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上一只鬼大腿——蒋淮琅
时间:2021-10-29 10:15:48

  袁熙又叹一声,拿过手书,缓缓展开,只见上头龙飞凤舞缺胳膊少腿地写了两列字,第一列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第二列是:敢不敢等我六日,还你个惊喜哦!
  袁熙木着脸将纸扔给阿桃:“拿出去烧掉。”
  阿桃看他反应,似乎那信没有起什么作用。她连忙比划着将陈姜临走说的话告诉袁熙。
  袁熙听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为何这般关心我的死活?”
  末代皇侄的死活陈姜本来是很关心的,可是一出“林”家,她又被打了岔。
  “这味道怎么还在?刚才我明明闻不到了。”异香在鼻尖萦绕不散,着意引诱着她往镇西去。
  陈百安吸吸鼻子:“我还是啥都闻不到,刚在人家家里我见你不塞了,以为你也闻不到了。”
  “是啊,”陈姜回头去看林家大门,“进去之后我的确闻不到这味儿了,难道说……”
  初次见面,又刚被送出门,没有理由再去打扰。这异香来源不明,冒然求证查看可能会让自己陷入危机。
  “我就不信它能把我熏死!”她用两根手指堵住鼻孔,道:“走,我们去买些东西尽快回家。”
  几家铺子里走了一遭,绢纱布头绣线杂物买了一堆,铜板没捂热乎就花了出去。陈百安反对无效,陈姜的理由是投资。
  投资是啥,陈百安没问,他今日有些恍惚,总觉得一上午的经历跟做梦似的。
  廖氏的一个远房表姐也住在镇上,陈百安和妹妹都曾跟着娘去走过亲戚。那位表姨的家破旧拥挤,连老宅一半大小都没有,更无法与今日看到的林宅相比。她为人也并不和善,瞧不起他们的表情即使如陈百安般木讷也看得分明。
  陈百安去过一次就不愿再去,可妹妹喜欢走这门亲戚,更喜欢在村里炫耀自己的镇上表姨。众人背后说她眼皮子浅,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啥的陈百安都知道,可是眼皮子浅的妹妹是如何结识了一个“林小姐”这样家境的人,而从来没有露过半点口风的呢?
  “姜儿,那林家你是咋认识的?”陈百安一肚子疑问,先挑了个最想知道的。
  “阎王爷那里认识的。”陈姜说话瓮声瓮气,她改用两块碎布头堵鼻孔,形象滑稽,频频招来路人侧目。
  “啊?”陈百安吃惊,“难道林小姐也死过一次?”
  “嗯,死过一次,跟我挺聊得来,我今天想起了她就过去看看。”太复杂的谎言陈姜懒得编,编多了还得圆,对于家人的疑问就都推到阎王爷身上好了。
  “那她还记得你吗?”
  “记得记得,我都记得她,她咋能不记得我呢。”
  “哦……”陈百安余光偷瞄妹妹的神情,又道:“你与那林公子说救他一命,啥意思?”
  陈姜笑容浅浅:“哥,阎王爷的事少打听,对你不好,你一个体健貌端的大好少年,踏踏实实过日子读书就行了。”
  又是阎王爷,陈百安深深觉得陈姜在骗他,还骗得非常敷衍。小妹性情突变,一朝各种本事上身,言行古怪神秘……除了见过阎王爷还有别的解释吗?肯定有,只是他想不出来罢了。可十几岁的少年哪有不好奇的,陈姜越敷衍,他就越好奇,就越觉得阎王爷一说假得紧。
  整个下午陈姜无精打采,监督陈百安写字也不上心,到了晚上更是饭都没吃就去睡了。由于断定异香有诱使嫌疑,她警觉起来,打算以一个深度睡眠来应对。
  可是只要不堵住鼻子,那臭香臭香的气息如同附骨之蛆挥散不去,从鼻腔直往她心肺里钻。不敢闻,又想闻,抓心挠肝不得安宁。
  赵媞没有跟来,舅奶奶和影子也不见踪迹,本是难得的清净,偏偏又冒出这种鬼味儿,陈姜像个重度风寒患者一样,艰难地喘气,彻夜胡思乱想。
  第二日,廖氏将大半精力投入缝制新衣,陈百安继续做着数字书写练习。临近午时陈姜实在坐不住了,只说出门转转,一个人上镇,径直去了林宅。
  “我找林公子。”
  阿桃没敞开门,只摆了摆手,指指巷子外头。
  “那我进去喝口水等他。”陈姜有气无力,脸色苍白,总是用嘴呼吸实在很累。
  阿桃还是摇头,陈姜也不在意,转身在门口阶上坐下,“忙你的去吧,我等他。”
  阿桃显然很为难,看看陈姜背影又看看院里,终于还是半掩了门退了进去。
  陈姜见四下无人,拿掉一侧的塞鼻布,尝试着闻闻,似乎是淡了些,又拿掉另一边,感觉更明显。异香消散,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她略振了精神,心道这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如果不是林宅周边有什么传说中的结界,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里煞气重,异香不敢渗入。
 
 
第24章 一对前朝余孽
  今日前来,并不全是为了说服袁熙。昨夜陈姜睡不着回忆往昔,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在西北一个城市中遇到过类似事情。
  那次不是气味,而是声音。一连三日陈姜耳鸣,起先如金属摩擦,后又出现淅沥雨声,也是折磨得她吃睡难安,特意去看了医生,诊断为神经性耳鸣。陈姜以为自己是鬼见多了阴气入体所致,岂料两天后突然听见细如蚊蚋的呼救声,引着她往一处去。
  后来的经历对陈姜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阴影,大绿也正是那次之后开始执着地练习附身技能。随着年岁渐长,阅历渐深,她将阴影埋于心底。如今与异香的事一联系,颇觉棘手,如果是同一个类型的鬼子,她一人应付不来。
  赵媞轻飘飘在她身边落下,黯然道:“尊主大人来了。”
  这一夜不知她对着自己的尸体经历了怎样的心路,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其实鬼会一直保持死前的样子,不会容光焕发,也不会真的憔悴,赵媞只是跟之前比起来,更加丧气了而已。
  陈姜道:“你还好吗,有什么想法没有?”
  赵媞苦涩地笑,“我原本还不信,今日身上现了尸斑,真的死了,再也回不去了。我只恨当初没有听国师的话,早早来寻尊主,直到病重才来,来不及了。”
  陈姜叹道:“你还是没有想通,我不是神仙,也不是神医,你活着的时候我救不了你,死了也只可尽我所能圆你一愿。”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赵媞颓丧地垂下脑袋片刻,再抬头就有种看破红尘的淡然:“好吧,死都死了,其实我早该死了,能识得尊主我已知足。不知尊主能否再让我见父皇母后一次,我要亲自向母后请罪。”
  “下地府就能见到了。”
  “怎样下地府?”
  “袁熙打消殉主的念头你就可以下了。”
  林宅虚掩的大门后,刚来到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震,鸦青身影拦住阿桃开门的手,朝着门扇又靠近一步。
  “什么?尊主你……”
  陈姜道:“别叫尊主了,就叫我小陈吧,小姜也行,随便你,总之别再叫尊主,听着跟邪教头目似的。”
  “小……姜。”
  “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陈姜伸开双腿,不轻不重地捶着,说话口吻也不太正经:“鬼呢,是不能长久滞留阳间的,七日为期,地府开门,不下也得下,所以你看这街上巷里没有游魂闲逛吧?都下去了,等投胎去了。一世做人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死即成空,哪怕你仇深似海,哪怕你冤情滔天,一碗孟婆汤灌下去统统忘一干净,转生再入新红尘,又是一场新人生,多好。”
  赵媞听得入神,喃喃道:“血海深仇如何能忘?”
  “怎么不能忘?你的仇人也会死,死了也会投胎。说不定下辈子你就成了他的克星,从小把他打到大,他还敢怒不敢言;又说不定他造孽太多下辈子投了个猪胎,养肥了被宰,肉被你买来吃了,他连个冤字都喊不出来,这样想想你是不是痛快多了?”
  门后阿桃呆滞,袁熙冷笑。
  赵媞被她逗得露了个苦笑:“若真是这样,确是痛快的。”
  陈姜一脸神棍表情,“就是这样,这就是轮回懂吗?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众生皆苦皆不得脱,故设定轮回之法,人人都有重来的机会,人人都能体会到苦之外的滋味。”
  说着内心不禁鄙夷,我呢?上天为什么单漏了我一个两世不得脱身的,可见上天也不靠谱。
  赵媞默然,不知在想些什么。陈姜趁热打铁:“你的父皇母后也下了地府,终会等到投胎机会,说不定下一世,就由你来做父母,他们做你的儿女,那时你便尽可偿还他们的恩情了。”
  “真的?”赵媞激动起来,“真的会这样么?三年了,他们在地府会等我么?”
  “会的。”
  “那我要尽快下地府。”
  “下不了,除非袁熙打定主意不寻死。”
  话题看似绕回了原处,可给赵媞树立了快下地府的决心也是好事一件。陈姜信心满满地等着进入下一阶段——给赵媞解释她与别鬼的不同之处,以及搬开袁熙这块绊脚石的重要性。
  可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袁熙…随我一起也是好的,舅舅定也想他。”
  “你说什么?”陈姜以为自己听岔了。
  “我说袁熙若殉主同我一起下地府去,方不枉母后对他的信任。”
  “哇你是脑壳坏了吗?”陈姜非常吃惊,原本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放大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是一个阳寿未尽的大活人啊,人生还有几十年好过的啊,你竟然想让他自弃性命陪着你?”
  赵媞委屈:“不是尊主……小姜你说众生皆苦的吗?我们的人生已经够苦了,他活着就是为了保护我,现在我死了,他一个臣子,有什么意义?”
  陈姜听这奇葩言论真的生气了,“他卖给你家了?赵氏江山都拱手让人了,他还追随个什么劲?作为臣子,他仁至义尽,为何不能开始自己新的人生?”
  赵媞也生气了,尖声道:“小姜你太放肆了,我念在国师的情面上不怪罪于你,但你不可辱及赵氏!”
  陈姜轻蔑:“逃亡三年还没磨平你的臭脾气?就算你还是公主,死了也就一凡鬼,少特么对我大呼小叫的!”
  “砰”地一声,身后的门开了,不是被拉开,而是被踢开,半扇门就这么斜斜向着陈姜倒来,吓得她惊叫一声,就地一滚。
  门,坠了一半,不滚也砸不到她。可是陈姜知道,若那门被全踹下来,她滚也是来不及的。
  “你在同谁说话?”
  袁熙立于阶上,仍然气宇轩昂身姿不凡,他看着滚了一身尘土的陈姜,神医不叫了,眼神还是冷清,面孔一样呆板。阿桃站在他身后,目光却是恐惧的。
  陈姜心知不妙,这俩人不知偷听多久了,又听进去了些什么,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我自言自语。”陈姜故作镇定,爬起来拍灰,忽然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昨天好像也有这么一出。
  “自言自语,”袁熙牵起一边嘴角,勾出个十分僵硬的笑,“那么你自言自语中的袁熙是谁,公主又是谁?”
  “呃……”陈姜尴尬地摸摸鼻子,把手上的灰全蹭到了鼻子上,“这个嘛,是我自己编的一出戏,戏里的人物,你无须在意。”
  “什么戏?说与我听听。”袁熙问话语气极其清淡平静,就好像刚才把门踹掉半截的人不是他一样。
  陈姜知道暴露了,她对于危险的来临总有预感,而眼下情景不需预感,袁熙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冷清背后藏着杀意。
  “那那那,林公子,我没有恶意,编戏就是编戏,为了好玩儿,为了打发空闲,你不要审犯人一样好么?”
  袁熙沉默片刻,突然侧身:“听说你在等我,请进。”
  “呵呵。”陈姜向巷子入口挪动着脚步,“不进了,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去办,改日再来拜访吧,告辞告辞。”
  她转身跑了几步,一道青影忽地晃过眼前,如疾风闪电,她压根什么也没看清。眼睛一花,后颈一抽,定下神来时,人竟又回到林宅门前。
  袁熙气定神闲地对她道:“请进。”
  赵媞飘着看这一幕,自豪地道:“袁熙轻功师从沈天川,可称天下无敌。”
  沈天川是什么鬼,陈姜根本不关心。她只看出袁熙眼中的杀意已不掩饰,盯着她就像盯着一个死人。
  巷子可不是只有你一户居民,陈姜决定豁出去。
  “救……”
  腮帮子一痛,命字被卡进喉咙,陈姜自见识了传说中的凌波微步后,又亲身体验了一把点穴奇功。
  今日大凶不宜出门,被当事人当场逮到,没有转圜余地。
  半刻之后,陈姜坐在正厅里,挂起一脸大无畏的笑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心里大骂赵媞,姑奶奶若没死,回去一定拿黑狗血好好招待你,姑奶奶要是死了,你丫就做永生永世的孤魂野鬼吧!
  阿桃送上茶水,退了下去。
  袁熙站在她身前,脸色白得不像活人,直入主题道:“我再问你一次,袁熙是谁,公主又是谁?”
  腮帮子又一痛,陈姜清清嗓子,能出声了。装是无法装了,这小子敢这么问,说明他该听的全听到了。
  事已至此,输人不能输气势,她决定赌一把。于是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往椅背上懒懒一靠,仰着脸痞里痞气道:“袁熙是你,公主是赵媞,你俩一对前朝余孽,怎么了?想杀我灭口啊?来啊,二十年……十一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袁熙定定看着她。陈姜强自镇定地翘起二郎腿,回敬他一个挑衅目光。
  “你如何得知?”他问。
  “你主子告诉我的。”她答。略感遗憾,怎么他承认是余孽这样爽快,不再狡辩一下吗?
  “她在哪儿?”他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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