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三清宫过完新年之后,金羡鱼向李龙虎等人辞别,提着包袱下了山。
山前依然是人来人往,趁着正月来烧香祈福的百姓倒是比平常更多。
金羡鱼在山门前拦下了一辆运货的马车。
车把式是个身材高大,面容黝黑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和她说着点儿闲话。
金羡鱼审慎地打量了他几眼,在确认他不是玉龙瑶之后,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再这样下去,她合理怀疑她快被玉龙瑶逼出PTSD了。
车把式摇着鞭子,驱车向前行了一段路,马车突然不动了。
“前面好像人堵住了道儿,”车把式惊讶地说,“我下去看看。”
马车是“敞篷车”,金羡鱼也看到了乌泱泱的人头,夹杂着哭喊声,人群熙熙攘攘的议论声。
“娘子再坚持片刻!”
“已经去找稳婆了!”
车把式走到金羡鱼身边,说,“有个大肚子的女人来上香,羊水破了,要生了。”
金羡鱼顺着车把式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咯噔一声。
暗叫一声不妙。
女人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几近昏厥,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却不敢贸贸然上前。
“让我看看。”这句话已然脱口而出。
在众人的注目下,金羡鱼快步拨开人群走过去,蹲下,握住女人的手腕,开始输送真气。
虽然她不会接生,但输送真气吊命能到人来还是能做得到的。
不对!!
与那女人手掌交握的瞬间,金羡鱼一愣,忽然察觉出不对劲出来!
这是常年练就出来的危机感。
她蹭蹭蹭下意识就往后退
而那女人反手握住她手掌,力道大得竟使她一时挣脱不得。
另一只手捋起额际凌乱的发丝,女人冲她抿唇微微一笑,虽然挺着个大肚子,但容貌竟然透出点儿俊来。
金羡鱼面色冷然地攥紧了女人的手掌,用力到下一秒就能扭断她的指骨,“玉龙瑶??”
女人微微一笑:“是我。”
他干净利落地承认了,金羡鱼反倒怔住了,呆呆地望着他的肚子,震惊到失语。
“你可真是……能屈能伸。”
这也是第一次她生出了一种“输了”的感觉。
她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屈尊假扮成个孕妇,还弄出羊水破了的操作,这人还有节操这东西吗?
玉龙瑶似乎觉得有理,附和般地笑说:“毕竟,这一切都是为了钓你这条难钓的小鱼。”
第106章
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大道上,道旁的树木飞掠向后。
不对劲。
望着窗外的景色,金羡鱼缓缓蹙起眉头,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小鱼儿?”玉龙瑶温和的嗓音将她从走神中拉了回来。
“不舒服吗?”玉龙瑶问,那张俊秀的脸凑到了她面前。
马车里光线昏暗,但玉龙瑶的容貌还是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错觉。
凭心而言,这是一种极为清秀文俊的脸,皮肤细若白瓷,笑起来有些腼腆、可爱,笑容可掬。
少年自顾自地伸出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这样的亲密,给金羡鱼一种失去了边界感的尴尬。
她下意识地想往后让,却忽然意识到她和玉龙瑶如今是恋人关系。
而且还是她先倒追的他。
三天前,她鼓起勇气向玉龙瑶告白,告白之前,她心里没有任何底气,出乎意料的是,玉龙瑶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她微微闪躲的动作,令玉龙瑶微讶,面露不解。
“小鱼儿?”
金羡鱼摇摇头:“抱歉,我只是……”她采用了玉龙瑶的说法,“我只是不大舒服。”
玉龙瑶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拉住她的手,轻声细语地说:“马上就要到了,如今不舒服,你可以靠在我膝盖上睡一会儿。”
到?到哪儿去?
这个疑问冒出来的同时,金羡鱼突然又恍然大悟。
好像……她之前主动提议要一起去看花灯。
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目光落在玉龙瑶腿前。
却不是很想睡在玉龙瑶他膝盖上,总觉得实在太过亲密。
婉言谢绝了玉龙瑶,金羡鱼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有些困扰。
她又不是性单恋者,为什么会这么抗拒和玉龙瑶的亲密接触?
而且不仅仅是抗拒,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感。
这场花灯会十分盛大动人,星火错落,流光溢彩,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这样美好的盛会终于暂时压下了金羡鱼内心的疑虑,让她全身心地沉浸在了这场约会里。
可下一秒,玉龙瑶的话又让她如遭雷击,怔愣在当场。
少年乌发齐肩,白皙的脸蛋朦胧在灯火微光间,侧过视线,对她笑道:“小鱼儿,我们成亲吧?”
不,她觉得太快了。就算她喜欢玉龙瑶,可这算是闪婚吧?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迟疑,嘴上竟然说不出拒绝的理由。
她没有拒绝。
玉龙瑶好像很高兴,冲着她微微一笑,笑容似乎比这错落的灯火还要灼目动人。
于是,成亲。
纳彩、问名。
在玉龙瑶的安排下,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玉龙瑶虽为分家庶子,但天星漏玉氏在修真界地位崇高,哪怕是分家也不可小觑。
当晚,宾客云集,一众修士不吝溢美之词,称赞新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白头到老,举案齐眉。
挑盖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玉龙瑶刚拿起秤杆,眼前陡然亮过了一道银芒!
金羡鱼从床上猝然暴起,袖子里飞快地滑出了一柄短剑。
玉龙瑶站起身,却慢了一步,被金羡鱼一剑钉入了喉咙里。
鲜血飞溅了金羡鱼一脸,金羡鱼心平气和地眨了一下眼睫上的血珠子,望着玉龙瑶。
玉龙瑶喉咙破了个大洞,血还在咕嘟嘟往外冒,他不以为意,甚至还笑了笑。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金羡鱼把短剑往他喉咙里钉深了一寸,平静地说:“刚刚。”
就在刚刚,金羡鱼什么都想起来了,三清山、孕妇、玉龙瑶……
假扮成孕妇恐怕不止是玉龙瑶的恶趣味,这样的装扮足够惊世骇俗,利用她看到“孕妇玉龙瑶”时的心神巨震,玉龙瑶侵入了她的神识。
玉龙瑶点点头,他穿着吉服的身影飞快地淡去。
短暂的交锋,第一回合,玉龙瑶落败。
于是,第二回合开启。
这一回是在饭桌上。
金羡鱼还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皱了皱眉。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耳畔传来玉龙瑶和玉母的说话声。
玉母问他们什么时候要孩子。
玉龙瑶很乖巧地笑着,说,“就在最近。”
“小鱼儿,你说呢?”他侧过头征求她的意见。
金羡鱼愣了愣,唇瓣动了动,“再说吧。”
她不太想要小孩。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在桃林里散步。
玉龙瑶替她拿起了发间沾着的桃花瓣,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很想要孩子。”他牵起她的手,偏着脑袋想得出神,“我很想要孩子,女儿就像你,儿子就像我。”
玉龙瑶好像真的陷入了美好的想象里,温声细语地说:“等我们老了,一家四口可以一起去散步。”
在桃林里漫步,说这些未来的期许,这本该是温馨的一幕,但金羡鱼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玉龙瑶停下脚步,嗓音恳切地说,“小鱼儿,给我生个孩子吧,我会学着做个好父亲。”
金羡鱼发现自己很难拒绝玉龙瑶的请求,这当然不是因为她色迷心窍。
而是她每每想拒绝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挡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听从了玉龙瑶的话,备孕,怀孕、准备生产。
但看着自己日渐涨大的肚子,金羡鱼却生不出任何为母的喜悦。
很畸形。
她拿着短剑在肚皮上比划着。
她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女人生产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
很痛。
耳畔稳婆在叫她用力,金羡鱼却疼地连应付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模糊间她只想骂娘。
说好的修士体格强韧,无痛生产呢?
最终豁尽全身力气的她,生下了个女婴。
玉龙瑶怔了怔,似乎未曾想到她面色竟然苍白到了这种地步。
他快步走过来,脸上竟然露出了愧疚之色,“小鱼儿,辛苦你……”
可他的话没有说完。
金羡鱼握着短剑站起来,鲜血顺着腿间流淌,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给了他心脏一刀。
玉龙瑶望着自己的胸口,他脸上的愧疚、惊讶还未散去。
这一次在临生产前她终于想了起来。
玉龙瑶当然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在产床上藏一把短剑,刚生产完就给他一刀。
第二回合,玉龙瑶落败。
玉龙瑶似乎不愿费心神多说什么,朝她微微一笑,就开启了第三回合。
第三回合,金羡鱼是在用膳的时候想起来的,她反手将滚烫的热菜拍在玉龙瑶脸上,抓起桌上的筷子,插进了他的喉咙。
在每一次重启前,短暂的意识清醒的时间里,金羡鱼几乎都要佩服玉龙瑶了。
这人没有心理阴影吗?
他只是平静地开启下一局。
第四回合,金羡鱼想起来之后,不假思索地肘击脑干,致其死亡。
第五回合,她与谢扶危偷—情,伙同谢扶危设伏一剑毙命。
第六回合,她在床上压迫玉龙瑶的颈动脉使其窒息而亡。
每一次利用杀了玉龙瑶的间隙,金羡鱼都会擦掉脸上的血,大脑飞速运转,猜测着玉龙瑶的意图。
他不断地催眠,回溯,是在找一个能控制她的节点。
很可惜,他不会成功。
因为她给自己种下的道标,不是回家,也不是任何一件事。
而是“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杀了玉龙瑶”。
第107章
又一剑切断了玉龙瑶的脊椎后,金羡鱼无意识地转动着沾血的剑柄,短剑在她掌心摇摇晃晃,岌岌可危,似乎下一秒就要割破她的手掌。
锋锐的剑光倒映出她脸颊上飞溅的血沫,眼里凝聚成寒光般的一点。
有种锋锐的,令人战栗的美感。
金羡鱼目光并没有落在剑身上,她皱了皱眉,抿紧唇,心下笃定,这样的死亡循环恐怕维持不了太久。
这不是因为玉龙瑶他怕了,而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循环,势必会削弱他的神识,强化她的道标。
既然在自己识海中种下道标有利于巩固自己的神识,那她能不能将玉龙瑶固定在孕妇的识海里?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就被金羡鱼又压了下去。
不行。
首先,她并不知道玉龙瑶想要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能够切片,到时候他大可以从容切断这份神识与本体的联系。
难道要这样放弃?
金羡鱼不甘心。
她应该还有别的办法,比如说……像当初直接消化了她肚子里的那玩意儿一样,金羡鱼呼吸一顿,她大可以试着消化了“玉龙瑶”。
对付玉龙瑶的本体,她或许束手无措,但眼下这只是一份神识,或许是他的三分之一,四分之一,又或许是百分之一……
可玉龙瑶没有给她多余的思索时间,下一秒,她又被卷入了无穷无尽的循环之中。
第八回合。
……她必须找到玉龙瑶心神动摇的时机,究竟什么样的事物才能动摇他的意志?
第九回合。
……她要怎样妥善利用自己的记忆,将下一次“读档”的地点选择在哪里?
……
第十五回合。
第十六回合。
每次轮回重启前的间隙,金羡鱼大脑飞速运转,囫囵地整理着前几次的心得,一步一步完善着自己的想法,直到第十八次轮回开启之前。
她终于定了定心神,释放出全部的力量,压过了神识愈发薄弱的玉龙瑶,强行扭转了轮回开启的场景节点。
洞庭。
玉龙瑶看到了匍匐在她脚下的弄花雨,眼里湿漉漉的,一迭声地叫着“姐姐”。
海岛。
他看到了雪白的脑袋深埋在她脖颈间,神态恬静安详得谢扶危。
银色的长发如绸缎般将两人遮挡,谢扶危四肢缠得紧紧的,怀抱着她睡得很安心。
山洞。
玉龙瑶看到了那个素有直名的道门君子,怔了怔,抿唇反守为攻,沉溺其中,难以自抑。
金羡鱼的眼神很干净,也很冷静,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像一个世俗意义中的“□□”。
她其实并没有将床上的事暴露在人前的癖好。金羡鱼黑白分明的瞳仁倒映出不远处亲密无间的人影,她朝着玉龙瑶唇角勾出个笑,“很意外吗?”
两人说话的间隙,有暧—昧的、零星的吐息传来。
从方才被传送过过来起,自始至终,玉龙瑶都一言不发。
他的神情很恬静,静静地看着她,眼里的冷淡一闪而过,仿佛只是金羡鱼的错觉。
金羡鱼好奇地看着他,轻笑说:“看到自己的妻子与曾经的情人上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当你入侵我识海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这一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