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羡鱼没否认,也没肯定,玉龙瑶的神识告诉她,他可不是这么想的。
她推开门,走进了房间,玉龙瑶跟着她进去。
房门却在他面前关闭。
他碰了个闭门羹。
玉龙瑶倒也没勉强,他下楼又重新要了一件房。
就在金羡鱼的隔壁。
屋里很冷,玉龙瑶点上灯,摸了摸冷硬得像铁块一样的被褥,指尖顿了顿。
以往回到屋里,屋里总是点着一盏小灯,莲瓣烛台的灯影落在纱帐上,吊篮里的茉莉花香气滃然,流袭枕簟。被褥总是晒得蓬松柔软,有着阳光的味道。
玉龙瑶回过神来,浑不在意地垂眸解开外衫,上床。
想到金羡鱼刚刚说的话,他唇角弯了弯,本来是要弯出个讥嘲的弧度。
可一下秒,他突然想到了在她识海里见到过的卫寒宵。
“……我、我不知道,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不想你离开我,我想让你也看看我……”
“……师祖、师父,为什么不看看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说金羡鱼究竟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玉龙瑶将自己滑进被褥里,拥着被子想。
他不会像卫寒宵那样,自甘堕落,成为金羡鱼的后宫之一。
他要占据主动,占有她,然后酌情抛弃她,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可与金羡鱼的从容相比,紧绷得反倒是他。
他能感受到金羡鱼的情绪,抽离、平静、淡然。
玉龙瑶掀开被子,站起身,走到了不久前金羡鱼站立的地方。
那些镖师还在喝酒。
一、二、三、四、五。
他目光一一掠过,伸出皙白的指尖耐心清点。
一个没少。
他一颗心这才稍稍安定了下来,路过金羡鱼的卧房的时候,玉龙瑶顿了顿,踟蹰了半晌。
侧头附耳在门前,细细辨认。
没有什么多余的动静,也没有什么暧昧的气息。
“郎君?”店小二从不远处走来,错愕地望着他。
似乎不敢相信,这个文秀的少年郎君作出了什么事。
玉龙瑶整袖站稳,不慌不忙,扬起个微笑,“我夫人便住隔壁,她鲜少外出,我有些担心她睡不安稳。”
第109章
这一晚上金羡鱼睡得很沉,也很舒服,神识里玉龙瑶的情绪有多一言难尽,她就有多快乐。
虽然两种情绪共存,让她有种精神分裂的错觉,但这依然无法影响金羡鱼的好心情。
她精神奕奕地起床,深吸了口气,抻了个懒腰,叫了一桌子的丰盛的早餐,慢吞吞地吃完,又在大堂里遇到了那一队镖师。
她今天穿着件淡红色的束腰长裙,如花瓣般轻袅婀娜,腰身不盈一握。
双眼沉着烂耀耀的薄光。清风徐来,环佩微颤,鬓如蝉,眉似远山,仙骨姗姗,飘然自有姑射之姿。
简而言之就是非常吸睛。
那一队镖师说笑声渐渐矮了下来,不知不觉间,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金羡鱼笑了一下,叫来店小二,侧头嘱咐了点儿什么。
店小二一见她就面色烫红。
怪不得昨天那位小郎君半夜不睡觉,有这么一位妻子,他肯定也日夜提防怕别人轻薄。
“诸位客官,这壶酒给大家伙暖暖身子。”店小二走过去对镖师们说。
镖师们面面相觑:“我们没要酒啊。”
店小二说:“是那位女客请诸位的。”
镖师们循着他视线看过去,金羡鱼大大方方地微微一笑,她的目光清澈至极,美丽如阳光般照耀着整间大堂,便没有人意识到此举的不妥当之处。
这些镖师们愣了愣,不约而同地红了一张脸。
脸膛赤红红地互相推搡着,一个个黑虎健壮的汉子反倒窘迫得像半大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有个似乎是首领的年轻汉子紧张地走过来,向她道谢。
走南闯北,行走在外,首领汉子对她请酒这件事还有点儿疑虑。
金羡鱼温和道:“阁下请坐。我只是看大家伙高兴,这才冒昧请大家喝酒,沾沾着喜气。”
其实无需金羡鱼解释,她的容貌足以使她不论说什么,都具有令人信服的魅力。
首领脱口而出道:“娘子如果不介意,不如过来与我们同饮?”
这话刚说出口,他就觉得冒昧,这话说得追悔莫及。
没想到金羡鱼微微睁大了眼,似乎有点儿吃惊,但很快又抿唇笑起来,“好呀。”
玉龙瑶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金羡鱼众星捧月般地坐在镖师间,和他们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她容貌美丽,性格温和,不用费什么力气使镖师群体接纳了她。
玉龙瑶站在楼梯上,扶着把手,嗓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小鱼儿。”
金羡鱼先止住了话头,围在她身边的众人也都不明所以地闭上了嘴。
“这是?”他们很快也看到了玉龙瑶。
金羡鱼眨眨眼,浑不在意地说:“这是我的前夫,我们不久前才和离。”
他们是相看两生厌,同床异梦。却又不得不捆绑在一起的夫妻。
她酒量虽然不算浅,但喝多了酒也会头晕,也会醉。
这个时候她脸颊晕红,双眼迷茫,反应有些迟缓的模样,放浪形骸,又殊为可爱。
一只皙白的手轻轻拿走了她的酒杯,玉龙瑶看着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轻声说:“你不该喝这么多酒。”
金羡鱼托腮眨眨眼,嗓音有些慵懒,像是在撒娇,几分稚气,几分亲昵无间的娇憨。
“我不喝就是了。”
她一喝酒,非但会上脸,就连手臂、前胸都会泛红。
红纱抹胸下一痕雪脯泛着珊瑚粉色,冰肌莹润,雪腻酥香。
玉龙瑶面上不为所动,却垂下了眼,移开了视线,“你醉了,我扶你回屋休息。”
他说得极为轻描淡写,但金羡鱼知道他内心或不是这么想的。
哪怕他已经尽量压抑,不愿在她面前示弱露怯。
玉龙瑶似乎想伸手扶她,但目光触及她晕红的肌肤,不知想到了什么,收手垂袖,道:“跟我来。”
玉龙瑶没有扶她,他在前面走,脚步不疾不徐,金羡鱼在后面跟着。
上了楼,她好奇地问:“我们要去哪儿?”
玉龙瑶取出钥匙“咔嗒”扭开了锁。
这是他的房间。
玉龙瑶早上起床,已经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桌上的茶杯倒扣着,椅子收在桌子下。
“你在这儿休息。”玉龙瑶转过身,嘱咐道,“我帮你去提些热水来。”
他没有趁人之危,紧接着就走出了屋,替她掩上了房门。
他也没有骗金羡鱼,他是真的下楼叫了一桶热水,一直在楼下等着热水烧开。
店小二见他文弱想帮他提。
玉龙瑶委婉地谢绝了他的好意,说,“多谢,我自己能行。”
不外乎店小二不放心,玉龙瑶斯文俊秀,穿着件洗得微微发白的黑色罩袍,看起来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高门郎君。
玉龙瑶也无意解释,他捋起袖口,露出苍白却结实的小臂,提着满满当当一桶热水,脚步稳便,举步若飞,一路上水桶里的水没洒出来一滴。
等玉龙瑶回来的时候,金羡鱼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玉龙瑶先是在门前敲了敲门。
这是他的习惯,哪怕和金羡鱼已经成亲百余年,他也会进门前先敲门,恪守着必要的礼节。
屋里没有回复。
玉龙瑶道歉进屋,神情自若,脸上没任何多余的情绪。
敲门只是必要的程序。他该进去还是会进去的。但目光落在桌前的少女脸上的时候,玉龙瑶的脚步却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或许她只有睡觉的时候才毫无防备。
玉龙瑶心想。
他先是将热水倒回浴桶里,这才从屏风后转过来,看着金羡鱼。
她纤长的眼睫垂落在眼皮上,双颊酡红,鬓乱残妆如海棠春睡。
不知道她在他走后做了什么,将椅子拖出来,茶杯翻过身,颠三倒四摆得到处都是。
客房窗户背对着后院,院子里种了几棵老梅,几枝腊梅从窗外探进来,胭脂红碎,落在她衣襟鬓角,落在桌面、茶杯。
玉龙瑶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像是一股电流顺着指尖钻入心口,忽然觉得自己一颗心也如同桌上这些颠三倒四的茶杯。
金羡鱼的生得很好看。
她的容貌是他按照他的喜好一手培养出来的,可惜他到现在才发现她生得竟然这般扎眼,扎眼到成了一桩祸事。
想到这儿,他推醒了她,对上金羡鱼惺忪的睡眼,玉龙瑶平静地说:“水已经热好了,你可以去沐浴了。”
金羡鱼睁开眼,有些天真地看着他:“你不洗吗?”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竟然是尤为专注,显得含情脉脉的。
玉龙瑶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我等你洗完。”
她是真的醉了?还是醒着?
金羡鱼走到屏风后面,玉龙瑶将桌上颠三倒四的茶杯一样一样,复归原处,疑惑不解地想道。
他想从神识里窥见一二,很可惜一无所获。
**
当然是醒着的。
金羡鱼将脸埋在水里,轻轻地舒了口气。
演了这么久,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处关节好像都在叫嚣着罢工。
从前的玉龙瑶对她而言是有些高不可攀的,但如今的玉龙瑶在她看来,
是个贱人。
毋庸置疑的bitch。
对付这样的人,就要若即若离,不经意间的不设防,对他好,但在必要时候又要迅速抽身。打一巴掌,给一甜枣。
玉龙瑶能清楚地听到水声。
一盏灯火如豆,烙在素纱屏风上,明灭不定,倒映出引人遐想的模糊身姿。
水蒸气烧上来,雾气蒸腾萦绕满屋,整个屋子都有些暧昧的潮润。
又潮又热,沉甸甸的。
他无法控制去想象水流淌过她肌肤的画面。
玉龙瑶垂下眼,站起身,又坐下,难得有些坐立不安。
想了想,他推开门走出去,叫来店小二又送了几坛酒给楼下的镖师们,
以丈夫的身份。
这才松了口气,回到了屋里。
等他回到屋里的时候,金羡鱼已经洗好走出来了。
她好像清醒了不少,眼睛如明亮的秋水,嗓音也变得微妙冷淡。
金羡鱼说:“我回去了。”
玉龙瑶没有挽留,他往旁边走开半步,让出一条路道:“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金羡鱼离开之后,他走到屏风后面打算把水倒掉换上新的。
下一秒,却又迟疑了。
浴桶里的水还是很澄清。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玉龙瑶已经把自己浸泡在了浴桶里。
他轻轻闭上眼,水流像是柔软的怀抱拥着他。
想到这是金羡鱼泡过的水,想到她曾经与人幕天席地,玉龙瑶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但骨头却被水泡得酥软。
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金羡鱼在谢扶危、凤城寒面前的模样。
他睁开眼,白皙的脸蛋被雾气熏得泛红,一滴水珠顺着他的眼睫淌进眼睛里,玉龙瑶眼睛眨也不眨。
在缭绕的雾气中,玉龙瑶看到了金羡鱼曾经单调乏味的身躯。
抽出发带,蓬松如云的乌发垂落在肩头,眼睫沾着点蒙蒙的雾气。玉龙瑶喉口不自觉滚动了两下,情不自禁地在半空中勾勒她的模样,旋即在想象中驰骋、起伏,浸溺。
第110章
哗啦。
玉龙瑶如梦初醒般地从水里站起身。
他愣了一下, 又陷入了无尽的思绪里。
难道他爱上金羡鱼了不成?
他如婴儿般赤条条地,不着寸缕地站着,审慎地从头到尾评估着他对金羡鱼的感情。
玉龙瑶说不出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 或许,世人眼里,足可称之为“爱”。
如果不是爱上了她,他怎么会想着她自读?
如果不是爱上了她,他怎么会耿耿于怀她的放浪。
他一边思索, 一边伸开手臂擦身穿衣。
赤足踩在地面上。
玉龙瑶的脚趾白皙圆整, 湿漉漉的,在烛火下仿佛微微发光。
他其实一点儿都不迟钝, 相反,他极其敏锐。
玉龙瑶察觉到他对金羡鱼的感情有些不对劲, 不受他的控制,超出了他的把握。
他抿紧唇, 文秀白嫩的脸蛋看上去有些焦躁。
他不是那种允许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人。
但同时,玉龙瑶对金羡鱼的性格颇为了解,她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 便绝无可能回头的人。
他无法挽留这样的她。
他当然不可能挽留。
时间还早, 但这一天他都心神不宁。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玉龙瑶突然梦到了金羡鱼。
他静静地旁观着梦里的自己, 将她的腿折过去,往胸口压,似乎以此来宣泄内心的妒火。
玉龙瑶从梦里醒来,垂着眼抹了把身下的被褥,已经湿透了。
耳畔似乎还回响着雪峰摇颤, 啪啪作响,他喉口滚了滚,方才冷静下来,此刻又毁于一旦。
睡得太早了,他现在没有一点睡意。
这梦反复纠缠着他,玉龙瑶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坐在黑夜里,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澄澈干净,凝望着半空,像夜空里的星星。
夜半,金羡鱼昏昏沉沉地从睡意中挣开,忽然察觉到身边仿佛传来一阵吐息声,压得很轻。
她刚要作出应对,唇瓣上却烙下个温热的东西。
挥舞的双臂也被用力按在了头两侧。
一个吻。
金羡鱼怔了怔,有意识地皱紧眉,放松了四肢,像是做了个逼真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