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三春景
时间:2021-10-19 11:15:18

  大家说着这些,忽然冯珍珍发现红妃众多消夜果子和外头买来的杂嚼都不吃,只吃了半碗燕窝羹。便笑着道:“红妃怎么不吃啊?这半日的,不饿么?按理来说,你这年纪是最容易饥饿的才是啊!”
  “略微有些饿,吃了这半盏燕窝羹就好了。”过年时节的菜色油腻腻的,红妃确实没吃多少。这会儿是有一些饿了,但她想着待会儿就要去睡觉了,便略过那些甜的、炸的,拿了这碗燕窝粥,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
  师小怜听见两人的话,转过头来笑道:“珍珍不必劝她,红妃自来如此,嘴上管的牢,从不随意消受肴馔...今日这是除夕,还放肆了些,平日落日后是绝不碰饮食的!”
  天黑之后不吃东西,看起来是件简单的事,但考虑到女乐们常常要熬到下半夜,这就显得非常有自制力了!
  年轻的女乐和女弟子们本就处于代谢旺盛、食欲也非常旺盛的时期,每天又忙的陀螺一般,体力精力消耗都很大。这种情况下,谁不贪嘴?而且她们有着相对非常优裕的生活,别的方面也就算了,吃的上面确实是鸡鸭鱼肉随便吃的,再如何吃也吃不了多少钱!
  这就导致了她们在‘吃’上面不节制...其实女乐们也知道吃的多是要长胖的,此时审美又以苗条纤细为上,按理来说应该管住嘴。但话说回来,这样的事如果心里知道厉害就能万事大吉,那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不成功的人了。
  红妃上辈子生活在一个以瘦为美的时代,大家都嚷嚷着要减肥,一百斤、九十斤看上去已经很完美了,但达到这个水平的女孩子依旧不会放松。在某种焦虑之下,不少人还想要更瘦!
  但就是那时,也多的是保持身材不成功的女孩子。
  此时对‘瘦’的追求不是红妃上辈子能比的,所以她在保持身材这件事上比上辈子已经放松很多了。现在保持身材,更多是为了跳舞着想,和上辈子的强度不可同日而语。基本上,日常跳舞之类的活动就满足了她的运动需求,至于‘管住嘴’这块儿,就更简单了。
  多种食物少量吃,尤其戒糖(狭义上的糖),主食少吃,天黑后不再碰吃的...差不多就是这样,并没有更严格的要求了。这在红妃上辈子舞蹈生中,已经算是非常宽松了。
  别人看着红妃饮食,觉得她管自己管得严,在红妃自己看来却是怡然自得,并不觉得多辛苦——不是真的不苦,喜欢吃甜的、富含油脂的食物,这是人的天性,红妃有的时候也很想尝尝那些甜食,但大多数时候只是想想而已。
  上辈子已经习惯这样严格要求自己了,这辈子还比上辈子松泛了些。有了这样的对比,红妃才能心态这样好。
  “原来是这样!”冯珍珍打量着红妃,摇摇头:“难怪都说你家二姐有大前程!从这小处就能看出来了,和别人真的不同...年轻娘子谁不爱吃甜的、酥的?就是姐姐们不让、娘姨们劝导,暗地里也要吃的!”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现代人喜欢炸鸡、奶茶,炸鸡是酥的,富含油脂,奶茶是甜的,更是直击人类大脑的底层弱点。而在此时,女乐们也是差不多的,就喜欢吃甜甜的糕点、炸的油汪汪的鹌鹑、酥饼...都是长胖的元凶!
  这样的饮食不只是会让人发胖,还对皮肤不好!特别是青春期的年轻女乐,内分泌问题比较紧迫,又有昼夜颠倒的情况,表现在皮肤上就是长痘痘、油光满面什么的——这种时候,遮盖力超强的铅粉就派上用场了,闭口、痘痘、大油田都看不见!
  但本来就有问题的皮肤还给糊的严严实实的,问题只会更严重!
  所以,管不住嘴的年轻女乐,有些是真的相当苦恼了...此时因为亲身经历的关系,大家大概知道皮肤问题和吃吃喝喝有关,但因为缺乏严密的理论,其中的联系到底是怎样的,却没有那样分明。若是大家明确知道皮肤问题是因为饮食习惯有问题,一狠心倒是能戒。偏偏大家并不那么明晰其中的关联,改变饮食习惯的动力就有些不足了。
  红妃饮食上非常注意,又有甘露水在,皮肤自然好的让人嫉妒...这一点平常化妆还没有那么明显,等到大家住到一起,夜里卸妆的一面也能见到时才能看的分明!
  元日之后,官伎馆又重新开张,趁着年节下生意好做忙个不停!直到正月初八,这股势头才停下来——这个时候,所有的女乐都要去到宜春苑集合!每年元宵节时在宣德楼前的御街上有好大灯会,御街中央则是表演用的舞台,到时候女乐们都要上去献艺的!
  对于女乐来说,元宵节这场表演事实上比每年的春秋两次大宴,以及千秋节那次大宴还要更重要。不止宣德楼上有天子并重臣观赏表演,宣德楼下还有满东京来看热闹的百姓!这对于女乐来说是展示自己的最好舞台!
  此时的雅妓们也可以去瓦子中展示伎艺,但她们永远无法像女乐一样站在宣德楼前的舞台上...这个舞台有点儿像红妃上辈子的春晚,倒不是说上了春晚就能走红,但对于看春晚已经成习惯的华夏来说,这确实是个非常大的舞台。
  在东京汴梁更是如此,根本寻不出更大、更好的舞台了!
  另外,对比下来,元宵节宣德楼前献艺也是规模最大的!这不同于宴乐,一场晚会下来节目非常多,每个女乐都有份参与——一般搊弹家不会此时出场。搊弹家出场往往意味着人手不足,元宵节献艺虽然是规模最大的晚会,但这也是‘计划内规模最大’。真的需要额外的人手,往往是一些更意外的时候。
  比如一场大胜仗,需要女乐排演节目来庆贺,这种时候可能会要求许多大型节目。这种情况下,才会有人手不够。
  至于这些成了规章的晚会、宴乐,是不会缺人的。
  为了准备宣德楼前献艺,女乐们正月初八之后就要住到宜春苑去,封闭式排演。
  红妃年前为了准备千秋节的宴乐已经住过一回宜春苑了,此时也是驾轻就熟,和姐姐师小怜一起去了。
  宜春苑本来是皇家御苑没错,但这里的住宿条件其实很差——这里也有好屋子,但不能给女乐们使用。
  女乐们可以在此排演节目,至于住这边的好房子,那是另一回事。皇家御苑的房子有很多都是皇家规制,不到一定的身份是不能随便住的。就算将宜春苑拨给教坊司使用后,一些偏院经过了整改,已经不犯忌讳了,比较重要的院子还是维持着原貌。
  这些狭窄的偏院本来就不多,各方面条件也不算很好,偏偏又要塞下几百个女乐,可想而知住房条件是怎么样的——每间房子都是大通铺,根据房间大小睡着八到十二人不等!这样的屋子对于住惯了独院的女乐来说,本身就是一种酷刑了!
  好在女乐们舍得花钱,每次入住之前都会自己出钱让人里外收拾的清洁齐整。这样一来,住的拥挤归拥挤,至少还算干净。
  这样的环境对于女乐们来说那肯定没法说,大家只能安慰自己凑合几天。但对于女弟子来说,却是正新鲜!这有点儿像是学校里搞活动,同学们一起住在外面,心里是有些兴奋的。
  撷芳园二十几个女乐按照惯例都安排在一个小院子里,一眼望去全是熟悉的姐姐们。孙惜惜、花柔奴她们便忙着四处串联——在各个房间里跑来跑去。
  睡的大通铺并不算狭窄,总好有四尺左右宽阔。至于长度,每个人躺下去,脚那头靠里还有一截才到墙。这一截便放着一个厚漆大箱,里面可以收女乐带的衣裳、妆奁、首饰、零零碎碎的私人用品,毕竟每到排演的日子都要在这里住几日,总需要做些准备的。
  至于箱子上方,铺着一条罗帕,还可以梳妆的时候放些妆奁什么的,当成一个榻上用的矮几。
  花柔奴袖了个银锭式的荷包,荷包里头装着果脯、干果,一边吃着,一边在各个房间里串闲话。
  “真累啊...为了排演元宵那日的舞蹈,一整天不能歇息呢。我如今胳膊、腿都是酸的,明日如何抬得起来!”这样说着,又拈了一枚蜜枣在嘴里。
  躺在床上,脸上敷着一条热帕子的女乐刘三四听到这话,拿下了脸上的帕子,‘啧啧’了两声:“你这妮子真敢说啊...你这般的二八佳人,说什么累?精神好着呢!就算是酸痛,也不妨事!哪里像我们,老胳膊老腿了,今日劳累过了,第二日是怎么都抬不起来的!”
  这样说着,又摸了摸自己有些蜡黄的脸儿,自怜自哀道:“过年的时候多欢乐啊,过完了才想起来自己又老了一岁...想我当年年轻时,也是你们一般的。如今不只是精力、身体跟不上了,更重要的是这张脸啊,哪还有当初的好皮肉!”
  女乐确实不用经受风吹雨打,好吃好喝养着,还能保养自身,相比起很多女子,她们显得比同龄人年轻。但如果卸掉妆容,这个结论就不一定正确了。她们日常化妆,妆粉里面就算是其他粉末掺和着铅粉来,让铅毒没那么容易损伤她们的肌肤,天长日久的也不可小觑了!
  再者,她们作息不健康,日常饮酒和喝水差不多——时人都爱饮酒,甚至有‘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酒’的说法,但这和女乐饮酒是不同的!女乐饮酒饮的多了,哪怕酒精度数不高,也会伤身的!而身体的情况反映到一张脸上,这也是常理。
  平常大家都敷粉施朱的,只要问题不是特别大,总能遮掩过去。这就像后世五六十岁的戏曲艺术家涂着厚厚的油彩,在舞台上扮二八佳人也不会有问题。而此时在宜春苑里一个屋子住了,又不能带着妆睡觉,谁的皮肤好,谁的皮肤不好就显露出来了。
  刘三四拿起放在铺上的一面靶镜,映着箱子上点着的一盏烛火,照在脸上,再三看了。又再看看花柔奴,叹息道:“难怪人形容女子老了是‘人老珠黄’,看这脸儿,真是春华留不住啊!不比你们小孩儿,别说只是白日辛苦一些了,就是一夜不睡也不算什么。”
  其实刘三四年纪不大,今年才虚岁二十九呢!放在现代,还能装小扮嫩,抓住青春的尾巴对人说自己二十多岁。但放在如今,二十九岁的女子却是不能说年轻了...另外,女乐的生活方式也让她的脸快速走出了保鲜期。
  对于花柔奴来说,她才虚岁十五呢,如何懂得姐姐们对青春易逝的感慨。摸摸自己饱满而富有弹性、白里透红的脸颊,嘻嘻笑道:“我皮肉也不好呢,总是生面疮、酒刺...都知让我吃个医面疮的方儿,我心知那是糊弄人的,求个心安而已,也懒得吃!”
 
 
第52章 玉质(4)
  花柔奴笑着卖弄:“我皮肉也不好呢,总是生面疮、酒刺...都知让我吃个医面疮的方儿,我心知那是糊弄人的,求个心安而已,也懒得吃!”
  然而话是这样说,花柔奴的‘青春痘’其实不怎么严重,在同龄人中算是症状比较轻微的。撷芳园同期的四个女弟子,最严重的是孙惜惜,而陶小红次之。而如果将对比的范围放大,去看她们这批女弟子,花柔奴无疑属于皮肤好的那一拨。
  说着说着,花柔奴就说起了最近自己用的‘玉女膏’的方子,这是一个洗脸的方子。道:“这是从个道人那儿买来的方儿,我用着很效验呢,不然给姐姐试试?”
  听说有好用的洗面药,满屋子的女孩子都被吸引了过来——想要试用一番。
  “这个玉女膏得用的来?”就连一个平常自忖资历,对年轻女乐一惯是端着的姐姐也趿拉着寝鞋走了过来,低声问道:“我原来用着玉女桃花粉洗面,总觉着效验不大。”
  花柔奴从自己妆奁里取出一个青色的瓷盒,打开来里面是一种浅色的粉状物:“瞧,这就是了,这玉女膏要用黄柏皮三寸、土菰根三寸、大枣七个,研磨的越细越好,早起的时候涂抹洗面,就和一般的洗面药一般!”
  走过来的女乐拿过瓷盒闻了闻,道:“只看这方儿倒是不怎么金贵,也没什么刁钻东西...便试一试吧!”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洗面药成分简单,都是众人眼里不会有刺激性的东西。就算真的没有效果,也不至于有什么坏的副作用。
  来了兴致的几个女乐纷纷让年纪小一些的女乐去打些热水来,要试试这洗面药。
  “我用的内宣黄耆膏,原来是我母亲爱用的,也确实有效验...只是不知怎么的,我用着效果平平。”大家一边洗面,一边交流起了各自常用的护肤产品。
  “这样的事也是有的,就如同郎中诊病,一样的症状,也不见得是一回事,而就算是一回事,也因人不同,用药各有不同!只有脉息、用药最好的郎中,才能做到对症下药、对人下药,分毫不爽呢!”
  “内宣黄耆膏我倒是知道,只是晓得方子了不敢试。里头又是防风,又是天麻的,这是我平素养身时也不敢吃的药!有个太医交代过,说我身子弱,用不得这些药!我之前用着太真钱氏红白散,里头有白芨、石榴皮、白附子、冬瓜子、笃耨香几味,也不怎么见效。”
  “没得效验也不是大事,最怕养护肌肤不成,到头来还损伤了根里...你们有没有听说,就是天香楼的莲香,她之前不是用着一个太真红玉膏的方子么,觉得好用便用了快两年。前些日子觉得脸色越来越差,去瞧了大夫才知道这个太真红玉膏用不得!里头有一味轻粉毒性酷烈,可不是胡来的!”
  这样的新闻在官伎的圈子里传的飞快,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附和:“这我也听说过!好像这方儿是从什么古书里看到的...这古书怎么能信呢!”
  “倒不是古书能不能信...哪怕这方子是好的,也不该如此!哪里见过染了病,就自己用书里的药方治病的!”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实际上女乐们自制胭脂水粉、洗面药、增白药、护发膏的时候多着呢!只不过天香楼的莲香倒霉,正碰上安慰剂以外的方子了。
  此时,红妃正好趿拉着鞋子从外面走进来,她刚刚去沐浴了。一天的排练之后,女乐们都是大汗淋漓的,都有洗澡,但很少有人洗头。红妃洗澡又洗头,就比别人晚回来了小半个时辰。
  古人都是好长头发,再加上无法速干头发,为了防着生病,洗头都不怎么勤密。
  这对于红妃来说是怎么都不能习惯的,为此,她宁愿两三天就花一些时间在洗头上——其实习惯了之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麻烦、那么容易生病。
  红妃每次洗头都会准备一打干布巾,以及几块麂皮。如果是冬天洗头,洗完之后就会呆在一个温暖的房间,先把头发里的水拧干,再用干布巾吸水,一打干布巾用完后,再换上麂皮一点儿一点儿擦拭。
  小半个时辰后从温暖的房间出来,头发就只是发潮了。
  至于温暖的房间哪里找...夏天想要如空调房一样凉爽很难,但在冬天寻一个温暖如春的房间却不难。最简单的,呆在密封性好一些、烧了炕的小房间也就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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