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派掌门欣慰地拍了拍古玉桢,激动得连声道:“好好好。”
古玉桢声音不小,周围其他宗门皆听到了,愣了愣神,随即纷纷道贺。
“本座早就压了注,赌沧澜派古玉桢会取得老祖传承,果不其然哈哈哈!”
“恭喜曹掌门,得此佳徒,前途无量……”
漫天的道喜声此起彼伏,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古玉桢身上时,高高的苍鹭台上,突兀传出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这叫声冷不防响起,仿佛在承受什么恐怖刑罚,痛到了极致,声音惨烈异常,听得人不禁恻然。
是谁?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闹事?
一滴鲜血落在其中一弟子的脸上,身边弟子发出惊呼。
众人神色惊变,当即循声追去苍鹭台,待看到眼前的情势,狠狠愣住了。
一个浅青衣衫的少年,徒手捅进了另一个黑衣少年的腹部,噗嗤——几乎洞穿整个腰腹。
黑衣少年不可遏制地惨烈嚎叫,青衣少年却好似十分愉悦,他微勾着薄唇,手在黑衣少年腰腹胡乱翻搅一通,似乎找到了什么,狭长眸子亮了亮,右手赫然抽出。
——竟活生生抓出一颗金丹来!
众人只觉得一股凉气陡然冲入天灵盖,待看到少年身后系了根遮光绫,微微发颤的九霄剑,才遽然回神。
这邪气的少年是,逐不宜。
魔界各宗门宗主也认出了那个被生剖金丹的少年。
那是他们魔界年轻一辈天资最为卓绝、未来百年后为魔界中流砥柱的年轻一代,血魔宗宗主之子,逐飞羽!
所以,眼下这情况,是逐不宜丧心病狂,将他天才弟弟的金丹生生从个丹田里剖出!
生剥金丹,这究竟是怎样的恶魔。
这时,逐不宜剖去逐飞羽的金丹后,还不满足。
他垂眸看了看右手的鲜血,抿起薄唇,似不大满意。再一看满身鲜血弄脏台子的逐飞羽,满脸嫌弃。
他优雅地抬脚,将一身血的逐飞羽踢到高台边缘,又一脚,将人踹了下去。
“逐不宜,你在做什么!”
立刻有魔界宗主暴跳如雷的怒喝,一个瞬移过去,险险从苍鹭台边缘捞起逐飞羽,救下他一命。
另有一人,抬掌便朝逐不宜挥去。
逐不宜做下这样的恶事,竟还不慌不忙,走到陈设在观世镜前的桌边,端起一壶水,对着右手慢条斯理地浇下去,冲去手上的鲜血。
这样诡异邪性的人,让众人又惊又骇。
这少年莫不是被邪魔附身了?
掌风袭至跟前,撩起逐不宜鬓间一缕墨发。逐不宜只侧头淡瞥了眼,漆黑的眼瞳倒映出来者的怒容,没有反抗,反而低低发笑。
下一刻,朱雀眼被遮光绫挡住的九霄剑,铮然化作朱雀幻影,张开翅膀,将主人围拢在里面。
九霄剑护主的行为,让有些门派当家人稍微冷经理下来。
“且慢,九霄剑还护主,这弟子并未被邪魔附身。”
“没被血魔附身,为何做出这样歹毒的事?”
“当然是因为,这是一场因果报应啊。”乐窈听见众人议论,忍不住开口。
不过,没人能听到她说的话。
这边,逐不宜借用兽丹力量,掐了除尘咒,将金丹表面的鲜血、污秽洗干净,略略观察了自己的金丹。
线条繁复的封灵咒纹完好无损,被咒纹包裹的金丹如离开他丹田时那样,灵力纯净,连净化都不用。
逐不宜握着金丹,来到丹田,将金丹缓缓融入进去。
他闷哼了一声。
绫蓝玉和噬灵花毒依附丹田已久,几乎在金丹归位的瞬间,一扑而上,疯狂蚕食封灵咒纹。
“阿窈,要麻烦你为我护法了。”逐不宜眉间阴鸷褪去,唯有面对自己的剑灵时,才有一丝温情。
乐窈嗯了一声,羽翅张开,将逐不宜整个包在羽翼下,“你放心。”
有她在,没人能伤得了她家小可怜。
逐不宜望了眼严密保护自己的朱雀流光,莞尔一笑,旋即闭上眼睛,打坐调理。
金丹离体多年,依然极适合他的身体,归位瞬间,逐不宜周身气势陡然增强,修为以一种缓慢的速度,缓缓上升。
情势太诡异,众人一时都不知道,是否该上去打断。
这时,被挖去金丹的逐飞羽气若游丝地扭头,面如金纸,却伸出手,痛心疾首地指着不远处的逐不宜,“我大哥自丢了金丹后便疯了,他不知从何处修炼来的邪术,专挖人金丹以补全他的——”
这话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邪术,剖丹!
听到逐飞羽颠倒黑白的话,乐窈气愤不已,什么叫倒打一耙,这就是,谁修炼邪术了,金丹原本就逐不宜的,是逐飞羽挖过去。
朱雀幻影转过脑袋,原本乌黑的眼睛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白雾,可即便是白雾,也遮不住那双喷火的眼睛,她循着逐飞羽方向,张口喷出一道剑芒。
这一道剑芒来势汹汹,精准的锁定了逐飞羽的方向。
身受重伤的逐飞羽自然躲不开这一击,有人眼疾手快拉开他,一缕火光却依然擦过他的面颊,灼热的带有某种气息的剑芒,让逐飞羽瞳孔颤缩。
“逐不宜!”有人将九霄剑的行为扣在了主人逐不宜的头上,认为他还要追杀逐飞羽,怒不可遏。
却在这时,人群里又传出一道愤怒痛苦至极,又愤怒至极的吼叫。
“逐、飞、羽!”
作为两兄弟的父亲,逐宗久在逐飞羽金丹被挖出刹那,头痛欲裂,某些被压抑许久的记忆,强行冲出屏障。
——飞羽,你怎知,为父在血寒牢?
——孩儿正好有事去找藏明阁,遇见了子烨护卫,听他说的。
——飞羽,最近你体内金丹可有问题?
——多谢父亲关心,孩儿体内的金丹,一向都没问题。
最后,记忆定格在逐飞羽那双漆黑过分的眼瞳上,他眼睛眨了眨,桀桀笑了。
“父亲你说,咱们永远当正常的父子该有多好,您为何要追究这么多呢?”
逐宗久眼底恢复清明,心底顷刻间被深沉的仇恨和愧悔淹没。
他想起来了,全都明白了。
逐宗久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逐飞羽,心底涌出滔天的恨意,当即纵身朝他飞去,怒不可遏:“逐飞羽,你操控吾妻吾子为恶,挖去吾一双优秀儿女的灵丹,害吾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还封存了吾之记忆,妄图操控吾为你做事……你该死,该死啊!”
逐宗久携满腔怒火飞去,右手下意识想要抽取腰间断情鞭,却想起断情鞭还未修复,眼底溢出悲意,随即铮然抽出灵剑,灵力附着剑身,当即剑光大作,刺向逐飞羽。
魔界几个与血魔宗交好的宗主震惊不已,当即拦住逐宗久,“逐宗主,你是不是记性错乱了,那是你儿子,你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不是,他不是我儿子!”
逐宗久看待逐飞羽,哪里还是一位父亲看儿子的眼神,分明是宿世仇敌,他眼中带刀,恨不得将这个曾经宠爱的儿子千刀万剐。
炽烈的仇恨支配下,也不知他怎么冲出了众人阻拦,将灵剑丢下高台。抬掌,掌心酝起了十成灵力,雷霆万钧地朝逐飞羽挥去。
第035章
谁都没想到,在大儿子用那样血腥的手段挖去小儿子金丹后,逐宗久没有斥责大儿子,反倒对受害的小儿子释放出杀意。
他眉眼含怒,运起十足的修为,抬掌挥向逐飞羽,分明是下了死手。
众人震惊之下,都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澎湃的掌力,摧枯拉朽地冲向地面那个气息奄奄的少年。
——刺耳的骨碎声响起。
化神老祖一掌,本就重伤的逐飞羽哪里承受得住,顷刻间错骨分筋,鲜血喷溅,生机几乎断绝。
逐飞羽七窍流血,艰难地扭头,看向逐宗久,眼珠黑幽幽。
“逐老兄,你走火入魔了,那是你亲儿子!”见这惨状,有人赶紧喝止,试图唤醒逐宗久。
这父子三人在干什么,兄伤弟,父灭子,全都疯了不成?
也有人想为可怜的孩子殓尸,分神老祖一掌,元婴都没有活路,更何况才被剖去金丹的逐飞羽。那人上前一步,却猛然住了脚。
逐飞羽,并没死。
这孩子受了这样重的伤,竟还在挣扎着苟延残喘,扭曲的四肢微颤,奄奄垂吊着一口气。
他竟没死?
“去死。”见逐飞羽还活着,逐宗久额头青筋直跳,想也不想连贯挥出数掌。
掌掌凝聚了全身力气。
换成一般人,早已灰飞烟灭。
还在挣扎的逐飞羽,身体被拍得支离破碎,血水流淌一地。
可诡异的是,他头颅还完好,眼珠始终直勾勾盯着逐宗久,没有咽气。
这一幕,饶是见多识广的仙魔两道当家人,也不禁汗毛卓竖,拧着眉,心神暗中警惕了起来,本命武器酝酿锋芒。
……不对劲!
苍鹭台上,唯一淡定的,只剩逐不宜和乐窈。
逐不宜正全神贯注地破解封灵咒,神识沉入丹田,布满玄奥线条的金丹似乎察觉到回归了本体,表达出雀跃,极快地扎回原来的地方,随即便被早已浸润的噬灵花毒和绫蓝玉扑上去,形成一股化解咒纹的力量。
逐不宜用灵力调动着这股力量,不紧不慢地擦去金丹上的咒纹。
金丹飞旋,每去掉一条纹路,便释放一重力量,金丹于灵力的吸纳,便增强一重。
四面八方灵气汇聚,逐不宜衣袂鼓动,长发飞扬,犹如一风流蕴藉的仙门少年,然而额间绯红的剑灵印,阴冷不羁的表情,却无一不昭示着危险。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度糅杂于一身,更觉神秘诡谲。
他修为在稳步上升。
练气初期、练气大圆满。
筑基初期、筑基大圆满。
金丹初期……
天边阴云聚拢,飓风呼啸。
解除封灵咒期间,不能受外界打扰。
乐窈察觉到逐不宜气息上涨,由衷感到开心。
她释出朱雀幻影,偌大的翅膀合成一个羽笼,妥帖又安稳地隔绝了外界声响。
逐不宜强大了,她也就放心了,即便不久之后星慈老祖出关,再说出逐不宜是祸世者的预言,他也有能力保住自己。
如今距上次出关已过了十年,星慈老祖惯例今年出关,不知他会挑在哪个日子出关。
这神棍一句简单的预言,就能打破平静,让逐不宜安上黑化加速器,嘟嘟嘟地往黑化的路上狂奔,抵消她大半年的努力。
她得想想,万一那条关于逐不宜的预言降下,他们该怎么办。
乐窈眨眨眼,被不远处的动静吸引,扭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她双眼被蒙上遮光绫,能看见才怪。
乐窈想摘掉遮光绫,可想到此刻的画面必定少儿不宜,足够把一个晕血的剑灵吓没过去,便打消了这念头。
不能看,听总行吧。
乐窈支棱起耳朵,能听出逐宗久此刻满心愤怒,可这愤怒却不是对着她家小可怜,而是对着逐飞羽。
啧,继恩爱夫妻拆伙后,这对父慈子孝组合也要散伙了!
嘿,拆就拆吧,管他们怎么拆,别影响到这边就行,否则她必然不客气。
乐窈抖了抖翅膀,璀璨华丽的幻羽轻轻扫过逐不宜脸颊,循着气息,她将怀里的人裹得更紧了。
逐不宜似乎感受到自家剑灵的心意,薄唇扬起不可察的弧度,笑容清浅。转而,又心无旁骛地解除金丹上的问题。
这时,台上动静随着逐宗久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轰然大惊。
“这种怪物,怎可能是我儿子。他只是披了人皮的,界外邪魔!”
界、外、邪、魔!
一石惊起千层浪!
一时间,黄泉道主、千蝶盟盟主、沧澜派掌门、星宿海星主……所有人都震惊地盯着躺在一滩血肉里的逐飞羽。
此子模样惨烈,却也诡异至极,若非亲眼见到逐宗久掌掌不留情,他们还以为他故意保逐飞羽一命。
被伤成这样,逐飞羽竟还能留着一口气。
黄泉道主吸了口气,捏紧铃铛,妖鬼顿时来在身边待命,凛然道:“逐宗主,怎么回事?”
“我儿飞羽早就死了,他是邪魔。”逐宗久手指逐飞羽,满脸悲怆。
记忆回笼的瞬间,想到过往亲手做下的事,他痛不可遏。
他过去对大儿子有多轻忽,对二儿子就有多信重多宠溺,他视他为继承人,却不想……
他的不宁,那样小的年纪,被挖去灵丹灵骨,惨死在邪魔口中;
原本天赋卓越的不宜,百年难遇的金丹,被生生剖去,前途尽毁;
还有仙铃,养在这人身边,被他教唆坏了……
逐宗久双眼布满血丝,看了眼不远处被九霄剑严密保护的大儿子,恨不得生啖其肉。
又抛下一枚炸弹:“不是不宜夺取这邪魔的金丹,而是这邪魔夺去了吾儿不宜的,吾儿天资千年难遇,七岁筑基,十五岁就结了金丹,却被这魔物觊觎,他剖去我儿金丹装在自己肚子里,还用邪术操控我,让我对我儿不管不顾,甚至忘记他金丹被夺之事——他死一万次都难消吾心头之恨!”
“吾怀疑,他身份不止是血魔,更可能是——”
“银、魔!”
夺丹!
还是十五岁的金丹,比沧澜派的古玉桢更优秀的少年!
随着逐宗久最后一句银魔落地,众当家人哗然大惊,再面向逐飞羽,全都祭起了本命武器,逐宗久是逐飞羽亲爹,自然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拿自己亲儿子乃至整个宗门的名誉开玩笑。
逐宗久怒声道:“杀了他!”
武器寒意逼人,团团围绕住逐飞羽,杀气四溢。
逐飞羽直勾勾盯着逐宗久,半晌,眼神变了,血泊里里的头颅扫过周围,喉咙里钻出一阵刺耳的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