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湛沉默着,没什么表情,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替她拭泪,赵曳雪眼睛红红,朝他伸出手来,北湛盯着看了片刻,道:“做什么?”
赵曳雪吸了吸鼻子,道:“李珏写的东西,可否给我?”
北湛不肯给,轻轻拍开她的手,剑眉微挑,道:“你方才还说那是卖妻书,给你做什么?”
赵曳雪转身就走,却听北湛的声音自后传来:“站住。”
赵曳雪回头,看见他从袖中取出那叠的薄薄的一张纸来,上面隐约泅着墨迹,他以两指挟着,还故意在赵曳雪面前晃了晃,赵曳雪猛然伸手去夺,北湛的动作却更快,勾起手指飞快地避开,叫她抢了一个空,另一手屈起,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淡声道:“我的东西,还想抢?”
赵曳雪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人,捂住头,气得睁大眼,争辩道:“这是给我的。”
“谁说是给你的?”北湛把那页纸再次塞入袖中,不为所动地道:“现在是我的了。”
赵曳雪轻轻咬住下唇,道:“你要怎么样才肯还给我?”
北湛漫不经心地道:“倘若我心情好了,自然就给了你。”
赵曳雪追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心情好?”
闻言,北湛看她一眼,才慢慢地道:“这就要看你的了。”
赵曳雪想了想,道:“罢了,我去找他,再要一封。”
北湛顿时黑了脸,在她转身的时候喝道:“回来!”
第32章 涂药。
到最后, 赵曳雪也没有拿到李珏写的那一封书,北湛只道,回盛京再给她。
没等赵曳雪争辩, 他又补了一句:“倘若你私自去见李珏,孤就让人剁了他的手, 叫他此生不能再写出半个字来。”
态度十分的不讲道理,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赵曳雪自是拗不过他的,只好认了。
此后一直到回盛京之前, 她都再未见到过李珏, 他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没入数万士兵之中, 找不到丝毫踪迹。
随着大军往北, 天气越来越冷,不仅冷,还干燥, 赵曳雪的脸颊都有些作痛了, 隐隐有脱皮的迹象,呼吸时都觉得肺腑和胸腔里是干巴巴的。
玉茗十分心疼,每到大军扎营休息的时候, 就跑去火头军那里打热水来,弄湿了帕子给她捂着脸, 润一润皮肤才好受些。
除此之外,赵曳雪的嘴唇也变得很干燥,甚至起了皮,玉茗惊讶道:“主子, 您流血了!”
赵曳雪伸手摸了摸,指尖果然沾了些血,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书案边的北湛停下了笔,抬起眼,道:“过来。”
赵曳雪只好转过身,面对着他,北湛将车窗帘子挑开些,天光落进来,他轻轻捉住赵曳雪的下颔,凑近了端详,那原本娇嫩如桃花瓣的唇如今破了皮,渗着殷红的血丝,瞧着十分可怜。
北湛鬼使神差地摸了一下,赵曳雪痛得蹙起眉,打开他的手,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北湛轻咳一声,道:“让孟大夫来给你看看。”
孟老大夫提着药箱来了,看了看赵曳雪的伤口,道:“天气干冷,冻的,涂一些药膏就好了。”
他取了一小盒药膏递给赵曳雪,又叮嘱道:“脸上也可以涂,这里与梁国不一样,气候干燥,天气寒冷,倘若觉得脸干,切记不要用热水敷,嘴唇也不要时常去舔,否则会越来越严重,平日里不要吃油腻的食物,易上火。”
玉茗啊呀一声,有些懊恼道:“都是奴婢不懂,才会这样的。”
等孟老大夫一走,北湛向赵曳雪伸手:“让孤看看。”
赵曳雪把那盒药膏放在他手中,北湛打开来看了看,膏色如黄玉,呈半透明状,散发出草药的清香,他问道:“现在涂么?”
赵曳雪点点头,玉茗忙自告奋勇:“主子,让奴婢来吧?”
赵曳雪又把药盒拿回来,递给玉茗,北湛皱起眉,看着玉茗用小拇指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赵曳雪的嘴唇上,动作轻盈仔细,像是在描绘着一朵花。
涂完之后,玉茗轻轻松了一口气,道:“好啦。”
那药膏似乎有些用处,赵曳雪涂上之后,嘴唇冰冰凉凉的,她下意识抿了抿唇,比之前要润了许多,也没那么难受了,一旁的北湛道:“过来,让孤看看。”
赵曳雪想不通涂个药有什么好看,但北湛还是捉着她的下颔看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从玉茗手中把药盒拿走了。
玉茗不解地小声问道:“主子,他把药拿走做什么?”
赵曳雪想了想,道:“兴许太子殿下也要涂吧。”
此时正值晌午,士兵们赶了一天的路,腹内空虚,纷纷去排队领吃食,晏一穿过人群,到了分发食物的地方,偌大几个木桶,一字排开,里面堆满了小山一般的饽饽,七八个火头军正在飞快地发放食物,十分利索,只除了中间那一个,动作特别慢,队伍排得老长了,后面的士兵都有些不耐烦,伸长了脖子瞧。
“怎么这么慢啊?”
“就是啊,旁边那队的人排得比我后,都吃上了。”
“别叫了,”一个无可奈何地道:“咱们这一队是林副将在发呢。”
原本抱怨的士兵们都闭了嘴,齐齐叹了一口气,暗道倒霉。
晏一差点笑傻了,走过去道:“林子健,忙着呢?”
林康正忙得脚打后脑勺,满头大汗,见他笑容促狭,没好气地翻个白眼,道:“去去去,别添乱,想吃就去排队!”
“我不用排,”晏一笑眯眯地道:“我来给殿下拿吃食。”
给昭太子殿下领食物,自然没人让他排队,一个火头军把早已准备好的食盒送给他,晏一接了,却不走,继续抱着手看林康忙活,幸灾乐祸地道:“火头军好玩吗?”
自从上次东窗事发之后,林康就被北湛打发到火头军这里来帮忙了,从前不知道,来了以后林康才发现,这是全军最忙的地方,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每天发馒头发饽饽,手都要断了。
如今还要被晏一看笑话,把林康气了个半死,他不服气道:“晏少颖你且等着,早日备好你那五两银子吧!”
晏一大为讶异:“你还惦记着我的赌金呢?”
林康振振有词:“一码归一码,我虽受了罚,可赌约还在,你别想赖掉。”
“行,”晏一大笑道:“我且等着。”
两人说话间,却听有人道:“孟大夫来了,让孟老先领。”
众士兵纷纷让开路,孟老大夫一面道谢,到了林康跟前,讶道:“林小将军,怎么是你?”
众人皆闷笑,林康满脸尴尬,把饽饽递给过去,见他背着药箱,随口问道:“孟老这是去给谁瞧病?”
孟老大夫答道:“才从殿下那儿回来。”
晏一一惊,忙问道:“殿下的病不是已经大好了?”
孟老大夫摆了摆手,道:“不是给殿下瞧,是那位赵小娘子。”
晏一与林康对视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她怎么了?”
孟老大夫唔了一声,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嘴巴皮破了,流了点血,涂几日药膏就好了。”
说完就走了,林康瞟了晏一一眼,嘿嘿笑起来,笑容得意又猥琐,晏一看了就心烦,抓起他一个饽饽堵住他的嘴,林康也不恼,拿下饽饽咬了一口,笑得意味深长:“晏少颖,愿赌服输,银子拿来。”
晏一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林康挑眉:“你是不是输不起?”
晏一哼笑道:“只凭孟老这句话,又算得了什么?”
林康指了指他,道:“早晚叫你死心!”
“那个……”喏喏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一个士兵小心看了看晏一,又问林康:“林副将,不如先发饭?”
晏一嘲笑:“林伙夫,你还是先干活要紧。”
提着食盒往回走,晏一又想起方才孟大夫说的话来,心里不禁有点打鼓,虽然反驳林康的时候他底气很足,但是他总有一种感觉,自己的五两银子迟早不保。
不然平白无故的,嘴巴皮怎么会破呢?
……
马车里,玉茗把食盒里的吃食一样一样拿出来,有各色面食,枣泥糕,还有摊得薄薄的春饼,洒着白芝麻,色泽金黄,酥的掉渣。
赵曳雪盯着那春饼看,玉茗便不动声色地把饼往她那边放,然而当赵曳雪动筷子去夹的时候,斜刺里一双筷子过来,将她拦住。
她一抬头,对上北湛那双略深的烟灰色眸子,道:“大夫说了,你不许吃这个。”
赵曳雪试图挣扎:“就吃一块。”
北湛便夹起那块薄薄的春饼,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酥脆饼皮被咬开,喀嚓作响,看得赵曳雪十分眼馋。
北湛抬起眼:“真想吃?”
赵曳雪点头,北湛举着那半块春饼,剑眉微挑:“你求求孤。”
赵曳雪:……
不蒸馒头争口气,她就算饿死,也不会去求北湛的!
赵曳雪闷头吃起别的东西来,咬牙切齿,好像她吃的不是食物,而是北湛的肉。
用过饭后,玉茗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看了赵曳雪一眼,发现她的嘴唇又开始干了,提醒道:“主子,该涂药了。”
可是药盒之前被北湛拿走了,她小心拿目光瞟过去,希望昭太子殿下听见她这话,能把药盒还回来。
岂料北湛恍若未闻,跟没听见似的,赵曳雪便猜到他这是又要她求,遂对玉茗道:“无妨,先不涂了。”
玉茗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北湛,撇着个嘴,收拾好筷子碗碟,下了马车。
她走了没多久,北湛好像才回过神来,道:“不是要涂药么?”
赵曳雪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吃惊地道:“原来您的耳朵没事啊,竟然还能听见我们说话?”
北湛:……
他面不改色地从袖中取出药盒,向她招手:“过来。”
赵曳雪与他对视,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北湛略略加重语气:“既然如此,那封书——”
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赵曳雪有些气急:“你无耻!”
然而北湛却毫不在意,仍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僵持了一会儿,赵曳雪不得不低头,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北湛打开药盒,一阵淡淡的草药清香弥漫开来,他用小拇指勾起些半凝固的药膏,凑近赵曳雪的唇,轻轻抹在上面。
赵曳雪微微垂着眼,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脸颊侧,极轻微却又无法忽视,微暖的手指沾着药膏,一点点润湿干燥的唇瓣,像一条细小的鱼在游移,带来一阵莫名的微痒。
这时间仿佛被拉得极慢极长,偏偏北湛一副耐心十足的样子,赵曳雪都有些坐不住了,正欲退开些,却被一只手按住后脑,北湛低声道:“别动,涂出去了。”
他说着,用干净的大拇指轻轻擦过赵曳雪的唇角,抹去多余的药膏,又端详了好半天,仿佛在观察一件精美的瓷器,觉得毫无瑕疵了,才十分平静地放开她,淡淡道:“行了。”
马车外,无意中看完全程的晏一无力地捂住眼,然后又摸了摸钱袋子,觉得自己这五两银子恐怕真的要保不住了。
第33章 这天还没黑呢。
玉茗回来的时候, 发现赵曳雪已经涂过药膏了,讶异道:“主子,您自己抹的么?怎么不等奴婢帮您呢?”
赵曳雪下意识往北湛的方向看去, 男人半倚着桌案,正在翻看着文书, 若无其事,云淡风轻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赵曳雪抿了抿湿润的唇, 低声道:“不算什么大事,我自己也可以的。”
玉茗却因为自己没帮上忙,显得有些失落:“哦, 那好吧。”
现在的她还不知道, 从此时开始, 一直到赵曳雪的嘴唇好了, 她都没有机会再为她的主子抹上一次药。
如此又过了两日, 天忽然就冷起来了,还刮起了大风,太阳藏在沉沉的云层里, 一副蔫蔫的样子, 日光泛着白,落在人身上不觉得暖,反而冷飕飕的, 寒意从骨头缝里渗进来,倘若一会儿不动, 骨节都要冻僵了。
赵曳雪和玉茗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冷,主仆二人一整天窝在马车上,伸伸胳膊都要打个颤,玉茗呵着热气, 哆哆嗦嗦道:“主、主子,这也太冷了……”
赵曳雪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但还是打起精神,将身上盖着的大氅分给玉茗一半,两人缩在一起哆嗦,但不知为何,热度好像从四面八方溜走了似的,总是暖不起来。
再看看北湛,不愧是昭国人,他的穿着如往日一般,竟似乎半点都不觉得冷,北湛皱着眉看了看两人,起身入了屏风后,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条被子,盖在赵曳雪身上,见她仍旧有些恹恹的模样,道:“这么冷?”
赵曳雪不语,只是摇摇头,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缩,北湛还欲说话,马车外隐约传来人声,过了一会儿,车门被叩响了,晏一恭敬禀道:“殿下,曹校尉来了,有事相商。”
北湛便出了马车,外面的寒风颇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如刀子一般割得皮肤生痛,大军仍在继续行进,有条不紊,北湛接过晏一递来的缰绳,一个翻身利落地上了马背,曹盛纵马紧走几步,向他行礼:“殿下。”
北湛摆了摆手,道:“什么事?”
曹盛策马跟上他,禀道:“属下观这天气,今夜恐怕有雪。”
北湛剑眉皱起,略略勒紧马缰,风将他的袍袖吹得翻飞起来,问道:“多大的雪,会下多久?”
曹盛道:“估摸着只下一夜,但是是鹅毛雪。”
一夜的鹅毛雪,也有膝盖深了,北湛问他:“现在离安青郡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