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叹了口气, 以为阿树这两天反常, 是因为缺钱又不好意思和她提, 便主动说:“阿树, 你零花钱还够用吗?”
“够用。”
“那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有……啊不是,没有。”阿树迟疑片刻,还是否认道。
母亲耐心有限,目光移回到电脑屏幕,看着满屏绿色忍不住皱皱眉,说话语气也不怎么温柔了:“有话直说,别在我面前总晃悠,看得我头晕。要是闲着没事干就自个儿出去玩会,别晒中暑就行。”
阿树小声哦了一声,不敢再打扰母亲研究投资,只好慢吞吞溜回屋里待着。
可过了一会儿,小姑娘实在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性子,又从房间探出头来:“妈妈,我有话对你说。”
母亲头也不抬,干脆道:“说。”
阿树组织了半天语言,忽然灵机一动,编了个借口道:“妈妈,我们今天中午出去吃一顿吧!虽然我知道家里最近有些困难,但我高考完到现在都没有出去吃过饭,我们一家三口不如趁这个机会出去庆祝一下,换换心情。”
她忽然想到,记忆里黑衣人来家里的时间,正好是中午他们吃饭的时候。
印象里模糊记得,场面极其混乱,满桌饭菜都被那些不讲道理的人砸在地上,汤汤水水溅了一地。
因此阿树格外有印象。
那不如趁现在把爸爸妈妈都忽悠出门,避开黑衣人来家里的时间。这样的话,虽然没办法解决最大的问题,但起码不用让父亲平白无故挨一顿打。
而阿树也能从侧面证实,昨天的梦究竟是她编撰的,还是真实发生在上辈子的事情。
担心母亲不肯答应,阿树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巴巴撒娇的模样,软声软气补充道:“而且我知道有家餐厅最近在做周年庆活动,价格便宜分量还充足。就只吃一顿饭,花不了多少钱的……”
母亲沉默思索片刻,到底是心软,再加上女儿的话也不是无理取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阿树悄悄松了口气。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阿树更是找尽了借口,拖延父母饭后打算直接回家的想法。
一会儿说想去公园散散步,一会儿又说想去母校门口拍个家庭合照,硬生生拽着想回家的两个大人,在外面晃悠了大半天。
一直磨蹭到傍晚月亮初升。
阿树的父亲长相温文尔雅,平日里脾气也很好。他温声笑着打趣道:“阿树,太阳都已经下班了,我们是不是该考虑回家了?”
阿树支吾了一会儿,努力在脑子里扒拉着记忆,确定黑衣人离开他们家的时候,窗外的天空是大亮的。
而现在夜色如墨,满天星星都挂上了云端,月光盈盈照耀着大地。
应该不会撞见那些危险的人了。
终于点点头,松口答应父亲回家的要求。
三人聊天说笑着往家里走。
他们租的出租屋位于城市比较贫困的区域,附近社区安保和物业管理都很差。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楼道里的路灯电路出了点问题。好几层楼的电灯都有些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
阿树莫名有几分不安,抿了抿嘴唇。
母亲拍了拍阿树的肩膀。
她熟谙自家闺女的性子,虽然平日里号称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任何科学不能解释的现象。
但要是真遇到了像现在这样的情景,她绝对是第一个大叫“有鬼!快跑!”的人。
胆子比谁都小。
母亲牵着阿树往楼上走:“没事儿,碰巧楼道的灯坏了而已,明天找人来修一修就行,阿树别害怕……”
她安抚的话还没说完,抬头忽然看见自家房门大敞。
三人均是一愣。
屋内没有开灯,单凭借着楼道里昏暗的路灯,也能清晰看见室内桌柜翻倒,每个抽屉和柜子都被翻得乱七八糟,里面的东西被拿出来胡乱扔在地上。
显然是有其他人来过。
甚至不只是来过这么简单。
进门的墙面上被泼了一整桶鲜红的油漆,喷洒似的占据了整面墙。宛如还未彻底干透的鲜血,在墙上炸开血花,一滴滴顺着门框往下滴。
十分可怕。
墙上还有黑色油漆喷出来的“还钱!”两个字。
硕大嚣张的字体,印在猩红的底子之上,凶狠地似乎下一秒就有恶鬼要从字中爬出来,抓着人的领子让他还钱。
还钱!
否则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你!
门前的三人此刻如同死亡般的寂静。
阿树被眼前这一幕吓的连尖叫都失了声,只呆呆张着嘴,大脑连基本的思考都做不到,像是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像。
惊恐,害怕。
更是不可置信。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此时满是惊慌失措。
当梦里的场景真真正正出现在现实生活中时,她已经不能用做梦这个单薄的词语,来简单地安慰和敷衍自己了。
真的有一帮凶神恶煞的人找上门,而她的家里也真的欠了钱。
或许,那真的是她的上辈子。
可是……
上辈子父亲没能还得起钱,而黑衣人会杀掉阿树的父亲母亲。
不!
不行!
阿树在脑中嘶声力竭的大喊,她痛苦地抱住脑袋,想将那段极致惨烈残忍的记忆驱赶出去。
她一定要想想办法,一定能的。
此时除了阿树心里濒临崩溃,她的父母也被墙上赤.裸直白的警告吓得面无血色。
前一秒还温馨惬意的三人之家,瞬间被此刻屋内凌乱错杂的景象撕裂,顷刻间支离破碎。
好半晌,还是母亲先冷静下来。
她颤抖着呼吸,强行镇定心神,牵起阿树的手让女儿面对着自己,沉声道:“这里暂时不能住人了。阿树,你先去找个女性朋友家,借宿一个晚上。我和你爸爸今晚想办法,将这件事处理好。”
母亲从钱包里将所有钱都掏出来,塞在阿树的手里,“这里有几百块钱,你明天离开同学家之后,去找个便宜的酒店住下。不要到处乱跑,我很快会来接你的。”
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母亲心疼极了,可此时不是安抚女儿的时候,只能狠心摇了摇阿树让她回过神,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最后厉声问道:“阿树,你听懂了吗?”
“我……”阿树似是这才回过神,在母亲期翼焦急的目光下,缓缓点点头。
母亲稍微松了口气,试图平缓语气安抚阿树:“你不要担心我们,我一定会找到人帮忙的,会很快解决这件事的。”
找人帮忙。
对。
阿树原本毫无聚焦的瞳孔晃了晃,凝神看着自己的母亲,忽然想到之前另一段更加离奇的记忆。
她是被顾氏财团收养的孤女,哥哥顾晏洲对她十分宠爱。
顾晏洲。
这辈子,阿树并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她家没有破产前虽然也算得上富裕,但和这些站在顶端的贵族财团根本无法相比。
阿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顾晏洲这样一个人,但她还是决定去试一试。
按照她昨日推测的想法——当今日这一段出租屋被砸的事情真实发生,就说明她凭空出现的那段记忆真的是她的上辈子,而不是她胡思乱想臆想出来的白日梦。
那么,昨日后来进一步推测出的,关于顾氏财团收养并且篡改阿树之前记忆的行为,或许也是真实存在的。
虽然阿树至今也想不通,顾氏这样站在世界顶端的财团,为什么偏偏会毫无理由的收养阿树这样一个孤女。但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会有原因,或许是因为她上辈子活的时间太短,海啸中仓促丧生,才导致她致死也不知道顾氏财团收养她的目的是什么。
但唯一不可否认的一点是,顾晏洲身为阿树的便宜哥哥,在她大学那几年对她非常纵容和宠爱,几乎她所有的要求,他都会不假思索的答应。
那么……
这一辈子,阿树想,她能不能先找到顾晏洲,请求他帮忙救下自己的父母。
不管他和顾氏财团到底有什么目的,她都一定会答应的。
——(以下替换之前错误内容)
第三章
母亲将阿树送到楼下,再三叮嘱她找一个信得过的女同学,看看能否暂时借住几个晚上。
如果同学家觉得不方便的话,就让阿树拿着她给的那几百块钱,找一个便宜但安全的小旅馆,勉强先待几天。
母女俩没时间多说话。
母亲一直神色紧张,时不时四处张望,担心那群打砸他们家的人还在附近徘徊。
她只能仓促的嘱咐了几句,就推着阿树的肩膀,让她赶紧离开。
阿树呆呆地听从母亲的指挥,顺着小路离开家。
她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没有说出自己要去找顾晏洲帮忙这个计划,只是不住地点头,承诺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走在路上,她仍有几分惊魂未定。
说到底,阿树只是一个高中刚毕业的小姑娘。从小到大,她都是生长在温室里精心照料的花朵,哪怕家里破产影响到平常的生活质量,但起码过得温馨祥和,父母也尽量不给她任何压力。
虽然昨日像做梦似的,脑子中凭空出现两段记忆,但阿树一直到现在都无法全然接受那些记忆里发生的事情。
现实与虚幻交融混杂。
真真假假。
像一团乱麻似的,很难冷静的找出头绪。
或许都是真的。
又可能全部都是幻觉。
那两段记忆的确非常的鲜活详尽,根本不是普通梦境可以捏造出来的故事。可阿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仿佛独自徘徊在大雾之中,感知到的一切事物都隔着一层薄烟。
让人无法彻底信服。
但事到如今,阿树也没有时间再去思考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的真假性。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阿树站在昏黄路灯下,背靠着车站牌,压住心里慌乱害怕的情绪,抱住脑袋努力回忆第二段记忆里,顾晏洲在这个时间段可能出现的地点。
如果阿树的记忆没有出错,在她上辈子的这个时间段,顾晏洲还没有完全接任顾氏财团的总裁一职。但他终究是顾家的唯一继承人,阿树现在只是一个平凡普通到极致的高中毕业生,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
想要在一天之内接触到顾晏洲,肯定不能直接大咧咧的去顾氏企业总部门口,或者是顾家的主宅。
这些地方的安保系统极其缜密,阿树估计连院子大门还没接近,就会被保安赶走。
那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联系到顾晏洲呢?
电话?手机聊天软件?
然而阿树努力回想半天,也想不起顾晏洲私人电话的号码,或者是他的微信号。
她生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生活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其他人主动照顾她,很少遇到需要她主动联系别人的时候。
再加上现在社会手机储存各种信息的功能都十分强大,阿树压根没有记忆其他人联系方式的习惯。
因此,她想壮着胆子主动给顾晏洲打电话,也记不起他私人号码是多少。
忽然,阿树想起一件事。
上辈子每到六月份她学校放假的时候,顾晏洲都会带着顾晚晚,兄妹两人单独去沿海地带一个叫安城的地方度假。
他在安城有一片私人海滩。
平日就空在那里,海滩最外围设有封禁线,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到了五月底,顾晏洲会安排人提前打扫好海滩上的别墅,再带着顾晚晚一同前去。
两人会在安城别墅呆半个月。
而这半个月期间,整栋别墅除了他们两人,不会有任何其他人。甚至连平日里寸步不离保护顾氏继承人的保镖,也不允许出现在别墅周围。
现在正好是六月。
整片私人海滩没有任何顾氏的保镖,而最外围封禁线正门处,可以用电子密码打开大门。
顾晚晚嘴馋时,曾在别墅里点过外卖。
因此阿树的记忆里,正好有别墅地址和大门密码。
她咬咬牙,决定去安城碰碰运气。
于是去火车站买了张最近的车票,连夜坐火车赶到安城。
可母亲给她的钱,只够买一张慢车的车票。等阿树浑身疲惫不堪的到达安城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
小姑娘做了整整一天的硬座,下火车时腰酸背痛,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她勉强打起精神,顺着出站人流到了安城火车站的公交车点,对着公交站牌找了半天,却发现压根没有任何一辆车通往那片私人海滩。
那个瞬间,她整个人都傻了。
这才想起,上辈子顾晚晚跟着顾晏洲出行,即使不是每一次都有私人飞机,也都必定有专车接送,压根不会去坐公交。
窒息。
阿树慌忙地翻遍全身上下,凑出所有零钱加起来,只剩下四百块钱。
她本想留着这些钱应急。
这一世的顾晏洲还不认识她,万一他不肯帮她的忙,阿树还能将这些钱当做回程的路费。
可现在,如果阿树要去顾氏海滩,只有坐出租车这一条路。而这四百块钱,或许还不足够支付打车的费用。
天色越来越晚。
阿树想着家里的父亲母亲,不敢再耽搁,只能狠下心来孤注一掷,伸手拦住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在司机惊讶和打量的眼光中,报出私人海滩的地址。
一路上,阿树都小心翼翼地盯着出租车的计价器。当价格跳到399的时候,阿树连忙喊了停车。
司机一个急刹车,不明所以地停了下来。
他们已经开到了郊区,前方马路黑漆漆的马路,看起来像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司机听阿树要付钱下车,惊讶地回头,“小丫头,还没到目的地呢。大晚上的,你要在这个荒郊野岭的地方下车?”
要是阿树钱包里有钱的话,她当然不想下车。
窗外连路灯都很少,阿树有夜盲症,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可是她身上只有四百块钱,再多走一公里都付不起车费了。