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忙叩首道:“臣阖家谢陛下隆恩!”
“行了,记着在恭王面前,便是你曲意逢迎,哄得朕开心,替你女儿谋了这个差事,你自己懂得分寸。”楚滢淡淡道,“没事了,下去吧,朕让人送你儿子到宫门口等你。”
一夕之间全家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倪雪鸿,恭敬退了下去,走出老远,才敢抬袖擦汗。
她总不明白,这位年纪轻轻的陛下,私下里发落她的时候,怎么与平日在苏锦面前如此大相径庭,其气势比起先帝,也完全可以比肩了。
她不由心道,若她是恭王,必不与这位陛下执意相抗。
而楚滢却只伸了个懒腰,搓搓脸,收去满脸沉沉威严,步履轻快地往桐花宫走去。
这会儿,想必苏锦是已经遣人将倪欢送走了,哎呀,一想到她家苏大人和她前世的君侍坐在一块儿,柔声细语地聊了一上午,她这心里,别提多刺激了。
第31章 年号 想把你的名字刻在我的年号里。
这年的冬天来得早, 去得也快,三月的时候,已经相当暖和了。
火器厂已经按部就班地建起来, 如今基本算是落成了,工匠也已经招募了一批, 正试制了初样,让叶连昭和天机军去试用改进。
恭王那边也许久没有过新的动静, 不论她背地里在琢磨些什么,至少明面上,没有再来给楚滢添麻烦。
她知道, 朝中有些大臣偷偷传说, 她这个新帝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 在元宵宫宴上当众和恭王交锋, 摆了好大的威风, 只是恭王城府深沉,不是个好相与的,不知这表面的退让背后, 该是哪天卷土重来。
她倒不是很慌张。
有天机军, 火器厂,这两大制胜法宝在手,她比前世要有准备得多。
前世她赢了, 今生只会赢得更没有悬念。
苏锦,江山, 都会是她的。
要说哪里还有些不如意,那就是派去江州调查私开铜矿一事的九离司暗卫,迟迟没有更多的进展,自从上次司主来向她禀报之后, 就只传回过一次消息,说是幕后之人防备得实在严密,与江州地方的州府勾结,仿佛铁桶。
她心里想着,总还得是想个办法,把恭王的这个老巢给捣了,定罪杀头,天下太平。
不过,这点小烦心事,不妨碍她这会儿坐在桐花宫里,腻在苏锦身边偷吃豆腐。
“苏大人,”她声音软绵,抱着他的手臂耍赖,“带我一起去嘛。”
“这是什么模样?”苏锦哭笑不得,轻轻推了推她,“堂堂一国之君,丢不丢人。”
“在你面前,别说丢人了,把我自己丢了都行。”她嗅了嗅他衣上清香,笑得满脸灿烂,“你要不要行行好,把我捡走算了?”
饶是已经习惯了她千般缠人模样,苏锦的耳根仍是忍不住有些发热。
“别闹。”他扯回自己的衣袖,轻声道。
“让我和你一起去火器厂验收,我保证乖乖的。”
“不行,唯独这个不行。”
面对苏锦云淡风轻,却不容置疑的模样,楚滢终究还是无法与他硬争,只能低低叹一口气:“我不会有事的。”
这人瞧她一眼,“没得商量。”
她望着他平静脸色,心里极不是滋味。
自从年前祭天,路上遇刺之后,宫中朝中都如临大敌,再不许她出宫,就连春日该有的祭祀太庙,都给免了去。自然,这背后少不了苏锦的极力阻止。
她真摆起脾气来,治得服那班朝臣,连太后也敢巧言顶一顶,唯独拿苏锦没有办法,半句重话也不敢说。
她知道,刺客之事无头无尾,苏大人不愿意她再冒险。
但是如今,眼看着火器厂初步落成,他要亲自前往验收,这一来,就轮到她不放心了。
“谁让你不肯做我君后,那就用不了宫中侍卫。”她用赌气般的目光看他,却又不敢真埋怨他,“有我同去,护卫的人多,便安全些。”
苏锦看看她,唇角向上弯了一弯,笑意温柔,却半分也没有松口。
“他们行刺的目标是陛下,”他道,“臣不会有事。但陛下事关国体,不可莽撞。”
楚滢默不作声地抠了抠桌子边。
又骗人。
恭王养死士行刺,主要针对的是她,倒是没错,但如今人人皆知,苏锦不但被她放在心尖上,且是她左膀右臂,事事操持。尤其是新近建成的火器厂,他在其中居功甚伟。
所以,他对恭王而言,同样是眼中钉,肉中刺。
一时找不到机会动她没有关系,若能伺机害了苏锦,对她亦是剜心之痛,或有事半功倍之效,也未可知。
她不信恭王没有想过。无非是赌,上回折了一批死士之后,恭王还有多厚的底子,还能不能再来一回。
只是,眼前要是与苏锦硬争,是无论如何也争不过了。
她撇了撇嘴,目光移到桌边的一本折子上。
“这是什么?”她拿起来扬了扬,“我不是说了,不许他们来扰你吗,有事先从我这里走。哪个不长眼的,还往你这里递折子。”
苏锦摇头笑得无奈:“都说了多少次了,臣早已经大好了。陛下再这样养下去,是要将臣养在宫里吃空饷吗?”
楚滢心里道,朕的江山都有你的一半,你要是哪天能不用操那么多心,坐在宫里领君后的俸禄,朕做着梦都能笑出声来。
她翻开奏折一看,原来是礼部上的,没有什么太多的内容,不过是拟定了几个年号,让她挑选。
去年她母皇驾崩,她新帝即位,如今转过了一个新年,的确是到了改元的时候了。
“臣看过了,其中有几个还不俗。”苏锦道,“陛下瞧瞧,喜欢哪一个。”
她却随手将折子抛到桌上,活动了一下筋骨,“都不好。”
眼前人略显讶异地挑了挑眉,眼角蕴着笑意,“哦?那礼部可有一点头疼了。”
不过转眼又道:“也无妨,那让她们重新拟了来,再挑就是了。”
一转身的工夫,却见楚滢从另一边绕到他身前,眼睛明亮,小脸发光,一看就是心里憋着算计,在暗自得意。
“不用,我都想好了。”她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就叫锦绣,好不好?”
“……”
苏锦在她献宝似的目光里,沉默了片刻,啼笑皆非。
“怎么了,不好吗?”
“一般。”他如实道,“既然没有喜欢的,让礼部再拟就是了,可别过两年不喜欢了,又要改。”
改元麻烦,一切有年号出现的地方,例如钱币书籍,都要一应更改,颇为劳神费力。
楚滢却笑盈盈的,头摇得很认真,“不会的不会的,我喜欢一辈子,我在位一天,就一天不改。”
“锦绣元年,”她一字一顿念出来,面带喜悦,“听起来就很吉利,很有盛世的气象。”
苏锦终于无法假装不明白她的用心,轻轻叹了一口气:“陛下。”
她只笑着,眼睛里盛满真心,“苏大人,我就想把你的名字刻在我的年号里,能不能同意一下?”
前世里,她也经历过改元,也是像如今一样,由礼部拟了吉祥庄重的字眼,写成奏折呈上来。
当时的折子,与今天大同小异,甚至她当年亲手挑选的年号,现下就明晃晃地,白纸黑字写在那份折子里。原本嘛,礼部这一群老古董,换汤不换药,多少年拿出来的都是同样的东西。
是“建章”,她当时信手勾画的,没有更多的寓意,只是觉得读来还算顺口。
但是如今,她改了主意了。
她想把苏锦的名字,牢牢地镌刻进她的年号里,一生一世都不换,她在位一天,就流传一天。
这样,哪怕千百年后,他们早已化为尘土,连大楚也早不复存在的时候,后人掘出的钱币上,传世的书籍和瓷器上,仍然会刻有锦绣年间的字样。
她统治天下的岁月里,都会留下他相伴的痕迹。
苏锦望着她清澈眼眸,忽地怔忡了片刻,良久,才低声道:“陛下,这不合适。”
不说他只是一个臣子,如此极为逾矩,即便是有朝一日,真的成为了她的君后,历朝历代,亦没有哪位君后享有过这样的尊荣。
他都能想见,若是朝中那些老臣听闻了她这番说法,怕是一个个争着血谏,要气得将大殿的立柱都给撞断了。
古往今来,并非没有出过几个多情帝王,但在情爱与满朝文武之间,自然是朝纲为重。
然而楚滢已是料到了他要劝阻,根本没有真心问他的意思,一溜烟地就往外跑,“不听不听,苏大人念经。就这么定了,那折子你就别管了,我亲自同礼部说去。”
说着,还回头笑眯眯:“苏大人不是要去火器厂吗?那就快些去吧,不然一会儿天就晚了。”
“……”
苏锦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沉默了片刻。
跑得倒还挺快。
不过无论如何,有一句话她没说错,火器厂建在城内偏僻处,若是要去,此刻便该动身了。
他简单收拾了,带上秋桑,便往宫门走。
马车早已候在宫门外,他走到近前,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四周随从人数颇多,仿佛已经超出了朝臣出行的规格。
他对距车最近的几人留心看了几眼,就觉得有些面善。
“你们是不是御前侍卫?”他问。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是一个小首领模样的,冲他一抱拳,“苏大人,请您上车吧。”
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这不合规矩。”
“您就不要为难小的们了。”那侍卫脸色略苦,赔了个笑,“小的们也是听吩咐办事啊。”
他倒没有与她们为难的意思,只是心里微微笑了一下。
她为他花这样多的心思,不惜让御前侍卫换了便装,充作寻常宫人来护卫他,要是让朝中大臣知道了,少不了又要上几本折子。
上了车坐定,车却并不立刻走,反倒是来了一个侍卫,客客气气道:“秋桑小哥,劳您借一步说话。”
秋桑原是已经陪着他在车里坐了,闻言很摸不着头脑,但仍是跳下车去,随着她走开了。
又过一会儿,秋桑没回来,那侍卫领来一个小宫女,往他的车上送,道:“苏大人,秋桑临时有些事要办,小人带一个宫女来伺候您。”
神色却像是做贼似的,挤眉弄眼地说完,转身就走。
话音刚落,车立刻就前行,不给他半点反应的机会。
那小宫女上了车,乖巧跪坐在一边,梳了一个极少见的发式,墨发低低堕于鬓边,又插了大朵宫花,将侧脸挡去大半,一言不发。
苏锦实在是忍不住,伸手一把将她拉起来。
“陛下的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
第32章 厂房 苏大人的小尾巴。
楚滢被他拽起来, 看眼睛里的模样,还是揣着几分胆怯的,大约是真怕他生气。
但脸上却笑得灿烂, 立刻蹭上来坐到他身边,“我厉不厉害?”
其情其状, 竟还有几分邀功似的得意。
苏锦心里忍不住道,都快给她厉害得上天了。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他故意板了几分脸, 伸手去摘她鬓边艳俗的大朵宫花,“方才是怎么答应臣的?”
楚滢乖巧地仰着脸,任他施为, 一动不动, 眼睛却转得很神气。
“我可没有答应你, 是苏大人自己说了一通, 我不与你争罢了。”
“……”
他的手顿了一顿, 仔细一思量,好像还真是这样。
他还说呢,怎么今天这样听话, 都没有与他辩上几句, 也就罢了,原来是心里早就打好了主意。刚才急匆匆地走,便是回卿云殿换装束去了。
倒也是她有能耐, 动作还挺快。
楚滢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就笑得越发高兴, 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他心中堵着一口气,沉声道:“陛下是九五之尊,不可拿自己的安危儿戏。”
“我没有,”楚滢丝毫不惧, 望着他的眼睛,“我只是担心你。”
“……”
见他骤然失语,眸中划过几分复杂神色,她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少不得还要安慰他。
“好啦,你放心,我都想过了。宫中规矩,非是御驾出行,动用不了侍卫,即使是我也没法让她们跟着保护你。但如果是我微服出行,她们就一定要换了便装护卫,是不是很合情合理?”
望着他仍然发沉的脸色,她伸出手指,在他肩头像猫似的挠了两下。
“上回祭天,刺客认的是车驾,不是人,宫外无人认识我,只要我们悄悄的,不会有事。何况……”
她露牙一笑,“何况我也挺想看看火器厂的,这要是运转得好,也是我登基后的一大项政绩啊。”
苏锦提到胸口的一口气,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觉得心底又酸又软,既拿她没办法,也不忍心。
“胡闹。”他绷着脸,轻轻将肩头的小爪子拍开,“不许再有下次了。”
“好好,都听你的。”楚滢点头如捣蒜,“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心里却道,下次的事自有下次的办法,她倒不信,苏大人还能吃了她?
嗯……如果他真想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一路顺利,到达火器厂的时候,天色还不算晚。
楚滢下了车,十分自然地将头发随手一束,顿觉神清气爽。先前在宫里,为了避人耳目混上车,整的那劳什子发式,着实不舒服得很。
看苏锦的脸色,却简直可称之为忧心忡忡。
“陛下这样在外面抛头露面,万一让人认了出来怎么办?”他觑她一眼,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