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听得古玉桢失色,向来温雅如他,却失态地站起身,紧紧盯着星慈老祖:“太公,您……是不是被……”
被银魔附身了?
可也不对,被银魔附身会直接失去意识,形同夺舍,可此时太公言行正常,若太公还在,那究竟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冒充?
星慈老祖老脸冷峻:“这怕是哪个邪魔趁老夫不注意,暂时接管了这副老躯。他想借由老夫来害九州,还没问过,老夫是否同意。”
“太公打算如何做?”
“老夫已有章程,”星慈老祖看向面带担忧的古玉桢,慈爱地伸出手,抚摸他脑袋,嘱托道:“记住太公的话,有时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真,凡事多用心想想。”
古玉桢摇头,心生出惶恐,一把抓住星慈老祖的手,“太公,您想要做什么?”
星慈老祖没回答古玉桢的话,视线一转,看向秋夏。
他目光中带着审视,老眼锐利,秋夏被这眼神看着,只觉得自己小心隐藏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她害怕地颤抖起来,“太、太师父?”
古玉桢蹙眉,当即为小徒弟解释:“□□,秋夏她……”
星慈老祖摆手,示意古玉桢先别说,冷冷逼问:“月阴之体,水灵根,经过邪术改造,最适宜孕育邪魔,你是否知情?”
秋夏眼底犹含着惊恐,想转身逃跑,神智却仿佛被摄住,舌头一弯,下意识说出真相:“……知情,他们常在我脑袋里,说话。”
古玉桢震惊地看向徒弟。
星慈老祖盯紧秋夏,继续道:“你想归顺邪魔?”
提及邪魔,秋夏突然大口喘息,额头渗出密密麻麻汗珠。这时,她的下巴被一把尺子强行抬起,剧颤的瞳孔中,倒映出星慈老祖严肃的脸,“说!”
“太师父,我、我……”
秋夏心底陡然涌出森然的恨意,挣脱开桎梏,站起身,厉声大吼道:“我怎么可能归顺他们,一群坏东西,就是他们害死我阿爹阿娘,害死我大哥,害死村子里的叔叔婶婶,秋夏要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秋夏似憋了太久的仇恨,要一股脑倒出,还未倒完,她便忍不住扯开嗓子大哭。
她想她的阿爹阿娘,想她大哥……可他们,全都被邪魔害死了。
其实,在邪魔伪装成阿娘后,她没多久就认出来了,阿娘很爱她,可那鬼东西取代的阿娘,看向她的眼神总带着贪婪和欲|望,想吃了她,却不知碍于什么,忍住了没吃。
阿娘变成邪魔的第三天,大哥为出去找吃的,回来后身体里也换了个人。
接着,整个村里的人,都变成了怪物。
她害怕得不行,白天不敢出门,晚上缩在被窝瑟瑟发抖,几乎绝望,直到一个诡异声音浮现在脑海里。
那声音是一个老者,他问她想不想改变现在的命运,又拿财富和权力诱惑她,让她听话,为他们办事。
秋夏年纪虽小,可家人都说她是最聪明的,这些欺骗人的伎俩,哄骗三岁小孩都不上当。
曾为上当的花银莲:“……”
星慈老祖脸色缓和,仍旧逼问:“你脑袋里的声音,要你做什么?”
秋夏牙齿打颤,竭力控制住不让肩膀发抖,她不敢说,可冥冥中有种力量,撬动她的舌头。
“他们要我……要我伺机接近逐不宜,取得他的信任……杀了他。”
杀了他三字说完,秋夏害怕地闭上眼睛,俄而猛地睁开眼,下意识看向古玉桢,惊慌地解释,“师父,我没想害他。阿娘说过要知恩图报,逐大哥救了我,我说什么也不会害他的!”
秋夏年纪虽小,却很激灵,她找了个借口,哄骗住了脑中的声音,跟随古玉桢去了沧澜派。后来,见到派内弟子练剑,被吸引住,听说剑修学有所成能下山诛杀邪魔,她便立志做一名强大的剑修。
星慈老祖目光如炬,“骗的了一时,骗不了一世,他们后来,还要你做了什么?”
秋夏义愤填膺,“他们还要我,挑拨师父和逐大哥哥的关系,让他们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
星慈老祖:“你如何做的?”
秋夏眼睛一鼓:“我跟他们说,师父要求严苛,不修炼到金丹,不让下山,见不到逐不宜。”
没见到人,拿什么抹黑,她师父又不是傻子,平白无故就会相信她说的话。
而等她修炼到金丹,就下山去诛魔,那些邪魔,都别想跑。
星慈老祖、古玉桢:“…………”
星慈老祖望着秋夏的眼神,变得慈爱起来,抬手摸了摸秋夏的头,道:“好孩子。”
面临困境和诱惑,不卑不亢,坚守底线,心性难得。他这孙子运气不错,随手收下的小徒弟,是个好的。
秋夏看了眼古玉桢,愧疚地垂下头,“对不起师父,我以前没对您说出真相。”
她不敢,她见识到修者对邪魔的恨,就和她一样,她担心,一旦说出去,再也做不了师父的徒弟。
她还没报答师父的救命之恩,还没报灭门之仇。
古玉桢松了口气,走上前,温笑着揉了揉她脑袋,能体谅她的苦衷,“别怕,有师父,还有太师父。”
秋夏嘴巴瘪了瘪,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呜……”
积压在心底的委屈,一讲出来,就好多了。
星慈老祖掐指算了算,神色肃然。
时间,不多了。
“桢儿,小夏,你们该走了。”星慈老祖忽然道。
古玉桢动作一顿,“□□,还有事情没有解决,我岂能走。”
“留在这里,你也帮不到什么。”
星慈老祖却没时间跟他说太多,“星宿海,乃至九州,恐怕要出事了。你不能留在这里,走得远一些,去巴石镇去哪里都行,短时间内不准回来,即使听到了太公命令。”
“太公——”古玉桢心下也沉重起来,太公历经千年,很少有事情能让他失去淡然。
星慈老祖抬手,将一应注意事项打入古玉桢识海,凝重道:“保护好秋夏,保护好你妻子。”
“切记一点,永远,永远不要招惹逐不宜……”
为何不能招惹逐道友,太公说的其他话是何意思?
古玉桢还要再说什么,却发现,星慈老祖眼底流出一滴泪。
太公,流泪了?
未及询问,下一刻,星慈老祖便痛苦地扶住额头,他露出极悲的神色,突然抬手,往他和秋夏身上贴了定身符,又拍出两张千里传送符,抬手,硬是将这对师徒送了出去。
做完这些,星慈老祖头痛欲裂,明显感觉到,有一股莫名力量,在争夺自己的身体。
这百年内,就是这个邪魔,利用他做下这么多错事,他焉能再由他作恶!
星慈老祖抬掌,便要拍向自己的天灵,这时,一道疾讯符飞来静室。
看守静室的小童急声道:“老祖,祯明老祖和仙魔两道诸方掌门宗主拜访,请您一见。”
祯明老祖?
仿佛是感受到威胁,识海中另一股试图争夺躯体的势力沉寂下去,临沉下去之前,脑海中传出一道声音,冷冷警告他。
“若你说出了真相,你千年来的声誉就毁于一旦了,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老祖极擅推演,应已得知昭明寺的下场,难道你想让星宿海,成为下一个昭明寺?”
“还有古玉桢,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若名誉扫地,不妨推演一下他的下场?”
星慈老祖动作一顿,闭上眼睛。
那道声音也缓和下来,如魔鬼般,勾起他心中最为畏惧和害怕的事。
然而,半晌后,等那道嗓音安静下来,星慈老祖轻轻笑了,目光一厉,手搭在门柄上,用力推开。
“老夫已错过一次,造成这样难以收拾的局面,不可再错第二次。”
“一己名誉不足惜,放任银魔祸世,才要背负千古骂名。”
“今日,老夫势必与你——同归于尽。”
第066章
客室众人久等星慈老祖不至,又拒绝了星河长老为他们安排的客居,或站或坐,熬了一夜。
晨曦微露时,一道浅青道袍,手执拂尘的老者,突然推门而入。
微凉的山风吹入,惊动了室内众人。
“星慈老祖!”
一声星慈老祖,让逐不宜赫然睁眼,黑眸划过一抹暗芒,他缓缓侧头,朝进门来的老者看去。
随着逐不宜心情起伏,乐窈被惊醒,听到客室内的问候声,嚯地钻出剑鞘。
……星慈老祖?
进门来的老者银发如雪,许是常在天山餐风饮露,才养的一身道骨仙风,让人见之忘俗。
众人只来及拔出武器横在胸前,还没开口说什么,便见星慈老祖步入客室,走到祯明老祖面前,拱手施礼,随即退开一步,朝炎火族众人行了个大礼。
这莫名其妙的礼,倒是将司容琰欲脱口的话,噎了回去。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眼下仇人突然整这么一出,倒是把司族长给整懵圈了。
星慈老祖扫视一圈,深沉老眼,定在了逐不宜身上,他掐指算出了这个年轻人与自己的因果,心下了然,踱步过去:“这位小友,可是司容瑶之子,逐不宜?”
逐不宜窝在椅子上,发如鸦羽,额间剑灵印邪肆得刺目。他长腿交叠,笑容里噙着冷意:“星慈老祖都将逐某定为祸世者了,竟还不知吾之样貌吗?”
心头怨恨如浓墨翻涌,逐不宜歪头打量着这老头。
星慈老祖露出愧色,一德高望重多年的老者,竟朝面前的少年,深深弯下腰去,“关于小友和令堂的预言,是老夫对不住,令堂并非祸世者,是老夫预言错误。”
“老祖以为,一句道歉,就可以抵消你犯错带来的恶果吗?”
“自是不能。”
逐不宜的反应,在星慈老祖预料之中,他能理解。
错因他起,他愿负责,也必须负责,“待老夫安排好后事,任由小友处置。”
逐不宜攥紧的拳头猛然一松,紧盯着星慈老祖:“哦。是吗?”
……这老头又在跟他耍什么诡计?
“这老头承认了,这般轻松就承认了?”星慈老祖突如其来的道歉,把逐不宜也整困惑了。
他想象不出,星慈老祖说出这番足以让自己身败名裂的话,究竟为了什么。
逐不宜目光转向司容琰,却见司容琰俊秀的脸上,也透着迷惑,甥舅两都没看出星慈老祖葫芦里的秘密。
而星慈老祖接下来说的一番话,更让众人震惊万分。
星慈老祖望了眼所有人,不知为何,他身上透着股决然:“这百年内,是老夫与银魔往来,导致许多人枉死,银魔肆虐,老夫在此致歉,对不住。”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砸蒙了。
星明老祖赫然起身,力道之大将椅子带倒,可他全顾不上了,看着星慈老祖,声音急促:“师父……您、您说的什么?”
什么与银魔往来,这样的罪名谁能承担得起?
沧澜派掌门素来与星宿海关系极好,闻言也震惊不已,直盯着星慈老祖,“老祖,您此为何意,吾不信,您会与邪魔勾结。”
说邪魔取代了老祖还行,但说老祖暗与邪魔勾结,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
衡予老祖四人也面面相觑,今日之事,真是百年难遇。他们与邪魔打过无数次交,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坦诚承认,自己与邪魔勾结的。
四人下意识觉得哪里有问题。
但星慈老祖说的话,也不能不引起重视。
四位州安卫目光探照灯似的,细细扫过星慈老祖,试图从他身上看出点东西,然而,并未从他身上看出任何邪魔气息。
……没有被血魔取代,神智也正常。
难道,星慈老祖也被控制了?
若是银魔若控制了星慈老祖,不应该咬死不认吗。
还是祯明老祖先回过神,郑重道:“星慈,我等不会因旁人几句话便诬陷你,自然也不会因你几句话,就将你定罪,凡事要讲证据。你是否还有别的,要说予我等?”
事出反常,反倒不能轻易定论。
星慈老祖感激地看向祯明老祖,苦笑了声,将自己近日清醒以后,所发现的怪异托出。
“老实说,这一百年,老夫也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星慈老祖这次出关,是在见到古玉桢后才感觉到清醒的,一清醒,便发现了自己记忆出了问题。这百年内所发生之事,很多他都全然不知,他清楚地记得,百年前他曾说过一个关于邪魔的预言,之后便闭关推演,百年后,只有司容瑶一事,他略有记忆,可他并未说过,那女子是祸世者,也没想到,短短百年,昭明寺行事便如此偏执,不用推算便能知晓,长此以往要出大乱,果不其然……
祯明老祖瞧了一眼还未昭明寺叹息的星慈老祖,启唇说出真相:“昭明寺主持为太华老祖所操控,而太华老祖,是银魔。”
“太华老祖他……”星慈老祖先露出悲色。
太华老祖,曾经也是他最看好的英豪,竟然也遭了银魔毒手。
星慈老祖苦笑了一声,“果然。”
偌大一个昭明寺,不会人人都冲动无智,只能是被强大的邪魔暗中控制了。
昭明寺败,好人蒙冤,银魔复生……这样多隐患,他却未能提早预言,是他的重大失职。
“祯明老祖,借照邪镜一用。”星慈老祖看向祯明老祖,心中愈发坚定了要除掉体内银魔的决心。
星慈老祖已经确定,先前脑袋里那道威胁他的声音,便是银魔,他定要让此魔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