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羽箭刚落下的时候,便有四人施展轻功,趁乱来到温茹和“晕倒”的龙卫身边。
“带上我夫郎,我自己可以。”温茹眉目严肃,说完转头,吩咐傅寄舟,“听话,不要动,让她们带你走,我在后面跟着。”
情状危急,傅寄舟只能点头。
“得罪了。”来人一左一右拉住傅寄舟的手臂,飞身劈散两侧仍一心一意看守犯人的士兵,从承天门左侧一个小门蹿入。
温茹紧跟其后,因为双手被缚,所以有人拦她,她只能飞身,双脚将人绞倒在地,颇为费劲。
好在,离此处最近的弓箭手准头不错,见她这里有难,便专门对着她这边发射羽箭,将凤溪的士兵阻挡得不敢妄动。
温茹刚一进去,太女的人便将承天门下的小门封严,启动承天门上的弓+弩墙,再无顾忌地径直朝着凤溪的军队铺天盖地地射去。
若在战场上,双方军队会先派出先遣营,以戴罪之身的男子做持盾手,不惜性命,推进兵线的同时,耗尽对方箭矢的补给,然后再派己方兵将交锋。
但凤溪从没有养男兵的念头,她这边的持盾手明显不足,箭矢入肉的声音越来越多。
凤溪回头怒视忽然变作弓+弩墙的承天门,胸口起伏不定,心中激愤难当。
母皇非要偏心至此吗?她堂堂大宓程王,女皇亲女,却连承天门上的机巧都不知道?
凤宸被封为太女时不过婴孩,难道就因为她是君后金氏的种,她便可以唾手可得皇位与天下吗?
凤溪愈加想冲进皇宫,问个明白。
*
温茹手上的铁镣没有秘钥,太女手下只能用号称削铁如泥的利刃慢慢割开。
温茹咬着牙看着她们小心地割,金属相磨,贴着肌肤处的铁镣越来越热,烫得温茹的手腕微微发红。
傅寄舟对此无能为力,手足无措地在旁边看着,心疼得心都要碎了。
他从前总觉得温茹是他的天,他只需要信任她,依赖她,好好侍奉她,但这一路走来,他忽然觉得温茹也有许多力所不能及的时候,他只恨自己不能保护她,只恨自己平日惫懒爱娇,不肯好好练剑,如今一路上非但不能帮上什么忙,反而还要拖她后腿。
弄了很久,铁镣终于打开,温茹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没残废,还好。又见傅寄舟眼巴巴在旁边看着,对着她手腕的乌青吹气,便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将傅寄舟揽在怀里,按着他的头,用动作安抚安抚他,自己则抬首对接应她的人开口问道:“可否带我去见太女?”
“自然可以,温小姐请随我们来。”
第64章 允我羽箭三支,定程王生……
温茹牵着傅寄舟的手,跟在太女手下身后,绕过昏暗的通道,拾阶而上,逐渐看到熹微的晨光在阶梯的出口洒进来。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整齐的呼号和猛烈撞击大门的声音。不用看便能大约猜出,程王凤溪正在指挥自己的兵士进攻第二道宫门。
傅寄舟心头一颤,将自己的双唇抿得泛白,半个身子贴近温茹,一只手攀在温茹的手臂上,一只手绕过去,揽在温茹的腰上,将温茹松松地半揽在怀里。
都这样了,程王还能翻盘吗?
温茹脚步一顿,侧眸看了他一眼。
傅寄舟以往在她面前软糯娇气的样子居多,但从昨天到现在,他却一直强撑着跟在她身边,明明心底惊惧得厉害,却不肯示弱地反要照顾她。
她从前愿意同傅寄舟在一起,是觉得他乖,逗他,她很开心,看他难过,自己也有些难受,跟养了个乖小孩,乖狗狗一样,宠他爱他。
如今她再看他,不知为何,她觉得他好像长大了些,收起了孩子气,站在她身侧,即便自己是那么弱小,也一心一意地爱护她,守护她。
就算是在现代,没有青梅竹马的习惯使然,遇到这样的男孩子,她应该也会动心吧。
“锦衣,我们会赢么?”傅寄舟忍不住靠近温茹耳侧,轻声问。
他想要和温茹一起,安然无恙地回家。
“会。”温茹伸手顺了顺他有些散乱的头发,余光瞥见带路的人还凝着眉朝前走,没发现她们落在了后面,便倾身在他唇角很快地亲了一口,撤身后才说,“不用担心,马上就天亮了。”
只不过轻飘飘的一吻,但是在经历漫长一夜的奔波惶惧之后,傅寄舟觉得这时候她们还能亲热,足够让他心生感激,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等发现自己在温茹面前做了什么之后,耳尖微红,半羞半恼地将温茹往前推,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温茹心下放松了些许,轻笑了一声,将傅寄舟的手拉下来继续牵在手里,朝前走去。
刚走出楼梯口,便看到一群身穿重甲的弓箭手正蹲在城楼上,秩序井然地朝下射箭,每一只羽箭破风而出,不知会落在哪个倒霉鬼身上。
那边,引路的人则已经走到了十米开外,正弯腰拱手说着什么。
温茹牵着傅寄舟再往前一步,这才看清了太女的背影。太女个子挺高,一米七多的样子,此时她正穿着缃色铠甲,披着白色披风,笔直地站在城楼栏杆处,面色凝重,眉睫轻垂,认真地看着下方的战况,听到手下汇报,或者听到温茹她们的脚步声,她回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温茹几眼,先出言道:“没事就好。”
说实话,她说的第一句话有些过分亲昵了,除了在宴平乐远远见过一次,以及平日有过几封信的来回,两人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温茹松开牵着傅寄舟的手,跟他一起双手平举,向太女行了一礼:“太女殿下日安,此番多谢太女出手相救。”
太女随意地抬手,转回身,手指指了指下方:“温小姐,过来看。”
温茹重又牵起傅寄舟的手,一同走到太女身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第二道宫门之后,正黑压压列队着五六百轻骑兵。
她们那个气势不像是宫里的近卫,反倒像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
温茹心里略略心惊,太女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边疆的兵将召回了,有些厉害。
傅寄舟也看到那边气势更盛的轻骑兵,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程王这回肯定翻不了身了。
“多亏了温小姐,慕容将军才会对秦归澜起疑,提前回京,同孤布置下这里的天罗地网。如今秦归澜因滥用军令,涉嫌谋逆,被关押了起来,程王今日也将束手就擒。”太女看着下方气势汹汹,不知第二道门后是什么的凤溪,勾了勾唇,眼里的神色有些淡漠。
凤溪因为认定母皇偏心,同她锱铢必较了近二十年,对她明面上、暗地里都频频下黑手,到现在,就算她们真有过什么姐妹情谊,也早在每一次的计较、争斗中耗尽了。
母皇的确偏心,她承认,但她不可能将母皇的偏心视为自己的原罪,去原谅凤溪每一次的强抢豪夺。
尤其是,凤溪视律法、视百姓、视长幼尊卑、温良恭俭为儿戏的做法,更是让她无法认同,甚至厌恶。
在她心里,凤家受天下供养,就应该承天意志,与国富足,与民安乐。
凤溪能做到吗?她不能,她甚至会为祸天下,埋下皇族败落的祸根。
“啊?”温茹蒙了一下,“我从未与慕容将军有过来往。”
太女思绪被打断,侧头看向温茹满是疑惑的眼底,同样疑惑道:“你不是故意将程王谋逆的消息传到了东疆重镇吗?你不会觉得忠贞不二的慕容将军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无动于衷吧?”
温茹闻言,这才想明白,尴尬道:“我只是顺手为之,毕竟我夫郎家为金银私矿案落到这般下场,宫里却将程王、秦归澜所作所为全都瞒了下来,着实让人不快。”
她当时仅仅考虑到,若是身为女主的程王最后登基为女皇了,那她一定要将她在民间的名声毁掉,动摇她的皇位,哪里想到,将军也看市井传奇啊?不过,这将军倒是良将,耳听八方,粗中有细。
太女先是一愣,忽而仰头笑了三声,为自己曾妖魔化温茹,认为温茹窥视朝政、多智近妖的胡思乱想感到赧然。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回转头道:“孤想磨一磨程王的性子,所以下面估计还要再打一两个时辰,你同孤进里间喝杯茶吧。”
磨性子?太女不会还当这是在与程王姐妹俩打架吧?
温茹脸色一黑。这规模比不上玄武门政变?太女就不能狠绝一点,将程王直接错手杀了,日后自己顺顺利利当女皇吗?
心里不满,但人还得跟着太女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女侍将傅寄舟拦了下来:“傅侍君,请到隔壁稍作休息。”
傅寄舟慌忙抓住温茹的手,不肯走,温茹琢磨了一下太女的态度,觉得太女并没有害人之心,便还是劝傅寄舟先去隔壁休息。太女身份到底不同,她不好带着他。
傅寄舟只能一步三回首地退出来,不肯去隔壁,只在城楼上站着,专等温茹出来。
“你同你夫郎感情很好。”太女先坐下,随手拎起长案上的茶壶,给温茹斟了杯茶。
这般动作,让温茹莫名觉得太女有求于她。
“嗯。”温茹随口应了一声,在太女对面的软垫上坐下。
“挺好,孤母皇与父后的感情也甚笃。”太女垂眸,眼尾露出一点笑意,“你们受此大难,仍相携相伴,倒令孤羡慕。”
温茹眉心微皱,有些不喜欢跟她绕弯子:“殿下,我与我夫郎受太女所救,您若有所求,尽可以直言,我若能做到,一定为殿下做到。”
太女尴尬地清咳了一声,有些被温茹的耿直给弄得不知道下一句说什么了,停顿了半晌,才出言道:“孤皇弟应当同你说过,孤想引荐温小姐入朝堂做官,为孤效力。”
温茹震惊地险些没拿稳茶盏,茶水溅到她手上,蹙眉道:“殿下您说笑了,温家嫡系不可科举,亦不可入朝堂。”
太女随手从身侧拿了一块干净的方巾递送到温茹面前,淡淡道:“若你不是温家嫡女,便可以。”
温茹的手悬在半空中,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徐徐拿过那块方巾,将自己手上的水渍擦去:“何必如此?我母亲暗地里也多为母皇效劳,往后,我效仿母亲,为殿下办事即可。”
“你母亲借助温家商路网,甘当皇家耳目,为母皇提供了很多有用的消息,功劳甚重。”太女点头,又摇头,“但孤想要你做的,却并非如此。”
温茹只觉得气氛忽然凝重下来,太女施恩图报,并没什么,但一上来便要她自出宗族、自出家门,舍去嫡女身份,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程王生出谋逆的心思,对温家、温小姐咄咄逼人,并非仅仅因为你们同傅家、同金银私矿案有那么一点关系,还因为温家占了太多天下之利,日进斗金,便是皇族也眼红。”既然温茹喜欢耿直的,那太女便打算与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百年前,温家原是江南第一巨富,在当地有如土皇帝,过得不知如何骄奢摆阔,后嫡系被征召入京,质于炜京,低调行事,这其中缘故,无非也是女皇对温家的防范。温家能持续至今,靠的是富可敌国却知收敛,助国饷,忠诚分忧的殷勤。”
“温小姐,难道要将温家这样的命运继续下去吗?”
“如今天下安定,几任女皇高山景行,政治清明,这才与温家讲理,若碰到程王那样的人得势,你说她们会不会选择抄一家富天下的做法?”
温茹咬了咬后槽牙,看着太女云淡风轻地将这些话说出来,胸中郁气难当,但又不得不承认,历史上许多富可敌国的巨富,大都下场惨淡,轻则抄家,重则戮族。
“母皇如今身体不济,恐撑不了多久了,孤离女皇之位仅一步之遥。”太女见她虽有怒气,却知道隐而不发,心里很是赞赏,继续道,“若孤为女皇,孤自不愿做心胸狭隘之辈,见人富贵便红眼算计。但若天灾人祸,百姓倒悬,正是缺银子救济的时候,抄一家富天下的做法,孤亦会选。”
温茹抬眼看向她,攥紧了拳头:“殿下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做好被吃大户的心理准备么?”
“孤听闻温小姐凭借聪明果敢,在丰洲商界打了个翻身仗,不仅清了几十万的账,还日进斗金,开了许多新的商铺。”太女轻笑,“怎到了温家在朝政一事上的生死存亡,便焦躁了许多?”
温茹被调侃得脸黑,任凭是谁,被人当面说要抄家夺财,也会冷静不下来吧,更何况说话的还是未来的一国之主。
“孤同你说这些,便是想招揽温小姐,既有创富之能,何不舍家为国?”太女扬眉道,“如果富可敌国是危险的,那么吾辈让国更富,富于天下商贾,是否便可以无所畏惧了?”
温茹心神一震,久久地看向太女,心里已经半认同太女所说,但是她仍然有她自己的担忧:“皇家已占尽天下之权,若再占尽天下之利,何尝不危险?”
太女眉眼里的豪气一收,垂眸思忖,温茹所说并没有问题,若她在位,自然可以保证占尽天下之利后,尽还于天下之民,但若后辈里出了一两个昏聩的,那恐怕遗祸无穷。
想了半天,还没有想通透,太女抬起头来,坚定道:“今人难言他日之事,孤不可能因他日可能之祸,而废今日之武功。温小姐若入孤朝堂,日后有甚建议尽可以提,君臣同心,律法、机制总能日臻完善。”
温茹深深地看到她眼底。
在没见到太女之前,她对太女一直抱着许多偏见,但如今一席话,她虽还看不出这人是不是口花花,腹内草莽,但不得不说,有这番思维的,又怎么可能是庸碌之辈?
难道,当真要听了她的,自出宗族入朝堂?
温茹低头反复思忖,太女也不着急,为她重新斟满茶盏,等她细细考虑,甚至于,她也没想过,温茹能立即同意。
宗族对每一个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温茹又是温家嫡系嫡女,身上所担的宗族责任更是深重。不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的。
温茹倒没有她那么复杂的想法,她一现代人,没什么宗族观,她唯一在意的只有温家那一家子。
她的目标也很简单,只想好好守住温家的平安、富贵和长盛不衰。
这次在程王手底下几次憋屈,都是因为温家不得不让步于统治皇权,可若她入朝为官,那么,她就有了政治资本,往后便没那么容易在皇女、朝臣手底下吃瘪了。
更何况,太女的愿景也足够光明伟大,与她一同做事,不算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