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我却能救下你。”
皎皎看着眸中隐痛,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大人你别说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问这些的……”
宋命不由自主地将手覆上她的后脑,轻轻揉了揉。冷下的心上又撒上一片温和阳光。
*
“你究竟是我何家人还是她宋家的!”何广祝将抵押单“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这铺子本来就应该是女儿的,是你拿她……的银子开的!”于氏罕见地跟他争吵起来,“这么多年来你吃香喝辣都是用的女儿的钱,你心安理得我却问心有愧,能给就给了,早给早清净。”
何广祝气得发狂,一巴掌将于氏打倒在地拿起抵押单子就要撕。
“你撕啊!撕了我就去衙门告你毁灭文书之罪,看他们会向着你,还是向着东厂的宋督主!”
何广祝打了个寒噤,停下动作。他被威胁自觉没面子,骂骂咧咧道:“怎会娶了你这个丧门星,吃里扒外的东西……”
“咚咚咚……”
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何广祝停了骂,抬步走了出去:“谁啊!”
他打开院门,见着名身穿普通衣裳的男人。
何广祝是生意人,见的人多了一眼便看出面前之人气度不凡不像是普通人,更像是富贵人家的侍卫随从。
“你有事?”
“请问,何皎皎可是你家女儿?”
第26章 “主子,您要找的人有了下……
何广祝闻言心中警惕:“你是何人?打听我家女儿的事做什么?”
来人是大长公主身边的暗卫, 最善于追踪寻人,直接上门来打听本是最蠢笨的法子,可是因为当年宫变, 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影二去了百里外的桐城还没有音讯, 大长公主又郁郁成疾缠绵病榻,他也断不会出此下策。
“我家老爷早年丢了个女儿,前些日子在西郊马场瞧见何姑娘的面貌跟他的爱妾有些相似,便让我来打听打听。”男子刻意掩盖了真实情况, 见何广祝的粗布衣裳, 院中又是凌乱破落的样子有意无意道,“我家老爷许下金银万两, 只为寻回幼女。”
何广祝闻言眼睛一亮,片刻后又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赶人:“什么东西!皎皎就是我家的女儿, 我娘子当年生她时难产险些没活下来,才不是什么你家老爷的女儿!滚滚滚!”
于氏听见争吵声寻了出来, 就看见何广祝跟一个男子推推搡搡。那男子纹丝不动, 一看就知是脚底下有功夫的。
“出什么事了?”
男子见着于氏的面貌愣了一瞬:那皎皎姑娘跟这两夫妻当真是没一处像的。
“我不过是帮我家老爷寻女儿,见着几分希望上门来打听打听, 这人竟动起手来了!”男子一边说着, 一边悄悄仔细地打量着于氏的神情, “我家老爷自幼跟着父母经商挣下万贯家财, 年纪大了却没有女儿承欢膝下, 日日对着个秋千念着小姐的小名落泪。将心比心,便是我唐突了你们也不该动手打人啊!都是有儿女的人,丢了女儿能不着急吗?”
果然,话音刚落他便看见于氏眸中闪过一丝惊诧和慌乱。
于氏听来人提及寻女儿, 心头猛地颤动:若非皎皎当真是这家的女儿?
她神思恍惚,想起当年的事情来。那年她生产之时难产,生下个死婴。她与何广祝皆是悲痛欲绝,请人做了好几场法事为那与他们无缘的孩儿超度。待她出了月子,何广祝带她去灵华寺想为孩子供上盏长明灯,好让他地府长路有个驱散黑暗的光亮。
却没想到,从灵华寺回家的路上听见了婴儿啼哭声。她与何广祝都认为这是菩萨慈悲赐予他二人的,就抱回家当做亲生女儿照养。
那婴儿,就是皎皎。
当年痛失亲儿的悲恸感席卷而来,于氏由己及人知道那是怎样的痛不欲生。她走上前去:“皎皎她……”
“你干什么?为了钱就要把女儿卖了?”何广祝暗道不好急忙把人拉了回来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旋即冲他挥了挥手把大门关上,“赶紧走!”
“何广祝!你明明……唔……”
何广祝捂上于氏的嘴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一眼,见人走了才把她松开。
“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实话!”于氏急的红了眼睛,开门就要追出去。
何广祝见状连忙把人拖了回来,关上门抓着于氏的头发粗暴地扯进屋内,狠狠地将人甩在地上。
“吃里扒外的蠢货!铺子在那丫头手上,她若是得知自己不是咱们何家的女儿岂不是恨透了我们?她回了自己家,咱们就什么都没了!”何广祝恶狠狠地揪着于氏的衣襟,“况且,宋督主可比个什么富商有赚头多了,没瞧见他看见皎皎病了就巴巴地来给我们还债?”
“畜牲!”于氏气极,瞪大眼睛像条就要干涸而死的鱼。
“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老子告诉你,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在皎皎面前露出去一星半点,我就把你和宛宛一起卖到窑子里当窑姐儿!”何广祝喘着粗气,哼哧哼哧地找了把锁把人锁在屋子里,“你可给我想清楚了!”
“畜牲……何广祝你是个畜牲!”于氏气得怒喊一声,却不想急火攻心眼前发黑,软软地倒在地上。
巷尾不远处,行人绝迹,只有辆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的马车。
“少爷。”
“怎么样?”景纵一把撩起车帘,急急地问道。
那方才从何家离开的男子拱手行礼,恭敬道:“禀少爷,何家人说皎皎姑娘是他们亲生的。”
景纵紧张的笑容一顿,刚挺直的脊背瞬间塌下,神情变得萎靡。
“不过……”
“不过什么?”景纵听他又开口,慌慌忙忙竟探出了半个身子。
“不过属下觉得那位何夫人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可惜却被她夫君给挡了回去。属下怕说的多了引人生疑不便追问,只得回来。”影一想了想,又道,“那夫妻二人与皎皎姑娘相貌没有一丝相似之处,八成不是亲生的。”
“当真?”景纵面上重新露出笑意。
“当真。”
景纵坐了回去,他让影一先来试探只是想知道皎皎到底是不是何家亲生。可即便证明了皎皎不是何家亲生也不能证明她就是小缘。一切,还是要等影二回来再做决断。
“回去罢,好让母亲心里能好受些。”
“是。”
马车缓缓行驶,景纵叹了口气,脑海中全是皎皎的一颦一笑。心中那股莫名的亲近感复又升起。
希望这次没有找错……
*
连着在床上养了好几日,皎皎捏了把软乎乎的小肚子叹了口气:胖了……
宋命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小姑娘闷闷不乐的模样:“身子还是不舒服?”
皎皎摇摇头,目光落在了宋命手中的食盒上。因常院判叮嘱过要吃清淡的,他便不再带点心回来,而是带各式各样的清粥。这顿是北顺楼的粳米杏仁粥,下顿是香食坊的南瓜小米粥……
若是她哪顿多吃了两口,宋命便用重金将人家酒楼的厨子给挖回府里。督主府的厨司中,现下已有七八位厨子大小瞪小眼。
皎皎有理由相信,她若是敢开口说想吃御膳,他都有胆子去跟圣上抢御厨。
想到这她不禁失笑,大人有时候的脾气秉性竟像个小孩子一般。
“我从宫里带回来的松茸虾糜粥,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皎皎看着那琉璃小碗,唇边的笑逐渐僵硬:还真是御膳……
她诚惶诚恐地接过,战战兢兢地吃了几口就放下。
宋命看着剩了大半的粥直皱眉:“这御厨的手艺也不配在宫里伺候圣上了。”
皎皎闻言生怕自己连累了人家,忙又把碗端了回来又吃了几口:“方才觉得松茸的味道有些怪异,细细回味之后又觉得鲜美。”
宋命看她进得香,缓缓笑道:“明日我就去向圣上讨要这御厨。”
皎皎:……
下人收了碗筷食盒,屋内只剩下皎皎与宋命两个人。
一片寂静,皎皎只垂眸看着手中绣着蜻蜓的帕子。
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平心而论,宋命对她很好,尤其是她生病这段时日。往常十天半月都见不到他的人影,现在他却会天天回来,连住都是住在隔壁院子。
皎皎心中感动,可那画像上的女子犹如插在她心上的一根刺。每逢她见了宋命忍不住心中悸动时,那刺就会往血肉里陷一分,时时刻刻提醒她那幅画的存在。
尽管宋命言明,那晚是因为看见她想到也曾深陷困境的自己才将她带回来。可那根刺已经扎了进去,不容忽略。
宋命看着一言不发的皎皎,他不知她到底怎么了。有时看见她朝他笑,但她只要见他看了过去,她面上的笑意就会立刻消失。皎皎像是蒙上一层雾气,虚无缥缈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永远飘散在雾中。
他心中有些慌乱,第一次有这种失控的感觉。他开始怕皎皎脱离他的视线,怕她会突然消失。
宋命目光移动,落在她缀着铃铛的脚镯上,眸中闪过一丝见不得光的阴暗。
他想将她藏起来,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能见到她。
皎皎坐了许久有些累了,她动作轻缓地躺下,面朝里侧。
不经意的一个动作,激的宋命胸口起伏。
她正要合上眼眸,却陡然被身旁坐着的男人扣住肩膀扳正到他眼前。
“须得让我看着你睡。”
冰冷的呼吸掠在面上,仿若毒舌吐信。皎皎抿唇看他:“我……”
“嘘。”宋命缓缓一笑,“皎皎乖,快睡。”
皎皎没敢动,看着他眸底的癫狂立马闭了眼。
宋命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满意地笑笑:“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皎皎脊背僵直,全然没有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仍然守在她身边。他半躺着,她刚刚好依偎在他怀中。皎皎虽闭着眼,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目光。
如明火般,灼的人发烫。
忽然,耳边扑来一阵轻飘飘的呼吸:“皎皎为何还不睡?”
皎皎心中一乱,眼皮上传来抹冰凉,是他的指尖,轻轻抚着她的睫毛。
“颤的像蝴蝶。”
“大人别闹了。”她没办法,伸手制止住他的手再没说话,开始专心致志地在心中默默数水饺。
一百八十二个水饺、一百八十三个水饺……
皎皎渐渐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之间放松了绷得僵硬的身躯,无意识地寻着那清冽味道靠了过去。他身上很凉,她舒舒服服地将脸颊贴了过去轻轻蹭了蹭。
一个细微的动作显然取悦了宋命,他眸中的那抹阴暗渐渐退去。
他低头,定定地看着怀里的人。她领口微微敞开,雪白肌肤清晰可见。宋命伸手,拢好她的衣领,动作轻柔的像是在掩盖什么稀世珍宝。
“主子,属下有要事禀报。”
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宋命皱眉下意识地看向皎皎。她呼吸匀称安稳,显然没被吵醒。
他眉头松了松,轻轻起身走了出去:“何事?”
“主子,您要找的人有了下落。”
第27章 星奴
宋命脸色微变, 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他回头望了望皎皎的屋子,怕扰了她休息压低声音道:“出去再禀。”
说罢,径直出了濯月轩。
“禀主子, 属下暗访多年,在玲珑坊寻到一女子, 年纪跟您描述的差不多,今年十五岁上下,当年也确实是在荷水巷给过人馒头。而且,跟您的画像极为相似。”
“玲珑坊?”宋命皱眉, 手微微收紧。
“是, 是在玲珑坊发现的。属下几经打听才得知,那女子父兄皆是守城兵将, 因为当时守城的陈将军判断失误,误将乱军认作是西大营的援军前来救驾放入城中。叛乱平息以后, 先皇龙颜大怒,将那晚守城的兵将以谋反之罪处死, 她就是那时流落到玲珑坊的。”
宋命手搭在桌上, 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桌面。他起身,往外走去:“去玲珑坊。”
*
马车缓缓停在青石小巷门口, 四处飘散着刺鼻的脂粉味。来往穿着粗布的汉子喝得酒气熏熏, 嚷嚷着昨晚的花奴徐娘半老, 风韵犹存。
玲珑坊是京中最下贱的勾栏院, 若说花想楼的姑娘是天上的明珠, 那玲珑坊的花奴就是地上最卑贱的泥,连乞丐都能嘻弄一番。
宋命皱眉,避开地上的污水往里走去。
玲珑坊的人见着这么一尊大佛吓得敛声屏气,纷纷低下头去连看都不敢再看。
“谁是管事的。”初一扬声道。
“是奴婢。”一名穿着曳地长裙露出已松弛肩颈的中年妇人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
“你这可有个叫尚淳的姑娘?”
妇人不经意瞥见宋命淡然无波的脸色心尖颤动, 连忙道:“有有有,是有个叫尚淳的,眼下叫星奴,正在、正在伺候……”
初一见她支支吾吾,放下便明白了什么:“速速将人带出来。”
“是是是……”妇人连滚带爬地去找人,不一会儿,就响起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娘的,老子正玩的来劲,是哪个不长眼的……”走出来的男人一边穿衣服一边骂,抬头猛地看见群配刀的东厂侍卫吓得不禁打了个哆嗦。
“先把人扣下。”宋命淡声,看着屋内地板上的香粉污渍,皱着眉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