵斥:“怎么这么不听话?”
岁岁不服气地蹬着小爪子,抗议似的喵呜一声。
容渊的指尖掠过岁岁颈上栓着的银链,“姐姐,让它去外面玩吧。玩累了它就消停了。”
苏嫽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点了点头,应道:“好。雪芽,你和月枝去外面看着它,别让它跑丢了。”
“是。”雪芽从容渊手里接过岁岁,和月枝一起走了出去。
容渊在苏嫽身边蹲下,仰起脸看着她:“姐姐的腿好些了吗?”
不等苏嫽答话,他已经自顾自给苏嫽揉起了腿,“给姐姐揉一揉。”
“已经好多啦。”苏嫽心里漾起一股暖意。她唇边含着笑,轻轻抚摸着容渊的头,忽而瞥见他领口一侧的衣裳不知被什么划开了一道口子,正往外渗着血珠。
她惊呼一声:“你怎么受伤了?”
她蹙着眉,俯身去查看容渊的伤势。还好伤口并不算深。
苏嫽立刻起身,拉着容渊坐到床上去。她匆忙跑到旁边的架子上去找药,背对着他问:“看着像是划伤。怎么弄的?”
容渊犹豫了一会儿,他不想让苏嫽知道他偷偷出府的事。这不是一只乖顺的猫儿应做的事。
苏嫽拿着一只干净的帕子回到床前,一边替他轻柔地擦拭血迹,一边叹了口气:“是不是偷偷翻墙出去玩了?小花园那边的院墙我小时候也常翻,可没少被那儿的树枝划伤过。”
许是她描述的太过生动,容渊脑中立刻浮现出苏嫽从墙上跳下来时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
“你还笑!大晚上的,你一个人跑到外面去,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好?”
苏嫽气恼地戳了戳他的额头,故意做出凶巴巴地样子恐吓他:“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记住了吗?”
容渊不由得瞥了一眼身后的窗子。借着灯笼的微光,依稀可以看见百无聊赖在树下伸懒腰的岁岁。
不听话的猫儿,没资格待在姐姐的房间里。
他立刻抬起脸,露出乖巧干净的笑:“姐姐,我记住了。”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里间找瓶止血的药膏来。”苏嫽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她把帕子搭在容渊肩上,转身进了里间。
容渊把帕子拿下来,一点一点折好,放在榻边的小桌上。余光瞥见床头的绣花软枕,他眸光微凝,慢慢地把手放了上去。
这是姐姐睡过的枕头。
他悄悄朝里间的方向望了一眼。小门微掩着,翻找东西的轻微声响从里头传出来。
容渊的视线重新落在那只软枕上。他忍不住弯腰凑进了些,立刻闻到枕头上沾着的幽香。
仿佛一剂催动情.欲的香药,容渊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苏嫽仍旧没有出来。
容渊终于忍不住,将整张脸都埋进软枕里。花香浓郁,晚香玉里裹着些桂花油的清香。
他的脑海里朦胧地浮现出苏嫽沐浴过后往乌发上涂抹桂花头油的情景。她的发丝搭在雪白的肩上,未擦干的水沿着她背脊的曲线滴落。然后她回到床榻上躺下,就枕在他手里的这只软枕上。
容渊喉间发紧,用力地、发狠地深嗅。迷蒙的香气缥缈地笼罩着他,他感觉到身上的某一处不可抑制地发生了变化。
左眼再次胀热起来,而容渊只是不管不顾地把脸压的更深,在浓烈的芳香和濒临缺氧的窒息中,他低低呜咽一声:“姐姐。”
第40章 烈火(十七) “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阿渊?”苏嫽轻柔的唤声从里间的方向传来。
容渊仿佛做贼似的, 立刻把枕头放回原处,转身望向苏嫽。他脸上情.潮未褪,被枕头捂过的肌肤铺着薄薄一层汗珠。
他勉强稳住呼吸, 如平常那般应了一声:“姐姐。”
苏嫽拿着药瓶走过来,还没走到他面前, 便蓦地停住了脚, 震惊地捂住嘴巴:“阿渊, 你的眼睛怎么……”
阿渊今日并没有服用清落夫人给的药。那只淡紫色的左眼为何会变成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